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杭之問: “白先生,老夫承認,募兵製確實是一個很出色的構想,也很符合現在司州的實質,但是白先生有沒有想過,這樣的製度會讓雍國步了秦的後塵?”白未堅定地搖頭: “不會。”白未道: “秦因軍功爵而亡,是因為秦隻有軍功爵。在戰場上打了仗才能得爵,得了爵才有土地,才能做秦吏,使當兵入伍成了普通臣民唯一的前路。”“但是雍國不會,雍國永遠都不會走上這樣一條路。雍國的黔首會有無數條路可以走,不會走上這樣一條必死的路。”韋杭之沉默一瞬,最終說道: “既然先生如此信誓旦旦,老夫信先生的韜略,也信主公的眼光。”桑丘也隨之道: “在下也信先生,信主公。”見遊洄久久不說話,遊溯點了他的名: “仲牧,你的想法呢?”遊洄就像是一個被老師在課堂上點了名,但實際上自己腦子空空如也的差生,聞言瞬間苦了一張臉: “阿兄,不是,主公,當兵一定要讀書嗎?”遊洄指著《安平二年雍國新軍改製考》上的某一條詢問: “為什麽當兵也要白天訓練,晚上學習?為什麽軍官也要一起學習?甚至就連大將軍都要學?”遊洄不可置信: “主公,臣可是你剛剛封的大將軍,也要學?”遊溯的臉色在刹那間變得很奇怪。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 “這你要問白先生。”因為主公也不知道,這一條的意義在哪裏。白未聞言道: “為了給這些人日後一條路啊。世上不可能總是戰時,待到四海升平時,這些士卒要麽馬放南山回家種地,要想繼續當官,不得識文斷字?”遊洄訥訥道: “若是軍官願意在戰爭之後回家種地呢?”遊洄指指自己: “譬如末將,末將就想在戰事結束後回家種地,不想讀書。”白未看了他一眼: “不行。”遊洄差點跳腳: “為什麽不行?末將又不是不識文斷字,末將也熟讀兵書, 《李牧列傳》末將也讀了很多很多遍,為什麽還要讀書?更何況,先生,你看看,你要求我們學是的什麽?”遊洄指著《安平二年雍國新軍改製考》中的那一條說: “《雍國士卒必行守則》?什麽玩意?”白未淡淡道: “告訴士卒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軍紀傳達不就行了?誰若敢犯,立斬不饒,多簡單的事。白先生,何必將這麽簡單的事搞的這麽複雜呢?”然而不論遊洄怎麽說,白未都不曾鬆口,甚至還對遊洄說: “《雍國士卒必行守則》隻是最簡單的東西,日後士卒還要學習別的,而《雍國士卒必行守則》隻是‘入伍考試’,入伍三月之內,無法默寫《雍國士卒必行守則》的,要遣返原籍,不得入伍。”遊洄: “……”遊洄小聲道: “有必要嗎?”白未卻道: “有必要。軍紀?恕在下說句不好聽的,在多少將軍眼裏,軍紀有什麽用?雍國的軍紀明令禁止騷擾黔首吧?可是雍國的士兵在攻占司州,荊北的時候,都做到嗎?”遊洄頓時閉嘴了。因為白未說得對。當初涼州軍進入司州,荊北之後,確實發生了好幾起士兵搶奪黔首財物的事,而且這樣的事非常多,多到遊溯甚至沒有辦法挨個處理,最終隻能將搶劫的輕輕放過,著重殺了幾個奸/淫婦女,屠殺黔首的典型來殺雞儆猴。沒辦法,不是所有軍隊的軍紀都像涼州鐵騎一樣好。涼州鐵騎都是六郡良家子出身,先祖早年跟隨幾代帝王出征西域,家家戶戶都是中產,胯/下一匹馬都是不知道多少戶窮人家的資產加到一起才能買下來的。不差錢的涼州鐵騎更注重名聲,指望著自己有朝一日能封侯拜相,最起碼當個校尉之類的小軍官當當,誰願意為了蠅頭小利賠上自己的前途?但一支軍隊中怎麽可能隻有騎兵沒有步卒?相反,步卒才是一支軍隊的絕大多數。但是涼州多和遊牧民族西羌打交道,因此注重騎兵不注重步卒,步卒就是輔助軍隊,曆代雍王並不注重步卒的訓練,甚至在此次雍王麟掀起的攻占司州,荊北的戰爭中,涼州的步卒都是臨時征召的。臨時征召能征召出什麽有素質的兵來?那些涼州步卒到了戰場上軍紀簡直混亂的一批,讓遊溯在得到司州後立刻就解散了這批步卒,不想自己看著鬧心。在司州境內發生的多起涼州軍燒殺搶掠的事件,讓無數司州人都認為此次來的雍王和其他的諸侯沒什麽區別。所以,現在白未要改變這種情況。白未道: “打仗最重要的是什麽?是打敗敵人還是開疆拓土?都不是,是為國取利。”“而在當下,為國取利就是要讓打下的地盤在最短的時間內變成自己的,否則打下來的地盤隻會變成拖後腿的存在。”“而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消化掉打下來的土地?那當然是在攻伐時盡可能少地騷擾黔首。黔首不被騷擾,就不會對雍國產生敵意;雍國保證他們的利益,他們就會自發地成為雍國的子民,以雍國的利益為自己的利益。”“相反,若是軍隊對黔首燒殺搶掠,那麽軍隊就是侵略軍,是黔首的敵人,黔首就會奮起反抗,將侵略自己的人趕走。”“這麽簡單的道理,諸位不會不明白吧?”這確實是個淺顯易懂的道理,並且這個道理的現實曾在這些年裏無數次在無數個地方輪番上演。吏治清明的諸侯王就活得長,隻知道搜刮黔首的諸侯王便死得快,這甚至是擺在他們麵前血淋淋的現實,不用白未多說。因此這項提議也被通過了。最終,遊溯讓遊洄去管理剩下的涼州鐵騎,又讓桑丘負責募兵事宜,要求桑丘訓練出一支可用的司州武卒來。當一切事情都安排妥當之後,明興殿的後殿內又隻剩下了遊溯和白未兩個人。遊溯對白未笑道: “今日辛苦先生。”白未搖頭: “這本就是臣應該做的,不過如今臣有一個問題,還請主公解答?”“世上還有白先生不知道的事情?”遊溯笑了, “什麽?”白未直視遊溯的雙眼,十分認真地問: “主公究竟為什麽要在三省的基礎上設立內閣?主公要製衡的究竟是什麽?”遊溯嘴角的笑容逐漸收斂了起來。第33章 終南何有遊溯要製衡的究竟是什麽?這可真是一個好問題。遊溯沒有第一時間回答白未的話,而是反問: “孤也有一個問題還沒來得及問先生”遊溯抬眼看著白未,一字一頓地說: “先生是不是也有什麽事情忘記告訴孤了?”話語中隱隱帶著幾分質問,尖銳得像是想劃開白未的肌膚,看看這人的心究竟是什麽樣子。然而白未根本沒有被這樣尖銳的目光嚇到,他像是平常一樣,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 “主公在說什麽?”見到白未這樣平靜,遊溯隱隱感到幾分挫敗感。但是轉瞬他就調節好了自己的心情,畢竟要是真能被他三言兩語就嚇得將所有事情和盤托出,那就不是白未了。遊溯收回了所有故意而為的尖銳,語氣也恢複了平靜: “豪右。”遊溯說: “先生似乎沒有和孤說過,豪右究竟應該怎麽解決,孤不信先生會看著豪右就這樣放肆下去。”寧負兩千石,不負豪大家,這是自馬奴之亂起就在晉室流傳的童謠。就連小孩子都知道,官府的官說話還不如當地的豪族管用。譬如現在的遊溯,想治國,就要對豪右放任。唯一值得慶幸是的,司州的豪右被鬼麵軍揍了一通,武裝力量一落千丈,現在根本沒有遊雍叫板的能力。否則現在的遊雍就會和齊國,楚國那樣,徹底淪為豪右的代言人。官府占據天下大義又兵精糧足,如今卻連淮北都打不下來,不就是因為官府現在被江東的豪右把持,導致國策屢屢擱置。遊雍現在不被豪右把持,那是因為現在司涼二州的豪右都不夠強大。但這些豪右遲早會緩過氣來,到那時再想如何打壓豪右的氣焰,隻怕已然晚了。遊溯道: “先生有應對之策沒有?”白未笑了: “旁人都說,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現在天下還沒打下來呢,主公就想著卸磨殺驢了?”遊溯: “狡兔三窟實在麻煩,真等到狡兔身死的那日,隻怕走狗也已然成了弑主的惡犬了。”很好,遊溯搞出內閣來,果然是為了限製豪右的。白未問: “所以主公搞出了內閣,不是嗎?內閣不是法定機構,任何升遷都靠君王的一句話,是依附於君王而生的藤蔓。而三省六部,便是主公拋出去讓豪右爭搶的祭肉。”“自此天下皆知,寒門學子無法入三省六部皆因豪右貪婪,他們想出人頭地,便隻能成為天子門生。主公做的已經很好了,比臣想象中的要好得多。”遊溯抓到了重點: “所以先生早就知道,豪右必是禍患。”白未道: “主公可還記得《強國九論》中的第八論?”遊溯瞬間開口說道: “《教育論》?”當這幾個字出口之後,遊溯瞬間就反應過來: “先生是說,要打破豪右對學識的壟斷?”“壟斷”這個詞還是白未自己提出來的,當時遊溯看了《教育論》後遲遲沒有給出關於這論的答複。白未道: “臣早已和主公提起過科舉的構想,主公現在有答案了嗎?”遊溯皺著眉問: “先生,這樣做會不會引起豪右的瘋狂反彈?”豪右之所以是豪右,就是在察舉製的製度下,豪右壟斷了幾乎所有的官位,使得家家門前豎起幾丈高的閥閱。若是用科舉橫空出世,那便相當於將選拔官員的權力從豪右的手中拿回來,徹底掌控在中央手中。毋庸置疑,這是一個偉大的構想,但豪右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失去最大的依仗。遊溯擔心,科舉的消息一出來,司涼二州的豪右都會心生不滿。白未卻說: “豪右不滿是必然的,但不會如主公想的那樣反抗的厲害,因為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掌控朝政的依然會是豪右。”如果按照曆史的進程,再過幾百年,這些現在還偏安一隅的豪右就會進化成跨州連郡的龐然大物世家。為了應對這些與皇室共治天下的龐然大物,科舉應運而生。然而一開始的科舉毫無疑問地成為了世家手中的玩具,平民百姓想通過科舉改變階級?先認個世家祖宗再說。虧得亂世,一位狠人將世家殺得七七八八,導致再到天下一統之時,世家凋零,再無力控製科舉,科舉從此成為了平民百姓跨越階級的利器。但隨之而來的,就是一個名為“文官集團”的可怕存在。他們以鄉黨,同科等為聯係,構建了一個又一個的小團體,直到這個名為“文官集團”的可怕存在叨咕著孔孟聖人,念叨著聖王就該“垂拱而治”,實現“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完美局麵,讓天子都不得不低頭。因為文官集團比世家恐怖太多。世家可以為了利益不要臉,還有談判做交易的餘地;但是文官集團不能。這是一些把臉麵,尊嚴看的比生命還重的群體,想讓他們退讓?他們寧可死給你看。文官集團唯一的好處就是,這些學著孔孟之言的士大夫都將忠君愛國刻在了骨子裏,不對高高在上的位置有幻想。所以權衡一下,還是科舉更有性價比。因此白未勸道: “教育還沒有普及,至少十年之內,雍國的朝政都是豪右把持。黔首之家出來的子弟,哪怕識文斷字,也缺少對天下布局的眼光,無法委以重任。這點豪右們不會看不明白,所以主公大可放心。”糾結之下,遊溯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這件事就交給先生去辦。春耕的事便由尚書令管理,他有經驗。”白未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遊溯口中的“尚書令”指的是誰崇雲考。相邦大人被分了權也不見有任何怨言,但此時此刻,遊溯卻已然不再稱他為“仲父”。白未直覺有問題: “主公和相,錄公之間發生什麽事了嗎?”想到這些日子以來遊溯對崇雲考的冷淡,白未不由道: “是不是有什麽誤會?”然而這一次,從來對白未幾乎是無話不談的遊溯卻第一次沒有對白未說實話,他隻是衝著白未搖搖頭,說道: “無事,先生多慮了。”白未不由皺起了眉。******王團回到家,衝進父親王無造的書房,興衝衝地說: “爹,雍王發了詔令了,你看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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