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拿出一份名帖交給守城衛,守城衛看過後連忙說道: “原來是錄公的親衛。”隊長道: “奉錄公之命,要事在身,還望立刻放行。”守城衛立刻放行,季峨山跟在渡河身後,就這樣離開了讓他們窒息的襄陽城。出城後不久,隊長給每個人分配了任務,直到渡河與季峨山時,隊長吩咐道: “你們二人向南走。”渡河拉著季峨山連連點頭,眼見其他人的身影逐漸消失不見,渡河立刻帶著季峨山鑽進了樹林中。季峨山跟過去,便發現林中已經拴了兩匹駿馬,肩高均在七尺之上,馬身上還掛著幹糧與錢財。季峨山打開錢袋,發現裏麵竟然是一小袋金珠。季峨山掂量著這一袋金珠,又看了看這些肩高七尺的“”,問道: “你找了誰?”這一袋金珠就不是普通軍官能拿得出來的,更何況是這兩匹肩高七尺的“”。戰馬的要求僅僅是肩高六尺,六尺便是可以上戰場披甲的“馬”。戰馬肩高一寸,品級就上升一等。肩高七尺的馬,隻怕隻有最為精銳的涼州鐵騎才配得起,一般的仆騎和普通輕騎兵隻怕都配備不起肩高七尺的戰馬。可以說,季峨山手中的這一袋金珠翻個十倍,都不一定換得來一匹肩高七尺的馬,這樣的“”可是有錢都買不到的好東西。別說普通的軍官了,隻怕一些在遊雍身居高位的將軍都弄不出來這兩匹良駒。渡河尷尬: “不問不行嗎?”季峨山搖頭: “不問明白,孤心裏不安。”渡河深呼一口氣: “你不是都猜到了?”許久的沉默之後,季峨山搶先一步上了馬: “走吧,再不走被雍溯發現,就走不了。”渡河也隨之騎上馬,臨走前,他又回頭看了一眼襄陽。季峨山笑了: “怎麽,你難不成還想留在襄陽?”渡河道: “我聽說白先生已經到了襄陽,隻是有點可惜,我還沒和他正式見上一麵。”他唯一的一次見到白未,就是那年司州桃林鄉,他站在很遠很遠之外,看著白未與旁人論道。他認識白未,可白未卻大概率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現今,他們離的這樣近,但渡河卻依舊沒能見到白先生一麵。渡河幽幽道: “終究是緣慳一麵,這大概就是命吧?”季峨山: “等孤率兵打到長安的那天,你就能見到你的白先生了。”“或許吧。”渡河淡笑,他轉身看了眼身後高大的襄陽城牆,笑著從懷中拿出一枚黑子扔在地上。他有種預感,似乎他這輩子可能都再也見不到白先生了。有些可惜,他還未曾和白先生真正地論道。******【襄陽,臨時東閣】白未找到崇雲考的時候,崇雲考在畫畫。案牘勞形多年,他甚少有這樣的雅興。白未走到崇雲考的對麵,發現崇雲考畫的是一幅山水圖。和他那把用了很多年的折扇上如出一轍的山水圖。等崇雲考畫完,白未才問: “這幅山水圖有什麽寓意嗎?”崇雲考放下畫筆,說道: “這是當年太後娘娘送給老夫的那把折扇上的畫。老夫臨摹許多年,卻終究沒有學到太後娘娘的半分神韻。”白未然: “聽聞當年錄公被兄長欺辱,是太後娘娘救了你,還將你引薦給先王,錄公這才踏入雍國官場。”崇雲考點頭: “對。”他低聲道: “我是庶出,小娘從小就告訴我,讓我不要和兄長爭搶。小時候,我拿起刀劍,小娘看到了就會訓斥我,說刀劍是阿兄才能碰的東西,我若學兵事,阿兄和阿娘會不開心。”“從那以後,我放棄了刀劍,轉身讀起了經史子集。那時候我還不明白,為什麽我什麽都不和阿兄爭搶,阿兄還是不喜歡我,就連阿爹見了我也一直搖頭歎息。”“後來,還是太後娘娘和我說,因為是我自己先瞧不起我自己,所以他們才都瞧不起我。”那時候崇雲考才明白,原來事情是這樣。他總是謹記小娘的教導,看到阿兄就像老鼠見了貓,涼州尚武,所有人都看不得他一副畏畏縮縮的窩囊樣,才總是欺辱他。那日午後,剛剛成為雍王後的竇強女將她隨身攜帶的折扇送給了他,說: “這是我畫出來的第一幅扇麵,畫的並不好看,但是我阿爹看到了之後卻將這把折扇隨身攜帶,逢人便說‘這是幺女的畫,好看吧?’後來,我出嫁前,阿爹將這把折扇還給了我,說希望我不要忘記,日後不論如何,阿爹總會在我身後支持我。”“現在我將這把折扇送給你。”竇強女扶起他, “你要相信你自己。”從那日起,原本處在汙泥中的崇雲考第一次拂去了滿身塵埃。拂塵在竇強女手上。崇雲考將他所臨摹的畫扔到火盆裏燒掉,問: “主公願意再見我一麵嗎?”白未搖搖頭: “桑丘說,菟裘有一間宮室尚且完好,主公讓你去頤養天年。”菟裘坐落於山東,春秋時那裏是魯地。春秋時期,魯惠公元妻早逝,便立寵妾仲子為繼後,仲子為魯惠公生了個兒子,名字叫做“軌”。魯惠公崩逝時,公子軌的年紀還小,因此魯惠公的弟弟魯隱公便在魯國重臣的擁立之下成為了新的魯侯,但魯隱公在位時言必稱“這是軌的國家,我隻是代為掌管,日後還是要將魯國交給軌的。”當時,魯國有個叫“公子”的人想要求得太宰之位,公子掐指一算,覺得魯隱公必然很想宰了公子軌,於是他跑去和魯隱公說: “兄弟,我知道你很想宰了公子軌,不如咱倆做個交易。”魯隱公捂住耳朵表示寶寶不聽: “我已經在菟裘建好了一座宮室,等我侄子長大了,我就退休養老,這破班誰愛上誰上。”公子沒想到春秋專出這樣的君子,魯隱公竟然和趙襄子一樣,把君侯之位傳給自己的侄子是真心的。公子再次掐指一算,覺得魯隱公可能要弄死他。於是公子選擇先下手為強,跑去和公子軌說: “你叔叔要弄死你你知道嗎?”公子軌: “!!!”公子軌嚇得對公子跪下來叫爸爸: “大哥,這可咋整?”公子: “莫慌,我掐指一算,覺得咱們可以先弄死他。”就這樣,魯隱公死了,他建立的菟裘宮室等他死了也沒能住進去。所以崇雲考問: “主公希望我住進菟裘的宮室嗎?”白未回他: “主公重情。”這就是沒有要崇雲考去死的意思了,遊溯隻想讓崇雲考滾。然而當夜幕低垂,崇雲考盯著案幾上的印綬看了許久之後,還是歎了一句: “菟裘空築人難老啊。”他將長劍橫在脖子上說起來,這竟是他時隔多年第一次握劍。但當長劍在脖頸處劃出一道血痕的時候,崇雲考突然停住了。他喃喃道: “若是我現在死了,天下人會如何看待主公?不可,不可。”******白未找到遊溯的時候,罕見地在房間中聞到了一股酒味。很濃的酒水味道,配合著讓人頭暈目眩的香氣,白未刹那間捂住了鼻子,轉身就走。身後傳來遊溯的聲音: “是先生嗎?”醉醺醺的聲音,帶著些濃濃的無助與委屈,像是一隻可憐巴巴的大狗,在問是不是主人回來了。白未想要離開的腳步刹那間就停住了他有點不忍心就這麽離開。長長地歎了口氣,白未認命地轉身。屋內隻點了幾盞燈,就著昏黃的月光與昏暗的燈光,白未通過空氣中濃濃的信息素的味道找到了遊溯遊溯還沒有分化完全,信息素的味道還沒有穩定,但白未懷疑,遊溯的信息素可能就是酒的味道。不然怎麽會讓他一聞就覺得頭暈目眩。真的好想離開。不知道費了多大的定力,白未才沒有轉身就跑。他克製著本能裏的逃跑衝動,逼著自己走到了遊溯身邊。酒壇淩亂地滾在地上,白未避開到處亂滾的酒壇坐到遊溯的身邊。他動了動唇,似乎是想說些什麽,但最終出口的還是一聲長歎。遊溯問他: “仲父……他走了嗎?”白未低眸: “快了。”遊溯有些難過: “孤不明白。”他低喃: “仲牧是他看著長大的啊,他怎麽忍心?”遊溯忽然抬起頭,他的目光直愣愣地盯著白未看: “先生,你說,他怎麽忍心?他怎麽會放過季峨山!”白未沒能回答他這個問題。又是一口酒下肚,遊溯“砰”的一聲摔碎了酒壇。他趴在案幾上,聲音中滿是難過: “仲牧是他看著長大的啊……”看著遊溯這樣的頹然,白未也覺得自己的心跟著一抽一抽的疼。半晌,他輕聲道: “主公,我們會為仲牧報仇的。”遊溯抬起身,他的目光有些呆滯,隨著白未的話呢喃道: “為仲牧報仇。”“對,為仲牧報仇。”這句話像是突然點醒了遊溯,他連忙撐起案幾起身, “孤要為仲牧報仇。”白未連忙拉住他: “主公,你醉了。”“孤沒醉!”遊溯忽然激動起來, “孤沒醉!”他說著沒醉,信息素卻在刹那間湧動,讓整個屋子都彌漫在濃重的信息中。白未明明滴酒未沾,卻在此刻覺得他似乎同樣醉了。他努力保持清醒,拉著遊溯坐下,像是哄孩子一樣地哄著遊溯: “好好好,你沒醉,但是主公,你現在去追也追不到人了,不如我們想想辦法,想想怎麽接仲牧回家,好嗎?”“回家?對,回家。”遊溯的聲音再次迷蒙起來, “回家,帶仲牧回家。”可是說到這裏,遊溯卻說: “可是先生,孤和仲牧沒有家了。”他說的很是委屈,像是要將自己心中的所有委屈不滿在這一刻全部發泄出來:“父王死了,良人死了,現在仲牧也死了,孤沒有家了……”白未知道,遊溯口中的“良人”指的是雍王麟的側室荀良人。良人是王後之下,天子後宮中位分最高的妃子,這一等級製度最後也用在了諸侯王的後宮中。荀良人是遊洄的生母,據說曾經嫁過人,可惜的是孩子剛出生就沒了,她也被夫家休棄。但正因為無牽無掛,反而被選中成了遊溯的乳母。後來雍王麟和荀良人生下了一個孩子,那個孩子便是遊洄。荀良人一直將遊溯當成自己的孩子疼愛,二人和親生母子無異,遊溯和遊洄也好的如同一母所生。隻可惜荀良人死的早,比雍王麟還早,以至於遊溯和遊洄很早就沒了母親。想到遊溯的親人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他,白未的心在瞬間酸的一塌糊塗。他下意識握住遊溯的手,說: “主公,別這麽想,若是先王,良人和仲牧在天上聽到了,該有多難過?”遊溯忽然間抓緊他的手,力道大的白未差點疼的喊出來。白未下意識掙了掙,卻聽遊溯問他: “先生,是不是有朝一日,你也會離開孤?”“孤……”遊溯竟然笑了,笑的人毛骨悚然, “我是不是就隻能一輩子當一個孤家寡人?”白未立刻道: “當然不是,主公……”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被遊溯打斷: “可是先生明明就是會離開孤。”白未: “……臣……”“剛剛你要走的,是不是?”遊溯的聲音很輕很輕,輕到白未心裏發毛, “你剛剛來了,為什麽一看到我就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