阿雅跟男友李文冬的關係一般。男友來自農村,不僅窮,還有點兒大男子主義。兩人租不起房,平時各自住宿舍,約會時才去開鍾點房。偶爾遇到警察查房,兩人自是落荒而逃,狼狽至極。


    這天中午,新聞正在播報一場火災,天河商場附近某地突然失火,傷亡情況不明。同事對阿雅歎息著說:“樓下的壽衣店又該發財了。”阿雅不置可否,每次經過那間壽衣店,她都匆匆而過。她總感覺壽衣店裏似乎有雙眼睛在盯著自己。這讓她覺得既恐懼又晦氣!


    這時,阿雅的手機響了,是李文冬打來的,語氣裏有掩不住的興奮。他說看到一則樓盤廣告,四十平方米,先入住後付款。十年月供總共十萬,簡直比租房還便宜!阿雅疑惑,在這個一線城市,還有這樣的地方?隨口問他位置在哪兒,李文冬說在富三裏胡同,那恰好就在她和男友工廠的中間地帶!


    他們去看了房,阿雅覺得這真是天上掉下的大餡餅。漂亮的十幾層小樓,每套房都已經裝修好,而且不用交首付!阿雅迷迷糊糊地跟在李文冬身後選房、簽協議、按手印,當晚兩人就住了進去。


    坐在沙發上,阿雅感覺自己像在做夢。他們真的成了有房一族?李文冬大概也被興奮衝昏了頭,對阿雅前所未有地情意綿綿。而更讓阿雅感動的是,房子是以她的名字登記的。


    深夜,兩人終於睡著了。阿雅突然聽到門口傳來細微的響動,她迅速起身,透過貓眼看到一個男人正在門前燒著什麽。阿雅猛地拉開門,隻見那男人一臉錯愕地轉身走了。阿雅用腳踩滅地上的火,看到男人燒的是紙人。捏起殘片,上麵隱約寫著“文冬”兩個字。這是怎麽回事?李文冬得罪了什麽人嗎?


    阿雅將紙人撕碎,扔進了廢紙簍,回到床上抱住男友的腰。可是,她感覺手上一陣灼熱!阿雅大驚失色,猛地起身用力撩開被子。一瞬間,她被驚得魂飛魄散。男友變成了被燒焦的骷髏,身上甚至還冒著青煙!


    “阿雅,怎麽了?做噩夢了?”李文冬也坐了起來,擔心地問。


    幸好是噩夢!阿雅拍著胸口,急急下床走到紙簍邊,紙簍裏赫然丟著她撕掉的碎紙屑。她的心驟然間加速了跳動。


    這一晚,阿雅睡得很不安寧。清早起床,李文冬正係著圍裙做早餐,煎蛋已經擺在桌上,小米粥還在鍋裏熬著。阿雅從身後抱住男友的腰,將臉貼到他背上,說:“想不到你還有一手好廚藝。”


    李文冬笑了:“喜歡的話以後我每天做給你吃。”阿雅聽得心裏暖暖的。


    晚上下班,阿雅剛走到門前,就看到有個男人在門口轉悠。她定睛一看,原來就是昨晚燒紙人的男人!阿雅幾步上前,問他找誰?男人五十多歲,看上去有點兒麵熟。他吞吞吐吐地問,李文冬是不是住在這兒?阿雅點頭。男人說自己是李文冬的朋友,阿雅冷冷地說,他還沒下班,有事你明天再來吧。


    男人一隻手插在口袋裏,一直沒有掏出來。阿雅有種不祥的預感,她的聲音高了起來:“要不然你給他打電話吧,今晚他可能要加班到兩三點呢。”


    阿雅撒了個謊,男人似乎相信了,默默地轉身走了。


    阿雅長舒一口氣,進了屋。站在窗口,她看到那男人朝著小區門口走去。可是,阿雅的心突然又提了起來,李文冬回來了!看到男人時,李文冬已經走到了門口,想躲都來不及了。男人一把拉住李文冬就往外走。怕男友吃虧,阿雅飛奔出門。可是,當她來到小區門口時,男人和李文冬都不見了。


    李文冬被男人帶走後,阿雅又焦急又無奈,一個人在家寢食難安。


    三天後,李文冬回來了。他拎著阿雅愛吃的驢肉燜子和排骨,還買了哈密瓜。阿雅上前抱著他,問他這幾天都去哪兒了?李文冬笑著說,以前他和幾個哥們兒曾跟那男人結下過梁子,這幾天他們找人協商,事情都解決了。


    阿雅這才如釋重負。李文冬將屋子收拾整齊,又燉了排骨湯,兩人這才坐在飯桌前,一邊閑聊一邊吃飯。


    此時的阿雅感覺幸福極了。李文冬把鍋裏僅有的幾塊排骨都盛進了她的碗裏,把哈密瓜削了皮放進她旁邊的碟子,如此細致地照顧,讓她覺得自己找到了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一連幾天,阿雅都滿麵紅光,臉上像調了蜜油。這天,她正在上班,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阿雅按了接聽,竟然是醫院打來的。醫生說,李文冬已經昏迷十天了,今天終於清醒過來,他說出了阿雅的電話,所以醫生才趕緊通知她的。


    阿雅驚呆了,李文冬昏迷了十天?這怎麽可能?今天早晨他們還在一起!醫生說出了阿雅的名字,再次核對了手機號。“沒錯啊,他說自己叫李文冬,讓我聯係你。”


    下午,阿雅請假來到市醫院,這件事真是太蹊蹺了,她得搞清楚這是怎麽回事。


    病床上,李文冬渾身裹滿了紗布,隻露出半張臉。醫生說,他是在天河商場附近的火災中受傷的,身上沒有任何能證明身份的東西,所以隻有等他蘇醒。這也算是闖了回鬼門關。


    阿雅怔怔地看著李文冬,心裏除了震驚還是震驚。眼前的李文冬是她的男友,沒有錯。雖然他一臉焦黑,樣子可憐兮兮,可他就是李文冬!那麽,這些日子每天陪伴她的呢?他是誰?


    李文冬看到阿雅,帶著哭腔說:“阿雅,我、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說著,他伸出散發著焦糊氣味的手,想撫摸一下阿雅的臉,阿雅不自覺地向後閃了閃。


    坐在病床邊,阿雅還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她一次次地發問,問到後來,燒傷的李文冬暴跳如雷:“你他媽腦子有病?誰還冒充你男友不成?就你這又蠢又笨的女人,除了我李文冬,誰還要你?”


    那天,阿雅是一路哭著回家的。


    一進家門,阿雅就看到男友在廚房忙碌。看到阿雅回來,李文冬迎上來,見她眼圈發紅,他緊張地問:“阿雅,你怎麽了?誰欺負你了?告訴我,老公幫你出頭。”


    阿雅見眼前的這個李文冬格外緊張的樣子,不禁心裏一暖,她忙說眼裏進了沙子,揉了一路,所以眼睛才紅了。李文冬這才放心,笑容滿麵地說:“阿雅,快坐下,我要告訴你一件大喜事。”


    阿雅詫異,問什麽事?李文冬將她按在椅子上,雙手為她捏著肩,鄭重其事地說,他已經辭職了。阿雅愕然,辭了工,他們吃什麽啊?接著,李文冬又說:“我手邊還有些積蓄,打算開個精品店,你當老板娘,我負責進貨、出貨。”


    一句話讓阿雅驚得合不攏嘴,她不自覺地跳了起來,緊緊抱住了李文冬。一直以來,開家小店就是她的夢想。可是,李文冬哪兒來的錢?李文冬輕輕刮了一下阿雅的鼻子,說他自有辦法,要阿雅隻管做好老板娘。阿雅聽了,開心地馬上去樓下超市買了瓶紅酒回來慶祝。


    兩人推杯換盞,憧憬著將來的幸福生活,阿雅早把醫院裏那個麵目全非的李文冬忘到了九霄雲外!現在的男友才是她理想中的男人,至於醫院裏的那個,沒準是個騙子!


    阿雅拿定主意,做完這個月領到薪水就辭工。她興高采烈地去上班,卻見樓下的壽衣店門口停著一輛車,上麵擺放著各種各樣的花圈和紙人紙馬。阿雅問同事,是不是花圈店要搬家了?同事悄聲說:“聽說,幾天前店老板被他兒子殺了,很可怕,脖子齊根被切斷了,隻連著層皮。”


    阿雅詫異,不自覺地轉到車子的前麵,大幅定製的遺像圍起了黑紗。一見之下,阿雅的魂兒都快嚇飛了。那男人,竟然是來找李文冬的那個人!


    整整一天,阿雅都心神不定。


    天黑下來,阿雅猶豫再三,還是去了趟醫院。醫院裏的李文冬已經拆了線,醫生說他恢複得很好,再過陣子就能出院了。幸好這次燒傷病人的醫藥費全由政府出,否則他們根本承擔不了這昂貴的治療費。看到阿雅,李文冬有點生氣:“怎麽這麽久都不來看我?把我一個人撂這兒,你就不擔心?”


    阿雅一點兒都不擔心,因為她還有另一個李文冬。眼前的李文冬脾氣暴躁、性格粗糙,額頭還留下一道紅白色醜陋的傷疤。他身上的藥物散發出一股刺鼻的氣味兒,阿雅本能地想逃。


    回到家,阿雅看到李文冬正焦急地在門口張望。見到女友進門,他的臉笑成了一朵花兒。為阿雅盛上飯,李文冬興致勃勃地講起了店的設計和要賣的精品服飾。阿雅有點兒心不在焉。吃過飯,李文冬問阿雅是不是有心事?阿雅沉默片刻,終於鼓起勇氣,說出了醫院裏的“男友”。


    李文冬聽罷,似乎有些吃驚。他默默地摟著阿雅,良久才說:“我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但是你要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比我更愛你。”


    一句話讓阿雅的眼睛微微有些濕潤。是啊,管他是誰!他給自己的愛遠比醫院裏的那個混蛋多百倍,和眼前的李文冬在一起,她能得到幸福和快樂,這難道還不足以讓她將心全部放到他身上?


    但是,事實證明,阿雅的想法太天真了。半個月後,當她和李文冬手挽著手走在街上,突然看到了額頭有傷疤的李文冬。他像個瘋子一般,手裏舉著刀向阿雅和她身邊的男人砍來:“你這個臭婊子,想不到又勾引上了別的男人!還有你,是哪兒來的野男人,竟然扮成我的樣子勾引我女朋友,今天看我不砍死你!”


    阿雅幾乎嚇呆了,可她身邊的李文冬一把推開她,和另一個李文冬徒手搏鬥。他明顯不是那個拿刀李文冬的對手,接連中刀。因為是在鬧市,很快就有人報警,片刻之後,由遠而近響起了警笛聲。拿砍刀的李文冬撂下狠話,快速逃離。阿雅看到男友身上被砍了十幾刀,皮肉翻卷,心疼地哭起來,馬上要帶他去醫院。可男友說,他隻想找個地方歇一歇,不能去醫院。


    阿雅顧不上多想,扶著男友走到不遠處的偏僻胡同裏,讓她感到奇怪的是,盡管男友被刀割得傷痕累累,卻沒有流一滴血。不過,男友看上去已經十分虛弱,那樣子就像搖搖欲墜的紙人。阿雅心痛如割,脫下襯衣裹住他的傷口,緊緊攥住他冰冷的手。就在這時,斜刺裏突然衝出一個陌生男人。那人手裏舉著蠟燭,直直朝李文冬衝了過來。阿雅驚呆了,就在刹那間,男人已經衝到了李文冬的跟前。虛弱的李文冬根本無法閃避,眼看著蠟燭就要燒到他了!


    已經失神的阿雅幾乎是本能地將身子一歪擋在了男友的前麵。她叫他快跑。李文冬跌跌撞撞地起身,蠟油滴到了阿雅的皮膚上,一陣灼痛。男人一把推開阿雅,手裏的蠟燭朝李文冬扔了過去。


    李文冬的衣角被蠟燭燒到,阿雅轉身衝過去迅速撲滅。兩人互相攙扶著,一頭鑽進了旁邊的一家大超市。角落裏,李文冬的臉色蠟黃,呼吸急促。半晌,他撫摸著阿雅的頭發說:“阿雅,對不起。我,我騙了你。我不是李文冬,我是花圈店裏的夥計,每天不停地做工,侍候店老板。有一天看到你從店門口經過,喜歡上了你。每次你路過,我都偷偷地看著你。後來我暗中跟蹤,知道了李文冬的一切。天河商場邊店鋪的那把火,是我放的。我要燒死李文冬,他不是個好人!我真的以為他死了,我可以永遠和你在一起。可店老板找到我,想毀掉這一切,我不得已才殺掉他的。對不起,我真的很愛你,很想一輩子都和你在一起。”


    李文冬說著,淚如雨下。與此同時,他衣角的蠟油卻像能腐蝕一般,不過片刻,李文冬漸漸化成了一個紙人。


    阿雅望著懷裏越來越薄的紙人,忍不住放聲痛哭。她的哭聲引來了人群的圍觀,那個追逐他們的男人擠了進來。阿雅抬起淚眼,憤怒地瞪著他,他默默地撿起紙人,卻被阿雅劈手奪過,緊緊地摟在懷裏。


    坐在一片空地上,那男人對阿雅講述了事情的始末——


    “我是壽衣店的合夥人。前陣子死的那個,是我的老夥計。他會剪些異形紙人紙馬,通了靈氣就會幻化成真形,平時看家守院,或者做做家務。這個紙人心靈手巧,老夥計平時就使喚他多一些。想不到他竟然偷跑了出來害人。本來,老夥計想燒掉紙人鎮住他的魂,想不到被你衝了。後來押著他回家鎖起來,警告他如果不思悔改就燒掉他。想不到,半夜他又逃出來,老夥計阻攔時竟被他殺了。”


    阿雅怔怔地聽著,腦子裏一片空白。男人看看她,接著說:“回到你男朋友那兒去吧,至少,那是個真人。這個紙人給你的房子,不過是幻化的紙房,不必妄想了。他的其他許諾,也都是幻術。想想看,人都不是真的,遑論其他?”


    阿雅木呆呆地站起身,懷裏抱著紙人想回到他們的家裏。可是,真的沒有家了,她在富三裏走了十幾個來回,根本沒有那幢別致的小樓。根本沒有他們生活了十幾天的如天堂般的家。躲在街角,阿雅淚流滿麵。


    將紙人放進皮箱,阿雅離開了這個城市。她不想回到以前的李文冬身邊,當她經曆了紙人給她的愛情,她發現李文冬的愛是那麽自私和蒼白。而且,不久之後李文冬就被警察抓了,他在販毒。失火的那間房子,就是毒販的聯絡點。後來,阿雅又輾轉聽同事說,樓下的壽衣店突然失了火,裏麵的許多紙人紙馬自燃了。


    這一切,對阿雅來說仿佛都是煙雲。唯一真實的,是紙人李文冬的愛情。那麽溫柔,美好,就像她少女時夢想過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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