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人影到了跟前,朝崇煬伸出手。崇煬很幹脆地捅去一刀,一腳踹開,可是活死人居然顫顫巍巍又站了起來。崇煬又把他的頭砍掉,結果頭和四肢依舊在地上扭動,手腳並用地爬過來。在場眾人出了一身冷汗。寧淵攔住企圖碎屍的崇煬: “沒用的,這樣打不死。”崇煬罵了一聲, “那怎麽才能打死?”寧淵搖頭, “怎麽都打不死。”一群半死不活的人,怎麽救都活不了,怎麽殺死不了。說話的功夫,街上的活死人越來越多,黑壓壓一片朝他們圍攏過來。一時間,各個門派散修的法陣靈印滿天飛。崇煬想起什麽,臉色驟變,抓住一個修士, “最近送進來的百姓呢?安置在哪了?”那些百姓進城不足一日,應該還沒變成無藥可救的活死人!修士自顧不暇,匆匆指了一個方向, “兩條街之外的屋舍!”崇煬便對陸仁嘉喊, “你們拖住,我們去救人!”說完翻身上馬,靴跟一磕馬腹, “駕!”北昭弟子紛紛跟在他後麵飛馳而去。陸仁嘉如今五指經脈俱毀,不同琵琶,改用長劍,還十分生疏。一個破綻,便被兩隻活死人圍攻撲倒在地。那一瞬間,他本來要出劍的。但又戛然而止。陸仁嘉幾乎呆愣地盯著眼前兩張熟悉的臉,如今已經腐爛得露出一半森白骨頭,麵容扭曲地朝他齜出尖牙。一段蛇鏈將兩隻活死人脖子一鎖,強行拖開。陸仁嘉急促道: “別殺他們!”寧淵瞥了他一眼,想說這些東西本來也殺不了,但終是沒說出口,隻悶聲道: “他們已經不是你的弟弟妹妹了。”陸仁嘉捂住通紅的眼睛,聲音酸澀, “我知道,我知道……”就這麽一會的功夫,又有幾隻活死人撞了過來。寧淵把他們挨個踢開,冷著臉問: “你還要哀悼多久?”陸仁嘉喘了口氣,強迫自己振作起來。而後一轉頭,猛然在那群活死人裏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個眉眼清秀的女人。與其他活死人不同,她腐爛的程度比較低,似乎還保留了幾分神識。在陸仁嘉的目光鎖定她的時候,她也僵硬地扭頭看了過來。“陸公子……你是教我琵琶的那位陸公子……我還記得你……”陸仁嘉眸光一亮,一把抓住弄弦的手腕, “那我之前教你的琵琶曲,你還記得嗎?”……臨丹闕外。高聳的火牆完全隔絕了視線。溫珩站在烈火的一步之外,鋪麵熱浪近乎要將皮肉都燒至融化。可他卻冷得徹骨,隻來得及慌亂茫然地嗬出一口寒氣, “明燭,我……”而後雙膝一軟。鬱明燭及時將他接在懷裏,幫他穩住身形, “玉生!”相貼的刹那,凶悍的寒意甚至蔓延到了鬱明燭的身上,透過兩層厚衣,在他胸膛結出一層森冷的霜。溫珩一陣陣顫抖,眼前徹底陷入黑暗,話也說不出來。他隻能下意識攀上鬱明燭的小臂,迷迷糊糊地想,原來天罰這麽難受。是不是從此以後,他都要這麽難受地過下去了。意識迷離間,腳下一空。他落進一個懷抱裏,而後是靈鹿仙車平穩的車輪滾滾聲。不知過了多久,雙唇貼上一抹溫熱。鬱明燭在吻他。溫珩回光返照似的清醒了片刻,感覺舌下一燙,被鬱明燭渡來一顆裹著鐵鏽味的圓珠。溫珩睜開眼,看清楚周圍景象,不禁怔愣。隨雲山被壓到地下之後,連帶著靈池一起顛覆。取而代之的是原本位於無禁城邊的血湖,如今坐落在南潯郊外,恰好是當年桃源村的位置。迎著溫珩迷惘的目光,鬱明燭輕聲道, “血湖與靈池依舊相連,玉生,你在裏麵避一避。”血湖匯聚埋骨地無數亡魂惡靈的血肉,是世間陰煞至極處;靈池則凝注天地至純至清之水,能濯洗一切汙穢。這兩個極端之相互連接,相互平衡。自成陰陽首尾,不受任何幹擾。就連天道似乎都在無意間退避三舍。昔日當玉珩仙君浸在靈池中,與天道的聯係就能短暫地斷開,得以片刻喘息。溫珩怔愣半晌,總算在唇齒間蔓延的血腥味中逐漸意識到什麽。“為何,為何要我躲進去,你要做什麽?”溫珩攥緊他的衣襟,表情堪稱凶狠, “你昨晚去哪了,去見誰了?你聽人胡說什麽了!”說到最後,近乎於低吼。但他實在筋疲力竭,就連這樣動起怒來,都顯得蒼白無力。根本震懾不到魔尊千忌。鬱明燭輕柔地幫他捋好鬢發, “玉生聽話,進去睡一會,出來就沒事了。”溫珩聲音顫抖: “你去見蕭長清了是不是?你瘋了嗎,怎麽能信他?他隻是想騙你去死!”鬱明燭唇邊彎起一抹笑, “我當然不信他,所以昨夜我從臨丹闕出來,回去找了妙手。”他不信蕭長清,也來不及為溫珩臨時再做一副新肉身。好在妙手說,他與溫珩身上的氣息早就交融在一起。若是能剔骨,放血,掩蓋掉身上的魔氣,或許可以騙過天道,讓天道誤以為他就是要捉去的頑玉。本來肉體凡胎,沒有剔骨涸血而不死的道理。可是蕭長清打破了這個道理。那瓶藥,恰好能讓他從肉體凡胎變成不會死亡的活屍。到時候人間已經有一個沾滿玉珩仙君氣息的“溫珩”,天道便不會察覺到真正的那一個含著魔尊千忌的一滴心頭血,正躲在煞氣最重的血湖裏。鬱明燭又開始咳血。這個時候沒必要遮掩了,他也就任由那些血多到順著指縫流出來,在玄衣上洇濕一大片。溫珩掙紮得太厲害,鬱明燭不得不在他後頸輕輕摸了一下。他登時渾身癱軟下來,隻能任由鬱明燭抱著,一步一步走到了血湖邊。“放開我!混賬!我讓你放開我!”血湖的腥氣撲麵而來。溫珩眼眶通紅,顫聲威脅, “鬱明燭,你敢……”鬱明燭笑著反問: “我為什麽不敢,你瞞著我自作主張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還不許換我一回嗎?”南潯郊外風清氣爽,翠綠的林木在微風中搖曳不止,霧氣早就散了,陽光透過濃密的枝葉撒下斑駁的光影。本來該是一幅秀麗怡人的景色,偏偏撞上了他們生離死別。鬱明燭將頭埋在他頸側,喉嚨被血嗆得沙啞, “玉生,天下人與你,我選不出來,可若是我與你之間隻能活一個……那一定是你。”第73章 大結局(上)外麵的紛亂完全影響不到離臨丹闕不遠的蝶穀,這裏依舊清幽,空氣中彌漫著清淺藥香。臨丹闕主裹著麵具黑袍,正站在高台上熬煮一大鍋草藥汁。察覺到有人走近時,他半側過頭,不帶情緒的眸光看過去,輕輕歎了口氣, “怎麽來得這麽快,我這鍋藥再有一刻鍾就熬好了。”聲音像是刻意做了處理,男女莫辨。可是語氣裏輕微的細節是改變不的,哪裏上揚幾分,哪裏拖長了尾調,妙手一聽便知。寥寥幾招,他將人反扣雙手,掀掉了麵具。底下露出一張平靜的臉。祝清安開口,如同以往跟他打了個再尋常不過的招呼: “師兄,好久不見。”妙手深吸一口氣,壓著怒火: “為什麽要幫他。”祝清安依舊沉著冷靜: “師兄,你看這天下諸多紛爭皆因欲念而起。人有欲念,必起衝突,衝突一起,難免死傷。”“可是欲壑難填,所以北昭仙君宋含章能在南海利用萬生鏡蠱惑人心,因為舊的願望被滿足了,新的願望又冒出來。人的欲念永遠沒有盡頭。”“所以你就要他們都變成活死人,徹底沒有欲念?”祝清安麵露欣喜, “是啊,師兄,我就知道你能明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