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遊想不到的是,他現在這種反應就和被闊別已久的舊情人找上門來算舊賬的負心漢沒什麽兩樣。甚至更加嚴重,雖然他私下裏手下留情,但親手開槍射殺畢竟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來自渾身四處的亂七八糟的疼痛此時都被這種難言的感受掩蓋了。加百利帶著手下破開艙門的時候就看到了這樣一幕。占據了他全部夢境的人就站在角落裏, 背脊微弓捂著手臂上的傷,臉色蒼白。目光交匯了一瞬間, 那人仿佛觸電了一般迅速躲閃了一下,隨即靠在牆上挺直了背, 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才又極不情願地把視線挪了回來。至於明顯有打鬥痕跡甚至子彈灼燒的彈孔的艙壁, 以及兩具屍體,明明是最駭人聽聞的場景,卻在對方的影響下, 延遲了好幾秒才映入加百利的眼裏。秦遊在短短的幾秒以內經曆了一場天人交戰,最後得出了一個非常簡單的結論:兜兜轉轉這麽久, 他給了加百利不至死的一槍,用野狼和福根的命來還,終究是兩不相欠,以後大家好聚好散,形同陌路,有什麽尷尬的必要?如果實在說不通,大不了就讓人殺一次,也沒什麽。他心裏的確是這樣想的,但看見加百利停滯在不遠處的身影時,不由得還是有些犯怵。表麵上是坦坦蕩蕩地看過去了,實際上眼神是飄忽不定的,他甚至注意到加百利裹了一層黑色大衣裏顯得越發消瘦的身軀,原本披肩的紅發更長了些,有一簇落在胸前。可是晃來晃去,不敢去看加百利的臉。不願和他對視,不願解讀他的眼神。盡管他能明顯的感受到對方如同凝為實質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加百利實在看得太久了。他身後的手下被他堵在艙門外難以觀察到艙內的情景,但在巨大的壓迫感下根本不敢輕舉妄動。秦遊頂著那目光頭皮發麻地站了很久,直到他適應性極強的精神和軀體開始逐漸習慣,甚至有閑心去思考一件事:如果走投無路,是不是應該說點好話蒙混過關?但要怎麽哄?這實在觸及到他的知識盲區,畢竟在秦遊的記憶裏,加百利從來不是被哄的那個人。有的時候他能明顯地感覺到對方的極端情緒,甚至能激起自己的防備與警覺,但事後他似乎也沒有做什麽特別的事,加百利就像個會進行自我調節的機器,幾乎沒什麽脾氣。秦遊不知道的是,那種寬容僅僅隻針對他一人。加百利或許有情緒失控的時候,但隻需要他一個眼神,無意的一句話,就足以安撫。在秦遊因為血液流失,通過走神的方式放鬆神經的時候,加百利終於動了。在頭頂螺旋槳的轟鳴聲中,他走近來,周身帶著料峭寒風的冰冷,以及海水的苦鹹味。他的腳步很輕,像海上的幽靈。秦遊對那種抽象的氣味沒有特地描述的閑情雅致,但那一刻他卻非常真切地體會到那種莫名的感覺,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掌握住的,讓人窒息的寒意。他不由得往後退一步,背抵上了身後的艙壁,他胡亂地遊移著視線,猝不及防近距離看清了加百利那雙眼睛。熟悉的祖母綠色。仿佛被強行鑿碎的堅冰,又仿佛深淵裏的旋渦。秦遊深吸了一口氣。他難以抑製地想伸出手去捂住那雙眼。但是手抬了一半,再度垂下去,摸出了懷裏的槍。他將槍口倒轉過來,和幾個月前在曼都靈的那個夜晚一樣遞上前去。但下一刻,兩人的距離猛地拉近,那一瞬間秦遊恍然有一種被猛獸撲殺的錯覺。隻是喉嚨沒有被利齒刺穿,隻有肋骨快被勒斷的疼。手裏的槍一時不備,摔落在地上。加百利正在擁抱他,以一種歇斯底裏的力度。和他一如既往的風格一樣,肋骨要穿透皮膚,直到髒器相撞,血肉相融。這種擁抱的力度實在讓人過於痛苦,但是秦遊咬了下牙沒有推開,他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任由加百利滾燙的呼吸噴灑在頸側。他的紅發由於弓著頸椎的姿勢全部散落向前,後頸上有個明顯的突起,仿佛碰一碰都嫌硌手。秦遊心裏除了震驚之外隻剩下一個念頭:這人怎麽這麽死心眼?他做好了對峙的準備,就像麵對一頭被自己親手所傷的獸,時刻提防對方的質問和發泄。但他所預料到的一切都沒有發生。秦遊遲疑著伸出手臂,圈住了那個寬闊卻瘦削的背。他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像是在安撫一頭即使傷痕累累卻仍然對自己不設防的獅子。盡管對方比自己更強大,會居高臨下地發號施令,也能鎮定自若地在槍林彈雨裏化險為夷。但隻有這一刻,他聽到心跳在兩個緊貼的胸腔裏不分彼此,因為劫後餘生的慶幸,久別重逢的歡愉,以及生命衍生出來的不知名的情感。這個擁抱沒有持續太久。加百利主動放開了手,他從難以控製的情緒裏掙脫出來,開始動手仔細檢查秦遊身上的每一個傷。每一處都在加深他的歉疚。為什麽總是來得這樣晚?福根很謹慎,他舉辦宴會時手裏的人大部分都留在別墅裏進行抵死掙紮,盡管事先預料到了對方會鑽空子偷偷溜走的可能,加百利在這座城鎮僅有的三個碼頭上都事先安排了人手,但在百般阻撓之下,要突破重圍實在艱難。他的傷恢複得並不好,即使在短時間內重新穩定了局麵,但要分出精力打壓福根在各個地區勢力,清理尼洛島上的家族旁係,又要在今晚強行破壞宴會現場生擒福根,分身乏術的同時準備的時間也很急促。福根把秦遊藏得很好,即使經常將其帶在身邊也從不允許他在公開場合拋頭露麵,加百利一直到前不久時間才查到了秦遊的動向。但他遲疑了。從子彈射入胸腔的那一刻起,每一個夜晚都被噩夢纏繞。加百利對痛覺非常遲鈍,那源於童年時期傷痛不斷的經曆。但來自秦遊槍口裏的那一發子彈,卻像是擊碎他的靈魂,連同他所堅守的那一份執念,痛苦遍布髒器和脊髓。從碎片裏滋生出扭曲的恨意。但同時,思念如蛆附骨,即使背叛荊棘一般在他的心髒上纏繞。每次從噩夢裏醒來的時候,加百利都想把秦遊抓回來關起來。敲碎他的腿骨,用鎖鏈鎖住他的四肢,勒令他不能再把目光投射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事物上,否則就摧毀他的一切。但這樣露骨的恨意隻持續了不久,剩下的日子裏,加百利一邊追查秦遊的行蹤,一邊竟然抑製不住地開始擔心,他過得好不好。那樣挑食,脾氣那樣差的一個人,如果去了誰也不認識的很遠的地方,誰來遷就他?加百利開始親手處理那些傷口,比對待自己時謹慎一萬倍。他有些自我厭惡地承認一個事實:在這個人麵前,他沒有底線,所以才輸得這樣慘烈。“我幫你把他們處理了,我說到做到。”秦遊靠在船艙的沙發裏,傷口清創時的疼痛全被屏蔽係統阻隔在外,他開始有些無聊地盯著加百利下垂的睫毛看:“我知道這些事情你也能做,我就是,覺得……”他胡亂地起了一個話頭,卻不知道怎麽繼續說下去,“呃,反正,這樣我也算不欠你什麽了。”拚拚湊湊地一句話說出來,秦遊本來沒覺得什麽,卻看見眼前正幫自己纏繃帶的加百利猛然抬起了頭。那是非常恐怖的眼神,原本就因為疲憊而布滿血絲的眼白紅得嚇人。“……”秦遊被嚇了一跳,剛組織好的語言又忘得一幹二淨,莫名其妙地人對視了一下,遲疑著才斷斷續續地開口:“但是,你肯定還不願意放我走。”加百利唇線抿成一條直線,一言不發。“那你陪我去吧。”秦遊被對方突然加大力度的手捏得腕骨一痛,不由得“嘶”了一聲,那種要命的束縛感立刻減輕了:“大堡礁,落基山脈,洪都拉斯。”在加百利突然有些迷茫的眼神裏,秦遊勾著唇角,露出一個囂張和任性參半的笑容,豎起被繃帶裹得粗了一圈的食指在對方眼前晃了晃:“一個都不能少。”第五十八章 在處理好現場後, 加百利更改了福根原先設定的航線,在距離最近的海岸停靠,並且稍作休整後直接帶著秦遊轉乘私人飛機。秦遊前半夜還處於腎上腺素分泌過多的亢奮狀態, 後半夜卻逐漸感到精疲力盡, 剛沾上機艙房間裏的床就睡著了。最近一段時間他在福根手下辦事,雖然不至於受到虐待, 睡眠質量卻一直很差, 失眠不頻繁,但一旦入睡便是噩夢纏身。現在也許是因為福根的死,一直牽掛的事情有了著落,這一覺竟然睡得格外地沉。醒來時飛機早已著陸, 他不知何時已經被挪到了酒店的床上, 總統套房過於奢華誇張的設施一時間讓人難以適應,落地窗外是燈光燦爛的海景,天色竟然和他閉眼前的昏暗相差無幾。秦遊剛睜開眼就和眼前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幹瞪眼,他用了幾秒鍾的時間反應自己身在何處, 此時被激素和時差雙重影響導致失職的生物鍾開始無形之中自我調整。加百利坐在床的另一頭,一隻手繞過頭頂搭在秦遊的臉側, 另一隻手正在筆記本的觸控板上滑動。“想吃些什麽?”掌心傳來的觸感讓他第一時間察覺到了秦遊的動靜,並且動作自然地將筆記本放到一邊, 下床去接了一杯水遞過去。“我讓人送過來。”“這是哪?”秦遊把水杯接過來喝一口, 一時間也沒察覺什麽不對, 因為超時睡眠,他的雙眼有些酸澀得睜不開。“a國,阿茲特克。”加百利的目光在秦遊滾動的喉結上停頓了片刻。這是還在曼都靈時他就察覺到的習慣, 秦遊醒來的時候通常會口渴得找水喝,而每次喝得都很急, 總有幾滴水珠從唇角滑落,經由下巴和鎖骨,落進衣領裏。“進入a國國境的時候當地時間已經不早了,你一直在睡,我就擅作主張先在阿茲特克著陸。”“嗯,”秦遊曾經在加百利帶來的書籍以及網絡上大致了解過這個世界的地圖,他本身沒有記憶,對那些圖形接受得很快,並且在提到a國特色食物時,條件反射地想到了烤袋鼠肉。然而他是個在食用肉類方麵非常保守的人,除了家畜和魚肉一概不碰,對於這種極具特色的地域美食自然敬謝不敏。“不要海鮮,想吃肉派和奶酪培根卷。”他在加百利麵前點菜的時候總是非常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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