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和妻子去買菜。菜市場外,路邊小販在和城管交涉,對於收攤的要求,討價還價。“再等會兒,再等會兒。”“不能再等了,你再不走,我就要丟飯碗啦!”


    我饒有興致地駐足傾聽、觀看。妻子很奇怪,這有什麽好看的?全菜市場崩計隻有你一個人在看。


    不好辯解什麽。其實,我看到了一種新的東西——一種存於人的內心的柔軟地帶。


    社會總是在進步,幾年前,在我的印象中,城管跟小販交流隻用動作——他們飛起一腳,小販的菜籃子隨即像足球一樣飛起。同樣這個地點,我看到過多起。


    我站在雙方的立場上去想,好像誰都沒有錯:小販提籃賣點小菜能有什麽錯?城管為交通道路暢通有序而整頓又能有什麽錯?需要那麽尖銳地對立嗎?


    幾天前,看過一本書,書中有個細節:


    1992年2月,柏林牆倒塌兩年後,守牆士兵亨裏奇受到審判。在柏林牆倒塌前,他射殺了一位企圖翻牆的青年。法庭上,亨裏奇的律師辯稱亨裏奇僅僅是在執行命令,別無選擇。而法官西奧多不以為然,他的一番話振聾發聵。他說:“作為警察,不執行上級命令是有罪的,但打不準是無罪的。作為一個心智健全的人,此時此刻,你有把槍口抬高一厘米的權利。”


    把槍口抬高一厘米,這在法律管轄的範疇之外。在任何情況下,隻要人的內心不是鐵板一塊,應該都能做到。


    法律和法規是堅硬的東西。如果不夠堅硬,人們可以自由觸碰,久之形同虛設,除此,生活還需要剛性之外的柔軟地帶;人的內心,也應該有軟硬兩個地帶,硬的是原則,軟的是良知。


    絕對的“神聖”,許多都化成後來的“荒誕”。因為世間沒有什麽比時間和常識更為強大的東西,它們的檢驗,能夠摧毀人們心中曾經毫無懷疑的確信與堅守。


    因此,在是與非之間,在權力與欲望之間,需要建立一個緩衝地帶,這個緩衝地帶能給後來的進與退留一點餘地,給調整與糾偏留一點空間。而這,需要人們的內心有一塊可以鬆動的柔軟部分。


    記得一個有趣的細節。早在20世紀20年代,胡適就和魯迅商量著要改寫《西遊記》最後一回。到了1934年,胡適終於將《西遊記》的最後一回做了改寫。“觀音點簿添一難,唐僧割肉度群魔”——單看題目就知道唐僧做了些什麽。


    唐僧的內心始終有個柔軟地帶,不似悟空見了妖魔一棒打死那麽簡單,因為妖魔是打不絕的,而且它們中的許多,還是天神們的坐騎或寵物。改寫的部分,胡適讓唐僧終於割肉了,妖魔被唐僧的大慈悲感化,為自己的欲望羞愧,每位隻吃一小口,或者不吃。最後,待到東方滿天紅霞時,唐僧摸摸全身,肌肉複生,豐潤如初。


    這就是柔軟的力量——對立被緩解,和解也已達成,唐僧也終於將大慈悲進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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