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遊一字不差地聽完,不自覺勾起一抹冷笑:“也就是如果要強行兌換解藥,我就會永遠待在這裏?”“可以這麽理解,所以請宿主權衡利弊,謹慎選擇。”“那如果沒有解藥,我還能在這個世界活多久?”在這場無聲的談話間,一群小醜魚從珊瑚礁背麵鑽出來,也許這裏潛水的遊客太多,秦遊一行人的動靜絲毫沒有驚動它們,它們從加百利的身後繞過來,悠閑地擺擺尾,從兩人之間的間隔裏穿梭而過。秦遊感覺到身前的加百利刻意放緩了速度,他以一種很平淡的心情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不能具體確定,應該不會超過一個月。”加百利已經退回他身側,保持和秦遊並肩的速度繼續朝前方潛行。他的麵容隔著海水和麵罩,顯得更加不真切了。但秦遊能感覺到他在看自己。好像珊瑚群光怪陸離的繽紛勝景也沒秦遊這個裹了氯丁橡膠的人好看。晚飯是在遊艇上吃的,原本準備的帝王蟹、三文魚和牡蠣湯被換成了玉米雞湯和烤羊排,秦遊挨個嚐了一遍,終於確定了自己味覺失靈的事實。但他仍然不偏不倚地將飯量保持在了往常的狀態。加百利在這方麵實在過於敏銳,為了不被察覺,秦遊到最後幾乎是逼著自己吃下去的。飯後兩人回到了別墅裏,秦遊將水溫調在正中勉強洗完一個澡,剛從浴室出來爬上床,便看見加百利湊過來,將筆記本的屏幕展示在他眼前。他指著地圖上離a國最近的一座小島:“接下來去n國,可以嗎?從順時針的方向,從東向北,然後到達洛基山脈。”“行,你安排。”秦遊側過臉和他交換一個吻。他的旅行計劃已經完成一項,時間似乎過得很慢,卻也很短暫。短暫到他根本來不及考慮,或者試圖改變接下來會經曆的任何事。一切隻能順其自然。第六十章 接下來的行程幾乎是按照加百利的計劃安排的, 秦遊的旅行體驗基本被越發遲鈍的感官削減了一半,他也實在沒心情去操心這些事。他雖然並不算真正意義上的將死之人,卻也不免會和任何一個普通人一樣在死亡麵前顯得脆弱。秦遊一直在避免自己去考慮接下來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盡量忽略病痛在生活方麵帶來的不便, 他本著能瞞一天是一天的態度,每天都表現得稀鬆平常。好在秦遊除了感官逐漸失靈, 偶爾頭暈目眩以外沒再出現別的症狀。他們在n國的皇後鎮跳傘, 徒步福克斯冰川;跨越太平洋後在烏斯懷亞住了一晚,然後參觀南美洲最大的伊瓜蘇瀑布。人在走過這麽多地方,親眼目睹無數宏大震撼的盛景後,心境是會變的。逐漸意識到自己的渺小, 逐漸不拘泥於生命的短暫。有一天秦遊因為胃痛半夜爬起來, 他把自己關在衛生間裏,把晚飯幾乎吐得一幹二淨,剛刷完牙開門就看見本該陷入沉睡的加百利站在門口,無聲地望過來。那一瞬間秦遊以為自己瞞不過去了。他在這段時間裏幾乎在加百利麵前運用了他畢生的演技, 加上係統功能才蒙混過關。不等對方開口,秦遊忙不迭在他臉側親了一下:“我想要一輛車。”第二天一早車就送了過來, 是一輛被改裝過的跑車,一眼就能看出價值不菲。他們從德克薩斯駛上通往加州的66號公路, 朝大峽穀所在的亞利桑那州方向行進。這條公路堪稱m國現代化的縮影, 沿途的沙漠黃土充滿舊時代的西部風情, 秦遊在人跡罕至的路段飆到120碼,狂風如同刀刃刮在臉上,那種無拘無束的感覺讓人熱血沸騰, 仿佛就這樣一路向西,就可以抵達世界盡頭。他們中途在沿岸的一家旅館停下來, 趁著夜色在車上接吻,啤酒和牛排的味道和風沙的腥氣混合在一起,仿佛浸透每一位遠方到來的旅客的骨髓。那些經曆足以讓人遺忘死亡。秦遊產生了這樣的錯覺。直到他們結束在m國的旅行,前往班夫國家公園,參觀夢蓮湖後在班夫鎮的溫泉酒店度過了一晚。那天晚上秦遊從溫泉池裏出來,還在浴室衝澡的時候就發現腳下的水流顏色不太對勁,他幾步走到鏡子麵前一看,才發現自己在流鼻血。可能是上火,或者是別的什麽,血馬上止住了。他把殘留在浴室裏的血跡全部衝幹淨,隻當無事發生。加百利提前聯係了當地的登山協會,根據最近幾天的氣象數據選擇了一個相對適宜的時間攀登布蘭卡峰。落基山脈被稱作北美洲的脊骨,其中布蘭卡峰高達4365米,當地的登山愛好者建議旅客在下午時上山,便能在峰頂近距離接觸星空。秦遊背上登山包,最後一次檢查所有的基本裝備以及技術裝備。他當天的狀態出乎意料的好,並且沒有任何的高原反應,在專業登山者的幫助下,登山的過程幾乎沒有遇到什麽困難。有人說落基山脈是一座值得被膜拜的神廟。他們即將到達峰頂時正值傍晚,在廣闊空靈的冰川和雪峰之中,人的存在比一生中的任意時刻都要渺小。天際奔騰的火燒雲將遠處隱匿在天光裏白雪皚皚渲染成夢幻的橘色,與夜幕紛至遝來的是天邊渺遠而慘淡的繁星,在雪光和晚霞的輝映下,它們的分布越來越鮮明,越來越逼近人的眼球。兩人處於隊伍的正中央,加百利比秦遊稍前一些,他戴著頭盔和雪鏡,整個身形也被霞光打上一層暖色調的輪廓,他支著防震雪杖,走得很穩,但不時仍會回頭,仿佛生怕秦遊走丟一樣。一行人行至峰頂後,在背風的方向紮了營。這裏的雪山剛柔並濟,仿佛一個姿態美麗身型粗獷,但性格沉穩的巨人張開懷抱,將螻蟻般渺小的人類擁進懷裏。再好的攝像頭也無法還原峰頂星空的原貌,那種感覺如同穹頂被鑿開一個大洞,銀河從宇宙傾斜下來,最終被寂靜沉重的山脈托舉起。秦遊攜帶的水壺是航空鋁合金的,下午灌進去的熱水在他嘴裏好像什麽溫度也沒有,他喝一口,又給旁邊的加百利遞過去。兩個人的手隔著兩層手套緊緊交握在一起。.......變故是在第二天清晨發生的。雖然已經反複地結合氣象情報排除了暴風雪的可能,但在他們準備下山的時候,卻遭到了突如其來的降雪和雪崩。秦遊踏著前麵人的腳印,節奏穩定步幅極小,就在一行人剛經過一個坡度較陡的雪坡時,突然聽見隊伍最後傳來一聲尖叫:“雪崩!”伴隨著這聲叫喊,許多人也幾乎是同時察覺到了腳下積雪的斷裂和塌陷。下一刻,原本靜謐的雪山突然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秦遊飛快地向後一瞥,雪山的轟鳴、固體碰撞的聲音和後方的痛呼聲在他的頭顱裏回響。大量積雪從他們身後雪坡上飛快地滾落下來,就如同勢不可擋的巨大浪潮,要永遠地將這些微不足道的生命吞沒在冰雪裏。加百利原本走在他前麵,此時卻是反應極快地朝他伸出了手,秦遊隻感覺自己被來自前方的一股力量強行帶過去,一個原本要砸在他後腦勺的不知是誰的頭盔猛地撞上了加百利的背,他們緊緊地抱在一起被淹沒在積雪裏,緊接著就是一陣天旋地轉。秦遊的腦袋不知道磕在了什麽硬物上,他隻覺得一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覺。......不知道過了多久,秦遊再次睜開了眼睛。他半個身體都埋在雪裏,卻感覺不到冷。這算不上什麽好事,人在極端環境下感官失靈隻會加快死亡的速度。他強撐著從裹著身體的雪堆裏爬出來,眼前是一片全然陌生的景象。說是陌生也不算完全陌生,因為在雪山裏,每一處的景色其實都沒有太大差別。頭頂是灰暗的天光,雪還在下,腳底是看似重新恢複了寧靜的雪原。有人說雪山就像脾氣陰晴不定的女人,秦遊一想確實有點道理,但卻簡直是在說女人的壞話。但凡是個人生氣也總有理由,可是這雪崩為什麽說來就來?他四處環視一圈,被不知道什麽東西砸懵的腦袋突然想起來,他和加百利分明是抱在一起滾下來的。可現在哪裏都沒有加百利的影子,隻有不知道誰的冰鎬和登山包零散地埋在雪裏。秦遊支著身子,在自己醒來的那片雪地裏翻找了半天,卻什麽也沒找到。他心裏咯噔一下,腦子有點發木。突然手邊摸索到一個黑乎乎的東西,看上去有點熟悉,是一個皮質的錢夾。好像是加百利的東西,他偶爾看見對方換衣服的時候會拿出來,但不經常用。那錢夾攤開著,倒扣在雪裏,秦遊沒怎麽用力就抽了出來。他一眼就看見了裏麵透明隔層裏夾著的東西。是那張和加百利在曼都靈的合照,上麵的秦遊對著鏡頭笑得挺燦爛,當時自認為還可以,可是現在怎麽看怎麽蠢,也不知道把這張照片塞在隔層裏不時看一眼的加百利會是什麽樣的心情。秦遊扯了下嘴角,將錢夾隨手塞進登山服的口袋裏,隨後迅速地拿過冰鎬去挖麵前的積雪。第六十一章 也許是因為雪崩剛剛發生的緣故, 表麵的雪層很鬆,甚至能徒手刨開。秦遊用冰鎬去挖反而效率低下,他挖了一會兒便幹脆隨手扔在一邊, 隔著手套去扒開厚厚的雪層。但峰頂的溫度實在太低, 雪越下越大,雪層凍結的速度遠遠比他更快。何況秦遊現在處於一種毫無知覺的狀態。他感覺不到疲勞或者寒冷, 幾乎是完全憑借著信念支撐去機械地不斷重複同一個動作, 手扒不開的冰塊就用冰鎬去撬。大概百分之七十五的人被雪掩埋後會在35分鍾內死亡,時間的流逝成了唯一支撐他繼續挖下去的動力。普通人在這種情況下必然滿心都是焦慮而絕望,但秦遊那段時間真的什麽也沒想。他真的在這下麵?是否還活著?秦遊的大腦似乎被周遭的冰天雪地凍結住了,他的頭盔早就在雪崩裏被碰得坑坑窪窪, 堪堪被固定帶勒在脖子上也無暇去扶, 雪堆積在他的頭發和肩上,讓他看上去像是個沒有生命的死物。天地間好像隻剩下了灰和白兩種顏色。直到他如同灌了鉛一般重的手臂不堪重負地猛地下墜,堪堪支撐在雪地裏,有灰與白以外的第三種顏色, 及其鮮明地滴落在他的手套上。緊接著,第二滴, 第三地,鮮紅的血仿佛雪地裏盛開的紅梅, 與寡淡的純白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感。秦遊終於伸手在嘴上抹了一把, 他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自己臉上全部暴露在外的皮膚都結了一層霜, 摸在手裏是濕黏混亂的一片。盡管他現在連整個麵部的五官都感知不到,分不清哪裏是鼻子,哪裏是嘴, 好像那些東西都融化後再被低溫凝固,早就是不成形的樣子。他的身體在極寒和病痛裏幾乎已經到了極限。但是他本人卻察覺不到這一點。秦遊把滿手的猩紅揩在手邊的雪裏, 然後繼續挖。不知過了多久,連一直支撐他重複指令的大腦似乎也要罷工,他才終於在昏暗的,布滿雪花狀斑點的視野裏,看到了一片登山服的布料。那一瞬間仿佛熱水澆遍他全身。他仿佛精疲力竭卻在看到終點是費力衝刺的人,耗盡了周身的最後一點力氣,將那片衣料上的積雪扒開,把人拖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