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忽而齊齊聽見一道深邃空靈的海波音。馬上就要火拚的兩夥人怔了怔,同時循聲看去。溫珩半蹲在地上,一手拉著小鮫人來摸自己的心口,一隻手食指比在額前,薄唇開合,喉結微動。一道道音浪後,那小鮫人的情緒逐漸平穩下來,抽抽噎噎打了幾個哭嗝,轉而笑了,又伸手來摸他烏黑的頭發。小鮫人用鮫人語說: “你的頭發好漂亮,和我們的都不一樣。我很喜歡你。”他說著又怯怯抬眼覷了一眼鬱明燭, “他好凶,他嚇我,我不喜歡他。”鬱明燭: “……”平日裏,明燭仙君裝起和善是十分信手拈來的。可縱使那張美人麵笑起來時柔和如遠山春水,一旦像方才那樣略微冷一冷,就像極北萬古不化的寒潭,能把人從裏凍到外,結出一身冰碴。小鮫人顯然還對這位凶神心有餘悸,說完不喜歡,可憐巴巴地往溫珩懷裏蹭了蹭,尋求庇護一般。溫珩笑著幫凶神開脫, “那位哥哥不是故意要嚇你的。”他順手在小鮫人額發上揉了一把,轉移話題, “你方才跑得這麽著急,是要去做什麽呀?”他的聲音本就清冽,說起空靈頓挫的鮫人語,音調更如玉琅琅,似是萬籟俱寂中的流水落雪聲。小鮫人立刻被拉回注意力: “母親病了好久,一直昏迷不醒,父親今日出門去也遲遲未歸。我要去求祭祀大人,救救母親!”病了好久,昏迷不醒?溫珩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眸子,笑道: “我們為你不幸的母親祈禱。介意請我們去你家裏做做客嗎,或許我們對她的病症有些頭緒。”小鮫人立刻點頭: “當然可以,我喜歡你!可是……”他怯怯覷了一眼鬱明燭。那意思很明顯。他不太喜歡鬱明燭,不想歡迎這個人。魔尊千忌大抵很久沒被人這麽明目張膽地嫌棄過了,從剛才就帶著幾分冷意的表情一時間更冷幾分。溫珩張了張口,正要說算了吧,來都來了,大過節的,他還是個孩子……忽而見鬱明燭又牽唇笑了,伸手一捏,指間捏出一隻流光溢彩的火紅靈蝶。在萬裏海底,靈蝶美得不可方物,撒下一串金輝,撲著長翅飛到了小鮫人麵前。“哇……”小鮫人驚豔地睜大眼,伸手去撈。靈蝶往後一閃,讓他撲了個空。旁邊傳來一道幽幽含笑的引誘聲, “若是有人也請我去家中做客,我便把這隻靈蝶贈與他。”大魔頭做起這種事情實在過於熟練,得心應手。小鮫人猶豫了沒到三秒,便繳械投降,一邊連連點頭一邊接過了漂亮的靈蝶愛不釋手。但是溫珩默默旁觀了一陣,覺得似乎哪裏不對。這場景真是十分眼熟。好像曾幾何時,鬱明燭也是這麽拿著一袋山楂雪球,或是一碟糖蒸酥酪,笑著對他說:若有仙人願施舍半榻與我同眠一晚,我便將這些當做謝禮相贈;若有仙人這局棋讓我一子,我便在明日的乳酪中多加些冰糖;若有仙人如何如何,我又要如何如何……彼時的玉珩仙君隱隱約約察覺古怪,卻又說不上具體怪在何處,一來二去,軟磨硬泡,最終總是讓大魔頭暗笑著如願得逞。時隔百年,溫珩眼睜睜看著揣著靈蝶眉開眼笑的小鮫人,總算進步了,開悟了,醍醐灌頂想明白了。於是默了幾息,他的臉也漸漸冷淡下來,帶著幾分原來如此的麻木。合著鬱明燭以前哄他的招式,本是用來哄孩子的?!……沒過多久,兩人跟在小鮫人後麵到了一座外水宮邊緣的巨大珊瑚礁前。這裏被掏空了一方空間,外麵垂著海藻海草,裏麵便是日常起居的居所,看起來很簡陋。團簇的海藻之間,臥著個氣若遊絲的女鮫。小鮫人立刻貼了上去,抱著女鮫的手來貼自己的臉,一臉憂色。“母親,您怎麽樣了?”女鮫並無回應,沉沉睡著。溫珩上前探了一下女鮫的呼吸,腮邊還有水流的跡象,可已經很微弱了。他轉頭看鬱明燭,鬱明燭皺眉微一點頭。溫珩麵色頓時凝重了幾分。女鮫的身上也有煞氣。溫珩一隻手搭在小鮫人的肩上,如同安撫,輕聲問: “她一直這樣病著,為何今日才找巫醫,先前是怎麽治療的?”小鮫人抽了抽鼻子: “先前都是鄰居家叔叔幫忙帶些藥藻回來,可如今,鄰居家叔叔也病倒了,我沒有辦法,這才想……”他兩側的腮緊張地翕動兩下,抬眼看著眼前與他模樣不同,卻也十分漂亮的哥哥。正要說,哥哥可以幫幫我嗎?忽就見那漂亮哥哥若有所思地看過來, “你是說,你鄰居家的叔叔也病了?”“是啊,”小鮫人道, “最近有好多人生病,症狀都差不多,可巫醫全都查不出緣由。大家都猜測……”說到這裏頓了頓,那張稚嫩的臉上驚惶恐懼: “都猜測說是聖子殿下擅離職守,海神發怒,要降罰於南海鮫人了!”……在外逗留了許久。溫珩兀自思忖想著事情,也沒留意一直走到床前時,身後都綴了道玄色影子,不聲不響地跟著。等到一回過頭。對上鬱明燭無辜且理直氣壯的眼神。溫珩: “?”溫珩: “你跟著我做什麽?”你自己沒房間嗎?鬱明燭眼尾一撇,帶著幾分刻意的委屈,憾然道: “迷路了,蓬萊宮地形複雜,我自己尋不回去。”真是個扯到不能再扯的理由,隻有當年隨雲山的美人榻“不知為何”破了個窟窿能與其媲美。溫珩斜他一眼,不為所動。鬱明燭便湊上來黏黏糊糊地吻他, “不讓留宿,那便讓我再親一親。”那股強橫的氣息壓過來,輕輕吮咬他的下唇,帶來一陣酥麻的戰栗。吻了幾下,得寸進尺,唇又輕輕落在了緋紅發顫的耳尖上。溫珩被他親得慌亂無措,都沒發覺一直在被他推著往後走。直到腿磕上了貝床的床沿,那人與他交扣十指,推著他倒進柔軟鮫紗裏。溫珩及時將大腦從昏昏沉沉裏抽離出來, “別……”鬱明燭將頭埋進他的肩窩,深深嗅著他的氣息,悶聲道: “我不做別的,就親一親。”溫珩很沒良心地想,你如今也做不了別的。雖然不知道魔尊千忌從百年前生龍活虎,到如今……咳,力不從心,到底經曆了什麽生活的磋磨。但總之歲月是把殘忍的刀,當真讓人唏噓。鬱明燭不知他心中想些什麽,還在竭力遏製著體內的灼熱,倏地從那眼神中捕捉到一抹憐憫與遺憾。?憐憫?遺憾?鬱明燭心生警覺,突然想起之前溫珩說“做自己就好,不要有那麽重的攀比心。”還有“我不想為難你。”還有那無數次下落到某處後,不可描述的目光。這麽串聯起來一想……似乎有什麽答案呼之欲出。難不成溫珩是以為……溫珩問: “對了,你今日給那小鮫人的靈蝶……”刹那間,鬱明燭的思緒被打斷,又接不上了。不過,罷了。總歸那答案十分荒唐,不大可能。鬱明燭眨了下眼,幹脆撇開那十分荒唐的答案,又返回來輕輕親他, “就是個普通靈蝶而已,我還沒你想的那麽小氣,要刻意報複個乳臭未幹的孩子。”溫珩放下心來: “喔。”鬱明燭: “隻不過……”“隻不過?”溫珩剛放下的心又猛地提了起來,做了個滿分引體向上。為什麽還會有“隻不過”?鬱明燭唇齒間泄出幾聲低笑,壓低聲音在他耳畔, “隻不過咱們沒走多一會,那靈蝶就散了。誰讓他說不喜歡我。”小鮫人的鮫生寶貴第一課別惹睚眥必報的魔尊千忌。鬱明燭: “我本來想讓靈蝶化作野蜂蟄他一下的,但看在他誇你,說喜歡你的份上,我大度地放過他了。”小鮫人的鮫生寶貴第二課如果抱緊玉珩仙君的大腿,那另當別論。溫珩無言片刻,為小鮫人偏航的學前教育捏了把汗。靜默幾息,他推了推身前之人, “好了,親完了,你該走了。”鬱明燭眼底笑意一淡,抿唇, “再親一親。”說完,在他唇上印了一下。溫珩: “你怎麽得寸進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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