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之光帶著季薑和季姚一路逃亡至濮陽,隻覺得連日以來的憋悶都少了許多。魏郡繁陽縣目前為止已是燕國的領土,隻要到了燕國的領土,鬼麵軍就不能拿他們怎麽樣了。他們完全可以悄無聲息地穿過繁陽,進入河內郡的朝歌。等他們到了朝歌,那就真的安全了。然而就在越之光他們即將進入繁陽的時候,還是在這個各路諸侯都沒有辦法進行徹底管理的三不管地帶遇到了劫匪。好在隻是普通的流民落草為寇。對越之光他們造成不了什麽威脅。並且這一次,越之光還遇到了好心人一夥商隊幫他們打退了山賊。商隊的首領是個年輕的小夥子,那小夥子麵如好女,身材嬌小,臉上還帶著幾分不屬於中原人的深邃,若非其當真有喉結,越之光都要懷疑這個小夥子是女扮男裝。越之光下了馬車對小夥子道謝: “多謝這位兄台。在下林光,正欲帶著一雙侄兒前往親戚處避難,不料路遇山賊。若非有兄台相助,我叔侄三人隻怕要被賊人所擄了。”漂亮話誰都愛聽,麵如好女的小夥子也愛聽。他對越之光說道: “林兄言重了。在下狄原,乃是幽州商人,此次前往淮上經商,恰巧路過此地,也不過是路見不平罷了,林兄不必言謝。”“姓狄?莫非狄兄是狄人?”越之光好奇道, “別說,狄兄的長相還真有點白狄人的樣子。”“白狄”是北方遊牧民族中的一支,沒什麽太強大的戰鬥力,但白狄人生來一身雪白的肌膚與精致的麵龐,有的白狄人還有著淺色頭發,在中原人的審美中,是最漂亮的一支外族。再加上,戰國時期白狄人曾於河北地建立中山國,中山國又被趙武靈王所滅,無數白狄人流落邯鄲,學習了最為正宗的“邯鄲步”,因此,白狄舞姬曾被炒到天價,無數豪右以能有一名白狄舞姬而自豪。越之光幼時曾見過一名白狄舞姬,長得確實漂亮,漂亮到讓他的幾位兄長為誰能和白狄舞姬春風一度而大打出手,鬧到父親甚至動用家法。狄原道: “在下確實是白狄人,卻不是販賣同族的商人。此次前往淮上,便是聽說吾有一同族在豪右之家為人奴婢,在下是去贖買她的。”此言一出,越之光看待這個名叫狄原的小夥子的目光徹底變了,他對著狄原深深行了一禮,真心實意地說道: “兄台珍慕同族,林某佩服。”狄原連忙扶起越之光,又問道: “林兄呢?這是要去哪裏?不知你我可是順路?”越之光聞言可惜地搖搖頭: “非也。在下要與侄兒去雍國,怕是不能與狄兄同路了。”“雍國?”狄原好奇, “為何要去雍國?”越之光: “有親人在雍國,能照拂我等一二。”狄原: “在下看林兄也不是一般人,難不成在燕國,楚國就沒有親朋?為何非要遠去雍國?在下聽聞雍國境內並不安全。”越之光搖了搖頭,說道: “燕國,楚國確實沒有親朋了,唯一的親人身在雍國,即便雍國境內不太平,也隻能去那裏了。更何況,雍國的親人來信說,雍國境內還是十分和平的,並不是外麵說的那樣,連閭左之人都被強行征兵。”狄原笑了。待雙方分手之後,狄原看著越之光一行人遠走的背影,冷笑一聲: “唯一的親人在雍國是吧。”說出口的,分明是一道女聲。身後的仆從問: “翁主,現在怎麽辦?”季鳶冷了神色: “殺了他們。”仆從有些猶豫: “可是主公有令,若是齊王一行人要去雍國,讓我們不但要放行,能幫的也要幫一把。”季鳶想到了兄長季易水的囑咐,神色有一瞬間的動搖。但轉瞬,她想到越之光出口的那句“唯一的親人在雍國”,神色又堅定了起來。她喃喃道: “到底是我的未婚夫,我也想給他一條活路的奈何,活路他不走啊。”季鳶摸著腰間的玉佩這是她和越之光訂婚的玉佩,隻是越之光並沒有認出來: “若是放任齊王去雍國,那就是給雍溯平白地送政/治籌碼。越之光不就是打的這樣的主意嗎?”雍王溯到底姓“遊”不姓“季”,這個姓氏很有可能在關鍵的時刻要了雍王溯的命。因此越之光決定帶季薑到雍國去,隻要雍王溯收留了季薑,並讓季薑按照輩分對他以“叔父”稱之,那麽天下人就都會想起來,雍王溯也是季氏後代。季鳶的目光透過遠處重重疊疊的山林,仿佛看到了隱藏在山林中的那一隊身影。她喃喃道: “別怪我,是你先說,我與阿兄不是你的親人的。”******【楚國,彭城】楚王宮接見的,來自燕國的使者是一個漂亮的姑娘。那姑娘穿著一身優雅的曲裾,臉上卻分明帶著外族人的樣貌。楚王辭隻看了那姑娘一眼便認出來: “你就是漁陽翁主,季鳶?”季鳶點頭: “正是。”楚王辭是個年歲與季鳶相仿的少年郎。他身姿挺拔,眉眼溫和,看著別人的時候如同溶溶春水。楚王辭問: “他們都說,你的母親是白狄中山的後人,是真的嗎?”季鳶道: “家母鮮虞氏,正是白狄中山王的後代。”“那你會跳邯鄲步嗎?”楚王辭問她, “孤聽說,白狄中山的女子都會跳邯鄲步。”這話說得實在是冒犯,畢竟季鳶是燕王之妹,漁陽翁主,而不是一個白狄舞姬。但是楚王辭長得是真的好看,每個見過他的女孩子都說楚王是個好人,多虧楚王辭這雙多情的雙眼上大分。季鳶抬眸,看見的就是楚王辭那雙溶溶春水般的眼眸,其中隻有好奇,沒有任何的狎昵與折辱。季鳶的心底也生不起氣來,她隻覺得好笑。季鳶道: “我不會跳舞。”楚王辭歎了口氣: “孤還以為你會跳呢,楚王宮裏的邯鄲舞姬跳的一點都不好看。”眼見楚王辭越說越不像話,下首一人再也忍不住地咳嗽了一聲,提醒楚王辭適可而止。然而楚王辭聽到那聲咳嗽聲,說的卻是: “蹇願將軍,你的嗓子不舒服嗎?正好,漁陽翁主送了幾根百年參來,你拿回去補補。”蹇願: “……”季鳶好奇地看向蹇願她聽過蹇願的名字,沒有人會不知道蹇願的名字。蹇願這一支蹇姓來源於風姓,其遠祖乃是伏羲之臣蹇,素有賢名,屈子曾在《離騷》中說過: “解佩以結言兮,吾令蹇以為理。”這說的就是蹇願的老祖宗。幾年前,竇太主季峨山率領江東子弟強渡長江,其鋒芒之盛整個楚國無人能夠匹敵,楚國一敗再敗。正是這個時候,年輕的楚王辭采用年輕的小將蹇願為帥,與竇太主季峨山對峙於淮水,這才讓季峨山多年不得北上。而當年楚王辭用蹇願的理由很簡單屈子曾誇耀蹇願的先祖蹇,想來蹇願不會差到哪裏去。當時聽到這句話的楚國重臣恨不得吐血,在楚王宮麵前罵了整整一個月的“楚國亡矣”。結果日日又月月,楚國還沒亡。楚臣的哀嚎好像還沒有散去,蹇願已經被楚人認為是春申君再世。蹇願確實是個刻板印象中的楚國人,穿著寬袍大袖,戴著高高的冠,臉上是一如楚王辭一樣的溫雅,怎麽看怎麽不像是一個征戰沙場的宿將。但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溫文爾雅的儒生,卻讓季峨山奪不下淮北的一座城池。季鳶微微沉下了眸子。季鳶對楚王辭說道: “楚王殿下,漁陽此次前來……”誰料楚王辭竟然直接擺擺手,打斷了季鳶的話: “翁主的來意孤已然知曉,但是你看看,我們楚國就這麽大點地,就這麽點兵,實在是沒辦法打了這個再打那個。”這話實在是太過實在,實在到季鳶一時之間甚至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是好。季鳶一時無語,楚王辭反而說: “翁主真的不考慮學一學邯鄲步嗎?孤想看邯鄲步許久了。”季鳶: “……”這楚王辭,該不會是個傻的吧?季鳶嘴角抽搐,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語言: “楚王殿下,若是竇太主同意停戰,並請求楚王依諾白馬之盟呢?”楚王辭斟酒的手一頓。******【長安,雍王宮】遊溯看著從楚國送來的國書,一時之間竟然覺得有些夢幻。遊溯不可置信: “竇太主竟然同意停戰?她竟然還親自寫信,請求楚國伐周?”當竇太主將停戰書送到楚王辭的手上的時候,楚王辭就成了被趕著上架的鴨子,再沒有說不的權力。同樣地,這也意味著合縱伐周勢在必行都是高祖的子孫,幾個大老爺們的格局總不能輸給一個小姑娘,不然他們的臉往哪擱。白未卻在一旁涼颼颼地說: “當初楚懷王也相信,秦國願意拿出商於六百裏來換齊楚交惡。”遊溯的手刹那間愣在那裏。張儀欺楚當真是一個標誌性的事件。在此之前,戰國各國隻是私底下不要臉,明麵上還是要臉的;在此之後,大家明麵上也不要臉了。而很不巧,晉高祖此人很愛張子這不要臉的勁啊。遊溯眯起了雙眼: “先生是說,竇太主在忽悠楚王?”想了想,遊溯又覺得不至於: “畢竟是天子之姊,不至於吧。”這頭勸說楚王履行高祖的“白馬之盟”,承諾讓楚王放心出兵伐周,轉頭就抄底楚王老家?這比張儀還無恥啊,朝廷還要不要天子的名聲了。白未卻道: “主公等著看吧。”鬼麵軍首領是朝廷的暗子,或者說,他大概率是相邦竇采兒的腦殘粉,但尷尬是的,這件事是在曆史上真實發生過的,可是現在,沒人知道渡河和朝廷,和竇采兒的關係,以至於白未明明知道卻沒辦法解釋,因此隻能閉口不言。但是白未堅信,這次竇太主季峨山絕對不會履行她做出的承諾。畢竟是晉高祖的子孫,怎麽可能把臉皮當回事?見白未說的這樣信誓旦旦,遊溯心中也不免有了三分狐疑。指尖在案幾上敲出“咚咚”的聲音,遊溯問: “先生,若是竇太主當真毀約?”“那我們派兵就不是攻周的,而是去救楚王的。”白未看著地圖說, “一旦臣的想法成真,那麽這場戰爭就是河周和竇太主夾擊楚王,楚王卻將軍隊主力都派到了山東戰場,淮北主力兵力空虛。當真到了這個地步,楚王必死無疑。”“但是楚王絕不能死。”白未道, “一旦楚王死了,兩淮,山東,中原,河北就都落到朝廷的手中,屆時雍國就危險了。”當朝廷有著正統的天子,有著江東無窮無盡的糧食供給,還占據了中原,兩淮,河北等大片土地,那還有諸侯王什麽事?所以,楚王務必得活著,成為割裂河周與朝廷的銀河。遊溯連連點頭: “先生說的有理。那這次攻伐河周,先生認為誰領兵比較好?”白未: “……”一提到兵事,白未就麻爪了: “主公自己定奪吧,這點上臣真的不懂。”遊溯撐著下巴,饒有興致地問: “若是孤舉薦先生呢?”白未差點一口茶水噴了出來。他不可置信地指著自己,問: “臣?”遊溯十分正經: “對,先生。”遊溯思忖道: “韋杭之要留在涼州以防羌人叛亂和匈奴入侵,桑丘得留在關中,漢中一帶防止蜀國趁機入侵,唯一能派出去做主將的就是仲牧。但是仲牧……孤不放心他。”白未並不能理解: “為什麽?虎威將軍少年英才,也有著不少的臨戰經驗,此次做主帥,不是正好曆練一番?”聽了白未的話,遊溯也猶豫了。但是好一會兒,遊溯還是搖搖頭: “不行,仲牧打不了這場戰爭。”遊溯道: “仲牧擅長野戰,其率領涼州鐵騎戰無不勝,為將,孤自然放心。但是為帥,還是攻伐齊地,孤覺得他可能不太行。”思慮許久,遊溯還是說道: “還是白先生任主帥吧……就讓仲牧做名義上的主帥,但是所有策略還是先生來定。孤相信白先生的能力,仲牧就給白先生做副。”白未是真的想拒絕的,但是遊溯並沒有給白未拒絕的機會。於是,在這個寒冷的秋天,白未不得不率領五萬司州武卒和三千涼州鐵騎踏上了兗州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