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細雨纏綿,到了夜裏,已經是雷聲轟鳴,傾盆大雨。兩棵小藤化出原型去山崖上淋雨養神了。屋內熄了燭火。仙人要在床上安睡,而他便躺在外麵的美人榻上,暗中調息療愈經脈。那時候他還不能穩定地壓製體內凶煞魔氣,一個不慎,便心魔發作。他劇烈喘息著,肆虐魔氣在體內橫衝直撞,幾乎壓碎丹田。隻差那麽一點,他就要淪為喪失理智的“怎麽了?”玉珩倚在屏風邊,神色淡淡,肩上鬆鬆搭了一件外衣。霎時,鬱明燭血液停流。因為仙人看過來的目光毫無波瀾,可肩背卻若有似無地側著,那個動作鬱明燭很熟悉,是出招起勢的跡象。可能下一秒等著他的,就是不留餘地的殺招。他不知道自己方才將要入魔時,有沒有露出縈繞漆黑的魔氣。不知道仙人究竟有沒有看穿他的身份。他強行安耐著心中的慌亂,喘著粗氣,輕聲掩飾, “沒什麽,外麵的雷聲太大,我做了個噩夢……”玉珩又瞧了他一會, “……哦。”說完,肩背一鬆,打了個哈欠,輕飄飄地回去了。又好似方才的殺意隻是錯覺,仙人無知無覺,渾不在乎。鬱明燭不喜歡被動,不打算跟個怨婦似的冷在屏風外翻來覆去地糾結,他剛才想殺我,他剛才沒想殺我,他剛才想……他選擇直截了當,跟了上去。玉珩剛坐到榻上,與他四目相對, “?”鬱明燭眉心一抬,眼尾一落,謊話章口就來, “外麵一直在打雷,我總是睡不安穩……”他懷裏還抱著枕頭,心思一目了然。玉珩默了一陣,問, “要我施法把耳的你朵堵上嗎?”鬱明燭搖頭, “屏蔽雷聲,還有閃電……”玉珩: “眼睛你還不會自己閉?”鬱明燭: “……”仙人不解風情,或許也是主觀上不想解。鬱明燭抿了抿唇,正要轉身退出去。忽然又聽見仙人止水似的聲音,意味深長, “若你出去自己睡,是不是還要做噩夢?”鬱明燭默了默,掌心微微出汗, “……是。”仙人說, “那就過來吧。”隨雲山仍然是籠罩在一片濃雲雷電之中,一方小竹屋像是飄搖風雨中的小舟。青帳內,仙人背對著他,如瀑長發鋪在身後素色的軟枕床褥上,隻能看到白皙流暢的耳廓與脖頸曲線,呼吸勻稱,似乎已經睡熟了。就這麽將後背一點防備都沒有的露在他眼前。鬱明燭喉頭一動,魔族殺戮的本能在體內隱隱作祟。他又開始算計那點可笑的得失。殺了玉珩仙君,挖出一顆靈力純澈的內丹吞吃入腹,於修為提升大有裨益,甚至,他以後都不用再受心魔困擾。剩下兩個童子不足為懼,他還可以堂而皇之地霸占隨雲山以及靈池入口,打通魔淵與人間的暗道,殺堂叔一個措手不及。魔族一向以強者為尊,他有了這麽一樁顯赫的功績,定有無數助力被吸附而來……他唯一能殺玉珩仙君的大好機會擺在眼前。錯過了,可就再也沒有了。鬱明燭不可控製地抬了抬手,假裝那隻手隻是無意間壓在耳側。可是玉珩忽然轉了個身。屋外雷聲震耳欲聾,仙人的麵容卻安寧恬靜。鴉黑的睫羽纖長垂落,在眼下綴了一片陰影,麵色冷得過分,卻又因殷紅薄唇而不顯蒼白。眼眸未睜,薄唇微啟,似是帶著某種暗示。“別亂動,別吵到我睡覺。”那道聲音能撫平一切波瀾。鬱明燭心裏陡然一靜,忽然將所有的不安和慌張,得失與算計都拋到了腦後。說來好奇怪,原本仙魔對立,不共戴天。可是偏偏,純正的魔血能和緩仙人的天劫之苦,仙人的氣息又能平歇他肆虐的心魔與邪祟。那居然是他有記憶起,睡得最安穩的一夜。寧淵: (跟吃瓜小魔比比劃劃)我生等著沒人,進去看了,真是好大一張床!小魔:蕪?!(梗出自知否大娘子和墨蘭)久等啦!第42章 波瀾又起之後……之後他們也沒少在一張床上睡。今天是外麵打雷下雨做噩夢了,明天是美人榻破了個窟窿,後天生病了要人照顧,大後天天氣好冷我們擠著暖暖。什麽荒謬的理由都有,反正鬱明燭總能想到各種辦法蹭到玉珩仙人枕邊去。再後來……心魔與天劫,不巧趕到了同一天去,事情就變得無法言說……南潯夏日的夜晚也帶著暑氣,窗外微燥的夜風吹進來,溫度不斷上升。天快要亮了。鬱明燭都快分不清自己是在回憶,還是在做夢,隻覺得呼吸越來越重,破碎的回憶催動體溫一點一點攀升至灼熱,氣血齊湧。溫珩睡得迷迷糊糊,覺得熱,下意識用手一推,把上半截被子推下去。長腿又往旁邊一屈,想挪個涼快地方。等那一片也被捂熱,他就再挪,翻來覆去,睡得十分不安穩。直到他翻了個身,膝蓋一抵,抵到了一處堅硬。耳邊傳來一聲悶哼。“怎麽這麽熱……”溫珩嘟嘟囔囔,非常不滿意,換了個方向繼續找涼快去了。他渾然無覺。身後,鬱明燭半是崩潰半是無奈地閉上眼,長長吐出一口氣。翌日清晨,天光破曉。溫珩半夢半醒,感覺旁邊的人輕手輕腳起了身下床。那人輕聲問他:“半個時辰後,我啟程去南海,你……當真不隨我一起?”溫珩睡得迷迷糊糊,沒聽清楚去哪,隻聽清了後半句一起不一起。那定然是不要一起的!他困倦得用鼻音嗯一聲,團著被子又將臉往裏縮了縮。鬱明燭仿佛依舊和緩,甚至幫他掖了掖錦被, “也好,那你再睡會兒。早上天氣有些涼,別再蹬被子了。”隻是那語氣終究沉冷幾分,似是壓抑著異樣的洶湧情緒。半晌,複又沉著嗓音一字一頓, “你會留在南潯,等我回來,是嗎?”溫珩指尖微蜷,仍舊未睜眼,輕輕嗯了一聲。“好。”鬱明燭無聲地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按下心頭的不安與躁鬱。那便……再信一次。最後一次。他伸手,用指節輕撫了撫跟前細嫩如玉的臉,聲音低沉嘶啞,輕不可聞。“別再騙我,否則,我也不知自己會做出何等荒唐事……”……迎春客棧外已經備好了鹿車。鹿車邊上立著一道黑衣人影,暗金紋腰封裹著勁瘦腰肢,帷帽遮了大半張臉。北昭有晨練的習慣,一夥人正好就著客棧後院練練拳腳。元明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無意間一瞥他用胳膊肘懟了懟元修, “哎,你看那人,怎麽那麽眼熟啊?”元修循聲看去, “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