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


    尤裏站在那如曾經的通天塔般巍峨的秩序之劍前,給自己點了一根煙。


    “現在你都會在工作時間抽煙了嗎?”


    一道女聲從他的身後傳來,尤裏轉過頭,看到伊娜正抱著雙手,站在他的身後,很是悠閑的樣子。


    “我現在可是文職人員。”尤裏晃了晃手裏的煙卷,“而且,魔鬼部隊已經解散了,不是嗎?”


    “……是啊。”


    伊娜走到了他身邊,與他並肩而立。


    在他們的這個位置,正好可以俯瞰到大半個天琴城。


    一個月前的神災幾乎毀掉了這所城市的一切,但現在已經好了很多,重建工作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伊娜抬起頭,看向了秩序之劍。


    那龐大的劍身斬斷了毒辣的陽光,讓他們得以站在了一片涼爽的陰影之下,既能嗅到陽光的暖意,又不至於太過燥熱。


    “天琴已經不需要魔鬼了啊。”她輕輕的說著。


    永生之神消失後(在他們的視角中),汙染區內的汙染便開始大大的降低,那曾經仿佛永遠都走不到盡頭的深淵之地也在大大的萎縮。


    如果一直都保持這樣的衰減幅度,要不了幾年,汙染之地就會徹底消失。


    那麽也就不再需要宵星、魔鬼這樣的開拓者部隊了,畢竟大家都知道了那裏麵到底是什麽,沒有人會想再經曆一次那樣的災難。


    但是,現在的天琴不需要的隻是開拓者部隊,而不是武裝力量。


    相反,眼下是天琴建立以來最需要武裝力量的時候。


    因為在神災中,天琴之神也受了重傷,偉力極大的削弱,曾經那五座屹立在這座城市的通天塔以及分塔全部坍塌,就隻剩下了最後的秩序之劍就是最大的象征。


    他們依舊能夠使用機械造物,但比例已經很小很小了,齒輪列車已經全部被毀,重型機械裝置也基本停擺,甚至於每一個天琴人身上的義肢,也全部失去了【過載】的能力,就隻能保有最基本的功效,甚至還不敢過多的使用。


    因為源油也已經告罄了。


    所以眼下,是天琴最為虛弱的時候。


    尤裏抬起頭,看向了遠方,那是出城的方向。


    在那裏,正有不少人拖家帶口,一瘸一拐的離開,像是遷徙的蟻群。


    “離開的人還是那麽多嗎?”尤裏問道。


    “和最開始比起來,已經少了很多。”伊娜說道,“但每天離開的人,也有成百上千了。”


    尤裏輕輕的歎了口氣。


    在神災之後,每天都有人在離開著這座城市。


    離開的原因有很多,但最主要的還是,這座城市已經不再限製著人們了。


    所以在經曆了這樣以及那樣的一係列事情後,天琴的人們,也終於想要到外麵的世界去看一看了。


    “你覺得他們會回來嗎?”伊娜問道。


    “我不知道。”尤裏搖了搖頭,“我去過其他的城市,要是放在以前,我可以很確定的說,天琴就是最優秀的,但是現在……”


    伊娜沒有說話,但她明白尤裏的意思。


    現在的天琴,神力衰弱,科技衰退,甚至有很大一部分人在義肢被毀後因為無法維修而被迫成為了殘疾人。


    未來會是什麽樣的,沒有人知道。


    “所以,你為什麽不走呢?”尤裏轉過頭看著伊娜,“你應該是最好離開的那批人了吧?你和你領養的那個孩子,都沒有接受過太高程度的機械改造……那個孩子甚至一點都沒有,你們完全可以到一個地方開啟新的生活。”


    伊娜淡淡的說道:“你這是在瞧不起我嗎?”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尤裏搖了搖頭,“我隻是覺得,你們一家都已經為這座城市付出太多了……我聽說你的父親還留了一封信給你。”


    伊娜“嗯”了一聲:“他把哥哥的事情告訴了我。”


    她頓了頓。


    “我這才知道,那天晚上在檔案室裏與我說話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盡管伊娜在努力掩蓋,但尤裏還是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那抹不自然。


    於是他很識相的轉過了頭,等了一會後才又看了過來,這個時候伊娜便已恢複了自然。


    “你的哥哥同樣是個偉大的人。”尤裏說道,“如果不是他在極力抗衡,那麽神災很有可能會提前,那樣一來說不定會發生更糟糕的事情。”


    “你真的是這麽想的嗎?”


    “當然。”


    尤裏明白伊娜為什麽會這麽問。


    因為也有一部分人覺得,不管伊安是不是自願的,他都將永新從汙染之地帶了回來,從而讓這事態變得更加不可控。


    但這樣的說法,在尤裏聽來無疑是荒謬至極的。


    “隻有沒有去過汙染地的家夥才能說出這樣的話。”尤裏沉聲說道,“那些人不知道,我們在汙染之地麵對的到底是什麽……麵對這樣的白癡,我的建議是直接給一拳過去。”


    伊娜笑了:“這可不像是以前的你啊,打人也太不合規了吧。”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尤裏淡淡的說道,“束縛著我們的鎖已經不在了,一些口無遮攔的白癡就以為沒有什麽東西可以製住他們了,我必須要告訴他們,這種想法很愚蠢。”


    尤裏的話語裏也點出此時天琴城內存在著的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那就是天琴人的身與心的兩把“鎖”都已經消失了,這意味著很多曾經的天琴人不會去想的,不會去做的事情,都會去想,會去做了。


    在這最為困難的重建時期,強盜、小偷、劫匪,這些以往與天琴完全無關的名詞也終於出現在了這座城市裏。


    很顯然,一個月前的那一場神災不僅讓他們失去了機械,還讓他們失去了秩序。


    現在,他們必須要像其他的城市那樣,以武力維護更多的東西了。


    所以,魔鬼和骸骨部隊雖然裁撤了,但新的治安部隊,卻需要更多的人手了。


    畢竟,不管是對內還是對外,現在的天琴人都需要自己來保護自己了。


    “是啊,遇到傻逼打一頓就好了。”伊娜聳了聳肩,對尤裏表示了讚同,“有一說一,這樣還挺不錯的,要是以前可以這樣,我早就把那些指責我父親的家夥揍一頓了,啊……時間差不多咯。”


    她看了看手中的懷表,這已經是為數不多的不需要天琴的神力就可以運行的造物了。


    “我該去接小孩了。”伊娜擺了擺手,轉身離開,嘴裏還在抱怨著,“這學校的放學時間越來越晚了,真是有毛病。”


    看著伊娜灑脫的樣子,尤裏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但他還是叫住了伊娜:“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呢。”


    “嗯?”伊娜停了下來,側著身體看著尤裏,“什麽?”


    “我剛才問,你真的不離開嗎?”尤裏問道。


    “嘖,我的父親和我的哥哥都在這裏,我又怎麽能離開呢?”伊娜給出了讓尤裏並不意外的回答,而後她抬起了頭,再次看向了那柄替她遮擋著陽光的秩序之劍,眯了眯眼睛後,輕輕的說道,“而且,我總覺得,他就在看著我呢。”


    說完這句話後,伊娜又衝著尤裏笑了一下,而後便徹底的轉過身,從秩序之劍遮擋下的陰涼處走出,踏入了那已經不那麽毒辣的晚霞之中。


    而尤裏一直看著她的背影在視野中消失,才收回了目光,笑著說了一句:“真好啊。”


    話音還未落,便看到一個騎士快步走來,而後在他的耳邊說了些什麽。


    尤裏的笑容便一點點的消失了。


    “還是來了啊。”


    他輕歎了口氣,看向了城外。


    “聖音。”


    ……


    “驚了,你今天竟然沒有和人打架嗎?”伊娜一邊牽著橘的手,一邊做出了驚訝的表情,“總不會是你真的懂事了吧?”


    橘被伊娜說得煩,她想要把手從伊娜那裏抽出來,但卻沒有任何的用處。


    在學校裏,她一路摸爬滾打,那些失去了機械庇護的小混混根本就不是她的對手。


    但麵對伊娜這個曾經的開拓者部隊的副隊,她還是太嫩了些,那鼓搗著機械長大的粗糙小手根本擰不過伊娜那握了十年的劍而磨出了不知道多少繭的大手。


    所以她越是掙紮,伊娜就越是高興,始終笑眯眯的,讓人討厭。


    “你好煩。”橘對伊娜說道。


    “嘖,這才多久,你就覺得我煩了。”伊娜裝作很是傷心的樣子,“果然,越是負責的家長,就越不受孩子的待見啊。”


    橘下意識的就想要說“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家長”,但話到了嘴邊還是硬生生的憋了回去,最終隻是緊緊的抿著嘴,一副生悶氣的模樣。


    而伊娜更是看出了這一點,眼睛眯起的弧度更大了,顯得有些惡劣。


    ……已經一個月了。


    在神災結束後,伊娜就收養了橘。


    其實說收養也不太準確,畢竟秩序已經崩潰,在神災中喪生的人又數以千計,失去家庭的孩子更是數不勝數,這個時候根本就沒有人關心一個從小就沒有父親的孩子。


    所以伊娜也沒有辦理什麽手續,就直接把橘帶到自己身邊了。


    而和傑拉爾不一樣的是,伊娜自己也是女人,也經曆過一段失去父母的時光,所以對於接近橘,她天然的比傑拉爾要更具優勢。


    “天天垮著個臉,高興點嘛。”伊娜又捏了捏橘的臉,引得橘連連躲避。


    雖然這一個月裏城裏的情況並不是很好,但吃的倒是不缺,所以橘的狀態卻要比之前那個營養不良的時期好太多了,就連臉都要比之前更具肉感了。


    “不要老動手動腳!”橘嚷嚷著。


    她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應付伊娜。


    其他人根本就不會這麽對她,隻要她黑著臉,其他人要麽就是皺著眉頭走開,要麽就是黑著臉上來和她打架,隻有伊娜可以完全無視她的臉色直接上手,她的一切偽裝在伊娜麵前都毫無作用。


    這不禁讓橘感到了深深的疑惑。


    明明一個月前,伊娜還不是這樣的。


    在一個月前,一切都已經結束的那個晚上,橘找到了在廢墟裏迷茫徘徊的伊娜,那時的伊娜渾身是血,邋裏邋遢的,真的像是傑拉爾。


    橘將傑拉爾留下來那封信交給了伊娜,這是她答應了傑拉爾的事情。


    在看完了那封信後,伊娜放肆的哭了一場,像是失去了一切的人。


    而在橘想要離開的時候,伊娜卻突然抱住了她。


    橘下意識的想要把她推開,但卻聽她在自己的耳邊那輕輕的說著“從今天開始,我也是沒有父親的孩子了……往後,讓我們一起生活吧”。


    那一刻,橘便失去了推開她的力氣,沉默著答應了這一切。


    然後,伊娜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聽著那哼起來奇奇怪怪的小曲,橘真的很想問,這和一個月前的那是一個人嗎?


    但是……


    她抬起了頭,看著伊娜那微微掀起的嘴角,以及那沐浴在晚霞中的側臉,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慢慢的偏過了頭。


    但也就在這時,她聽到了一陣古怪的旋律,從遠方而來。


    那一刻,她突然有些恍惚,而後各種奇奇怪怪的感覺湧了上來。


    想哭,


    想笑,


    想要擁抱些什麽。


    又想要……跪下,


    親吻著大地。


    但是一道淩厲的“鏘”聲將她從恍惚中拉出,她抬起頭,看到伊娜已經站到了她的麵前,身後的熾火劍已然出鞘,那前一秒還掛著微笑的臉龐此刻在熾火劍的映襯中變得冰冷無比。


    “呆在我身後。”伊娜對橘說道,“不要動。”


    這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語氣,橘立刻就不動了。


    但她還是看向了前方,那街道的盡頭,無數天琴人突然的跪倒在地,朝拜著什麽。


    那古怪的婉轉旋律也越來越大。


    不多時,橘便瞪大了眼睛。


    她看到了什麽?


    一隻通體雪白的獨角獸。


    以及,獨角獸拉著的車隊,車隊的兩側是看不清麵容的黑法師。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此刻太陽落下,黑暗正緩步而來,而他們所在的位置,正是黃昏與黑暗的分界點。


    他們踩著霞光,攜著旋律,但身後的,就隻剩黑暗。


    伊娜微微眯起了眼睛,言語間滿是冰冷與忌憚。


    “聖音。”


    ……


    馬車車廂裏,一個頭戴巫師帽的少女正小心翼翼的拉開簾子,看向馬車外跪倒的人,眼中閃過一絲好奇。


    “赫薇妮亞。”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注意你的身份。”


    少女如同受驚的兔子般,立刻縮了回來。


    明天還有一章,天琴篇就寫完了。到時候會請一天假,順便總結一下這卷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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