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珩輕輕道: “明燭,你想想,要將魔淵封印是的天道,你把魔淵翻到人間是逆天而行。”“那地底下如今缺了個大窟窿,不是將劍宗九峰壓下去就能填得上的。”“是,我違逆天道,若有報應我照單全收!”鬱明燭咬牙, “這與你有何幹?我不用你替我!”“不是替你,本就是我破開最後一道結界的。”溫珩糾正他, “而且,我生而為補天之玉,偶得機緣化作人形,細究起來,也算是逆天而行。”以往玉珩仙君度天劫時便是又冷又僵,五感弱化。除非不停運轉渾身靈力,泡在靈氣充裕的靈池中疏通經脈,否則隨時會化回一塊沒有神識的冷玉。如今也是這樣。天道降罰,要捉回那塊化作人形的頑玉。所以溫珩的感知越來越遲鈍,從隻能看到模糊的畫麵,到後來視線隻剩一片黑暗,嗅覺與味覺接連喪失。有時候夜裏,他埋首於鬱明燭衣襟中,想要努力再聞一聞鬱明燭身上深邃濃鬱的沉香味,卻發現自己已經嗅不到任何氣味。他不難過,隻是覺得遺憾。遺憾再也看不到那人精心折來的桃花枝,也嚐不出桃花糕與山楂雪球的清甜。他承諾的,希冀的那些“以後”,終究淪為癡心妄想。觸到鬱明燭驚怒交加的目光,溫珩輕聲安慰, “無妨,是我做錯在先,種下這一段罪因,自然也該由我承擔惡果。”他這一路上都在修正他的罪過。雙生藤,桃源村,南潯城,蓬萊宮……那些因他而起的罪過被一樁樁糾正過來,如今,就隻剩下這最後一件。無論是否出自本心。也或許一百個一千個邪魔裏隻有一個無辜。那都是他百年前的罪過,難辭其咎。即使到了這種時候,玉珩仙君臉上的神情仍然是冷淡漠然,好像要死的人不是他。他甚至要反過來,安撫似的笑一笑,對人說:無妨。他眼見著鬱明燭一拳砸過來,眼也未眨。“砰”掀起的風擾得烏發微晃。鬱明燭的拳貼著他的側臉砸進牆壁,砸出一個觸目驚心的裂坑,卻未傷及他分毫。鬱明燭胸膛劇烈起伏,艱澀地啞聲: “溫玉生,你憑什麽這麽看得開?你覺得你該死,你就坦坦蕩蕩赴死,那我呢?我在你眼裏算什麽,你跟我承諾的那些以後算什麽!”鬱明燭閉了閉眼睛,強行壓抑著洶湧情緒: “你跟我回去找妙手,他一定有辦法!”他說著,要來拉溫珩的手。但卻沒拉動。溫珩朝他搖頭, “我們還有正事要做。”溫珩說完便覺得後悔,可此時要改口已經來不及了。鬱明燭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正事,什麽叫正事?!”鬱明燭闔了闔眼,薄唇勾起一抹諷刺的弧度: “是,在你玉珩仙君眼裏隻有他人之事叫正事,你不在乎你自己,也不在乎我。以往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魔尊千忌連帶著以前的舊賬一起翻了出來,越想越覺得心寒。鬱明燭拂袖而去,出門前,最後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要先解決正事,好,我去解決給你看。”第70章 臨丹闕主,原來是你夜色幽邃,殘月孤懸。臨丹闕城口有兩個守衛,一動不動僵站在原地。離得近了,才發現那兩人已經爛了一半身子,露出半幅蒼白的骨架,似人非鬼,死氣沉沉地守著大門。有風,上方懸吊的火燈微微閃了一下。他們有所察覺,喀吱喀吱地抬起頭,想要看清楚風的來源。但下一秒,兩顆頭就齊齊脫離了脊骨,滾落在地上。一道寒煞至極的殺氣掠入臨丹闕。夜晚的臨丹闕與白日截然不同,街道上穿行著許多那樣的活死人,陰森得如同鬼域。其實要避開他們也很容易。這些活死人行動僵硬,五感滯緩。如果魔尊千忌打算暗中潛伏,成百上千個活死人加在一起,大抵也連他的衣袂都碰不到。可是他不避,也不躲。他明目張膽堂而皇之地一路殺進去,近乎是發泄似的掐碎一顆顆頭顱,眼底猩紅,滿身煞氣滔天。所過之處,活死人的身影便應聲倒地,在夜色中發出沉悶的“咚” “咚”聲。青灰的石磚上鋪出一道殷紅血河。就這麽一路殺到主殿。殿內中央有一張冰榻,冒著森白寒氣。臨丹闕的主人未曾向外人透露姓名容貌。少數人說見過他。但那些少數人又分成了兩部分。有人說他是個麵容清秀的姑娘,也有人說是個氣質冷冽的少年,各執一詞,眾說紛紜。直到此時,那位神秘莫測的臨丹闕主正坐在冰榻之上,臉覆玄鐵麵具,懷裏蜷著個赤身的人形。人形用薄毯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垂落的一縷雪色長發。乍一看去,像是魔首亦或人間世家訓養的奴寵。被臨丹闕主視若珍寶似的抱在懷裏,似乎還趁低聲耳語時,輕吻了吻那一縷白發。聽見動靜,臨丹闕主掀起眼簾。鬱明燭逆著微弱的月光朝他走來,不緊不慢,踏地有聲。臨丹闕主麵具下傳來沉悶的聲音, “佑寧城主深夜來訪,不覺得有些失禮嗎?”鬱明燭懨懨垂眸,手中翻弄一柄折扇,姿態閑適風雅得像是在賞玩瑤宮的花,或逗弄仙台的鳥雀,而不曾沾染半分與殺伐與鮮血。可事實上,扇刃上的血淋漓成線,正滴滴答答流淌不停。聞言,他恍然大悟似的抬首,溫潤含笑, “深夜擅自登門來殺您,真是冒犯了。”四目相對。一刹的寧寂後,兩道勁氣悍然撞在一起。“轟”冰榻被殃及,頃刻間碎裂。臨丹闕主隻來得及將懷中之人往外一推,就被凶悍的魔氣蕩飛,不得不單膝一跪,化出長劍支著地麵,堪堪停穩身形。旋即,折扇從他麵門險而掃過。當啷,麵具碎成兩半落地。他半跪在地,咳出一口血,冷冷抬頭。鬱明燭的目光落在他臉上,頓了頓,輕輕笑了一聲, “原來是你。”眼前之人眉如銀鉤,眸似寒星,額心綴著一點鴿血般殷紅的朱砂痣。單看這幅麵容,會覺得他仿佛生來少年意氣,能醉邀明月下酒,也敢劍指九州蒼穹。可偏偏這樣的人如今成了臨丹闕主,親手造出一座鬼城。鬱明燭噙著諷刺的笑容,折扇一開。蕭長清瞳孔驟縮。“鏘”的一聲扇刃與玄鐵護臂磕在一起,濺出一道火花似的光。蕭長清唇邊沁出血線,額角不受控製地繃出道道青筋,卻依舊無法阻止扇刃殺氣一點點壓下。千鈞一發之際。蕭長清忽然問: “你想救他嗎?”於是扇刃凜冽的鋒芒陡然而止,停在他咽喉的毫厘之距。鬱明燭盯著他, “……你能救他?”蕭長清點頭: “我能。”明明從始至終都未有人清清楚楚說過那個“他”是誰,但此時此刻,兩人心照不宣。鬱明燭漆黑如鴉羽的長睫投下一片陰影,就顯得眸光愈發晦暗不明,如同在不動聲色衡量真假。蕭長清盯他片刻,忽然攀上了他的手腕。鬱明燭下意識的出招堪堪刹停。因為身邊的景象忽然變了蕭長清將他拉進了一片幻境。他先是看見了劍宗九峰,然後又在一群弟子裏看見了蕭長清。但那人似乎又不是蕭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