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壽春】即便消息傳播得再慢,雍國科舉的消息也在此時此刻傳到了壽春。竇太主季峨山黑著臉將第二次科舉的試卷拿到渡河的麵前,咬著牙說: “孤必殺此人!”被竇太主拍在案幾上的試卷上,清晰地印著那道讓黔首百姓議論當朝太後的考題。季峨山簡直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她的憤怒,她絮絮叨叨道: “孤早知雍國上下狼子野心,雍溯更是狼心狗肺無情無義,但他怎麽敢?他怎麽敢!”渡河淡淡: “太主,氣大傷身。”季峨山要炸了: “你現在和孤說氣大傷身?孤問你,孤現在讓你領兵三萬,你敢不敢打雍國?”渡河: “不敢。”季峨山甚至被這句大實話噎了一下,她不可置信地喊道: “渡河!”渡河卻依舊平靜: “時候未到,太主太心急了。”“什麽時候未到?孤覺得現在正是時候!”季峨山怒道, “你領兵三萬,從淮上地區直攻河南,遊雍在河南駐軍不多,你必然能拿下河南給遊雍一個教訓!”渡河卻道: “太主難道沒聽過遊雍在訓練新軍步卒的事嗎?步卒交由衛將軍桑丘管理,請問太主,桑丘何在?”季峨山一頓。桑丘的消息他們任何人都察覺不到,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長安周邊眼線密布,桑丘若在長安附近,必然逃不過探子的眼睛。想到桑丘最開始的封號甚至是“平林將軍”,意為此人擅長林戰,那麽這就意味著桑丘很可能在樹林中訓練新軍。但哪裏的樹林?沒人知道。季峨山抿唇: “你的意思是,訓練新軍的地方很有可能是河南郡?”渡河: “臣不確定,但臣知道,遊雍敢讓這樣的試題流傳出去,就肯定不怕朝廷大軍壓境。”季峨山終於冷靜下來現在她正在和楚國開戰爭奪淮北,確實無力強行和遊雍開戰,雙線作戰。季峨山平靜下來,語調也恢複了平靜: “孤知道了……你在做什麽?”季峨山低頭,卻發現渡河的麵前也是一份試卷,隻不過渡河麵前的,是雍國第一次科舉考試,那場針對雍國的“吏”所進行的考試。渡河麵前的試卷也是雜科,正是那道問鬼麵軍首領渡河殺了多少人的試題。而此時此刻,渡河給出了這道題答案【渡河抹麵無盡,殺民無窮。】第34章 終南何有夏日炎炎的時候,雍王宮的朱雀門前立起了一塊高大的公示牌。所有人都知道,在不久之後的六月初六,這塊公示牌上就會張貼上此次科舉的入選名單。六月初六一早,朱雀門前人滿為患,軍隊卻罕見地沒有驅趕。這支在新軍改製下被改名為“羽林衛”的禁宮守衛收起了以往的傲慢,任由黔首徘徊。王團在聚賢樓裏遠遠看著朱雀門門前的熱鬧場景,卻不敢像以往一樣肆意調笑,因為這一次,他不是一個人出門的他可是跟著他老爹一起來的。王無造黑著臉,仿佛誰欠了他八百吊,導致跟在他身後的王團也小心翼翼,生怕惹炸了他老爹這個炸/藥桶。就在他們進入聚賢樓的時候,王團忽然間看到了幾個熟人京兆韋氏的家主韋由房,京兆杜氏的家主杜望,還有他們身後跟著的一堆子弟。王團: “???”等等,不是說豪右們一起反對這次科舉嗎?你們怎麽都來了?王無造替王團問出了這個讓人尷尬的問題: “韋兄,杜兄,夏日炎炎,怎麽不在家中乘涼?”顯而易見,這次聚賢樓會麵,幾人都很尷尬。杜望尷尬地笑: “還不是我這不成器的侄兒,都說了讓他再讀幾年書,別現在就出來丟人現眼,結果他竟然偷偷跑出來參加了科舉。這不是怕他待會兒榜上無名哭出來嗎?隻能陪著了。”韋由房也訕笑: “參加都參加了,總得聽聽成績吧?”王無造也無奈: “唉,都是孩子不成器,我這個,背著我偷偷報名,真怕他一會兒給我丟臉。”杜望打哈哈: “王兄別這麽想,萬一阿團榜上有名呢?再說了,都是小孩子,怎麽和這些全國各地的學子比?想開點,別給孩子壓力。”王無造: “也是,他別一天天的給我惹是生非,我就燒高香了。”幾人對視著大笑,揭過了這個讓人尷尬的話題。目睹一切的王團: “……”彩!大彩!王團覺得他好像知道了什麽。幾人幹脆進了同一間包廂,大人們談天說地,王團就和他的幾個小夥伴小聲叨咕。隅中時分,窗外傳來三聲鑼鼓喧天。王團立刻抬頭看去,就看見朱雀門在萬眾矚目下被打開,一隊身著深黑深衣的官員們魚貫而出,他們手中捧著的大紅卷軸上,寫著是的所有學子的夢想。王團忽然間緊張起來。雍王宮的官吏在朱雀門前唱榜,聲音傳不到遠處的聚賢樓,但自有人將名單及時通報到這些貴族老爺們麵前。第一科唱的是文科,也是這間包廂裏所有人都參加的一科。王團排名十二名。文科共取一百人,十二算是個非常好的成績了,甚至在這間包廂裏,王團的成績排行第一。但王團偷偷覷了自家老爹一眼,王無造的臉上未見明顯的喜色,隻是十分平靜地和杜望,韋由房互道恭喜,像是王團得到的成績不過爾爾。王團有些失望。接下來宣讀是的農科,工科和商科的考試成績,這一屋子的貴族少爺當然沒有人會去進行這幾科的考試,因此王團也沒有認真聽。隻是從聚賢樓外時不時傳來的歡呼聲來看,顯然有很多人都入了圍。王團忽然間聽到自己的父親說: “農科的‘狀元郎’是個農戶吧?”韋由房聲音複雜: “對,這人還是我家的佃農,很是好學,曾在我家的教書先生門前偷聽先生讀書。後來被先生發現,先生沒有責怪他,而是教他學了幾個字,讀了幾本書,沒想到現在會成為農科的狀元。”“果然是不拘一格降人才。”王無造笑了, “我算是知道當初詔令上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了,當真是不拘一格。”真正飽讀詩書的人不會覺得黔首黎民能翻出什麽天來。他們讀過太多的書,反而更知道什麽是“孰殺子產,吾其與之”,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句話究竟是出自誰的口,更知道大晉的開國集團中都是些什麽人。他們比誰都懂,讓想種田的沒有田種,這些種田的人就會斬木為兵,揭竿為旗,來讓自己有田種。正因為黔首的身上有著翻天覆地的能量,所以統治者們才要打壓農民。他們要愚民,這樣黔首就不知道為自己爭奪利益;他們要弱民,這樣黔首就沒有辦法去反抗;他們要辱民,讓黔首覺得他們生來就是奴隸,活該被上位者剝削;他們要貧民,讓黔首在溫飽線上掙紮,逐漸變得麻木不仁;他們要疲民,讓黔首再也無法思考,自己畫地為牢。這是商鞅提出的馭民五術,曆史見證了馭民五術的成功,也見證了馭民五術的觸底反彈。但當時過境遷,新的王朝取代了舊王朝之後,他們又會繼續不約而同地使用馭民五術,以期望與民爭利。然後周而複始,陷入曆史的輪回。這個道理不是沒有人明白,隻是沒個明白使用馭民五術不過是在飲鴆止渴的人,他們放不下馭民五術帶來的巨額利益。將一群擁有無限潛力的,能夠隨時推翻你的統治的餓狼,變成一群任你剝削,任你壓迫的溫順綿羊,沒有哪個牧羊人能夠拒絕。於是統治者化身“牧民者”,將黔首當成羊來放,最終在一次次地剝削與反剝削,壓迫與反壓迫中,迎來自己的滅亡。但是現在,雍王的行為卻在打破這個周而複始的怪圈。想到傳言中的《教育論》,想到接下來雍國,甚至整個天下都可能麵臨的環境,王無造忽然間就感覺到一股恐懼來。他忍不住想,雍王真是瘋了,竟然會用一個瘋子的政/治主張。雜科的名單陸續公布,這才是這場科舉的重頭戲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莘莘學子可不是為了著書修史的。誰不想做牧民者牧守一方?而在雍國,牧守一方的前提是,你要過了雜科。包廂內的幾名少年全部報了雜科,甚至已有幾人已經陸陸續續地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但是王團依舊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很快,就到了前十名王團已經不抱有信心了,因為他的考卷達成什麽鬼樣子,他比誰都心裏有數,若是雍王看見了他的卷子,沒派人將他大卸八塊,都是看在他老祖宗信陵君的麵子上。但是大人們明顯是不想走的樣子他們很想知道,能在雜科中名列前茅,日後在雍國官場必有一番作為的人都是誰。王團心不在焉地看著周圍的小夥伴們興衝衝地談論自己的名次,無聊到伸出手打個哈欠。但他的哈欠隻打到了一半,突然聽到了自己的名字。王團: “???”王團的手還搭在嘴上,嘴巴長的大大的,一臉無辜地看著突然都將目光放在他臉上的眾人,隻覺得這個哈欠他要打不下去了。王無造真不想承認這個傻麅子是自己的兒子: “你看看你自己,像什麽樣子!”王團訕訕地放下手,衝著自己的老爹傻笑: “爹啊,剛剛,兒子,”他訥訥的不知如何解釋,旁邊的小夥伴一拍他的肩膀,說道: “伯聚,你可以啊,雜科狀元!第一名!”王團: “!!!”王團目瞪狗呆。******【長安城郊】不論科舉在雍國,甚至整個天下的範圍內掀起了多大的風浪,此刻,雍國最有權勢的二人卻沒有在雍王宮等著普天同慶。將國事一應托付給崇雲考之後,白未便招呼遊溯與遊洄來到了長安城郊的一座作坊。這是一座打鐵的作坊,因為建立在一座名叫“小重山”的山裏,因此被稱作“小重鐵坊”。這裏曾是漢王專屬的鐵坊,遊雍拿下了司州之後,小重鐵坊理所當然地成為了遊雍的國有資產,後來遊溯又將一應的管理都交給了白未,任由白未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