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狀態看上去好了許多,若不是眼角的紅色還沒褪去,整個人依然還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樣,但總歸不再發病,坦誠地開門見山:“千年前你.....”“停,我想問的不是這個。”秦遊是一點也不想提起這件晦氣事了,經過這一出,傻子也能看出來覓羅純屬在挑撥離間,不安好心。於是他歎了口氣,將腦內的大堆疑問一股腦全倒了出來:“我想問的是,為什麽你那麽篤定我就是那個人?”我一個普通人又為什麽會在千年前就見過你?還有,昨天的血池,黑霧,還有被你殺掉的那個黑衣人,都是怎麽回事?”第九十七章 “因為氣息。”時穆回答得很直接:“我留下了幾乎全部你曾經使用過的物件, 保留著所有你留下的痕跡,以此訓練自己對你的氣息的敏感度,當然, 這種能力和人類的嗅覺器官不同。我一直服用藍瑛花, 就是為了保持這種能力不衰退,能在重逢時得地一瞬間認出你。”說到這裏, 他的神色變得黯然,“....但是這麽多年,我這副用不屬於自己的心髒維係生命的軀體,晝夜不息地與我的魂魄相互排斥,我不可避免地成了一個怪物, 不得不將一部分魂體分離出去.....也遺忘了太多至死都不願忘的事。你跟我來。”說完,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幾步走到房間的角落裏,伸手將掌心貼在牆壁上,嘴裏輕聲念了一句咒文, 那麵牆壁竟然憑空消失在原地,露出後麵漆黑一片的道路。時穆抬腳走了進去, 秦遊緩步跟上,隻經過了一個短小的廊道, 眼前似乎變得越來越開闊, 一簇簇微弱的火苗貼心地在空氣中點燃, 並簇擁在他周圍,借著那些光,秦遊一抬眼就看見四麵牆壁上無數幅人物肖像畫, 畫中人眉目傳神,幾乎都朝著畫外, 也就是秦遊的方向凝視過來。那一張張臉部輪廓,全都是他最熟悉的模樣,也就是他自己。“你不在的時候,我隻有在這裏睡得著。”前方的時穆稍微錯開身,露出地板上的一張榻榻米,以及周圍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物件。其中衣物居多,有一套折疊整齊的藍色校服,還有一件黑色衛衣,甚至有碗筷等餐具,繃帶,和其他一些雜七雜八的日用品,以及兩三把匕口首和一把做工粗糙的彈弓。還有些是秦遊眼熟的,有他最早時的白t恤和長褲,甚至還有那條被他扯掉了兩個袖子的旗袍,這個事實讓他太陽穴突突狂跳,難怪他曾經納悶換洗的衣服都是新的,還因此拒絕那些怪物侍從拿走自己的衣物,沒想到換下來的都被時穆拿來添了庫存。這些物件都堆在那張榻榻米上,這讓人很難不聯想起聯想起鳥類用親切熟悉的材料搭建的巢穴。秦遊自顧自地走上前去辨認,校服的確和他剛來到這裏時穿著的是同一樣式,其他的日用品倒是沒有不同尋常的地方,倒是那把彈弓的製作手法很符合他的習慣。他不得不暫且相信了時穆的說法,也許那個舊情人就是他本人。隻是這究竟是怎麽做到的?“這些都是你曾用過的東西。”時穆神色自若,隻是微紅的耳廓出賣了他,看來他本人也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難以啟齒。“畫.......是我畫的,每想念你的時候就會畫,也為了不忘記你的樣子。”“...所以你在審核侍女的大廳裏一下子把我認出來了?”秦遊還在翻弄那些雜七雜八的物件,他內心有些複雜,但仍然揶揄道。“不,更早。”然而秦遊越是在那些東西上集中注意力,時穆越有一種心中最隱秘的地方被窺探的不自在。但同時,又因為窺探者的特殊,使得另一種酸澀難言的快意在漸漸飽脹:“在.....盛典的時候。我在輪船上看到你了。”他見秦遊還沒止住動作,像是為了轉移其注意力似的快速繼續道:“至於你的第二個問題,我暫時還不知道確切答案。”“這也是我一直在探索的事,不過涉及到遊戲的運作規則,這樣的機密性信息,是絕對不允許被玩家知曉的。”“但我有個猜測,”時穆的眼神突然變得諱莫如深起來:“是”不知為何,後麵的兩個字說出口時,像是被什麽詭異的外來力量所幹擾,秦遊隻聽見了一陣刺耳的忙音。“被屏蔽了,對麽?”時穆卻好像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一旦我試圖將這些信息透露給身為玩家的你,就一定會被強行幹擾。”秦遊皺起眉,他最好奇並且認為是最關鍵的一個問題,竟然以這樣一種無解的方式不了了之。“不用擔心,”時穆歎道,伸手過來與他五指交纏:“我會護著你。”“你知道覓羅背後的計劃麽?她跟我說要用你的心髒去煉新火種,然後完成特殊任務。但既然和我談崩了,她沒有必要去爭取那第二個名額,不過終究還是會對你出手的。”“別著急,”時穆卻淡淡地笑了一下,似乎對這番話不以為意:“問題還沒答完呢。”“至於那座血池,最初是覓羅建的,我雖然幫她填滿了,但煉火種不過是一個幌子。”“每一屆遊戲都隻會有一個幸存者,至於那個報酬為增加一個名額的特殊任務,隻不過是遊戲為了清掃而借刀殺人罷了。覓羅不信,我也不會信。”“所以這一屆的幸存者,隻會是你。”“那你是玩家麽?”秦遊不由得眉峰緊鎖。“我不是,”時穆緊握著他的手,將他從這個狹小的空間裏帶離:“我也不會死,覓羅是不是說我體內的火種正在快速衰弱?”不等秦遊承認,他繼續道:“可也終究夠我再活一百年。”“你身後的刻印,不隻是用來掩蓋你人類的氣息,避免鬼的附身,還能共享我的生命。”“等這場遊戲結束了,我們就回家。”他在提到這些的時候,眼裏浮現出秦遊從未見過的純粹的希冀,就像是一個苦行者在絕境裏蹉跎了長年歲月,才終於捕捉到生命中的一抹光,重獲活下去的理由。所以秦遊盡管認為事情不會這樣輕易解決,也竟然不忍心出聲打破他心裏的藍圖。接下來,時穆又解釋了那團黑霧的真實麵目,以及與黑衣男的關係,和覓羅陳述的以及秦遊的猜測沒有太多出入。令他感到複雜的是,時穆表示,被他分離出的魂體相當於一個獨立存在了上百年的意識,他隻擁有零散的記憶碎片,也從未知曉自己與本體的關聯,所做的一切都出自本能。兩人從那個隱秘的空間離開。“還有一個問題。”秦遊坐下來,斟酌了半天,才繼續道:“為什麽選擇在這個時候....呃,結婚?”那兩個字光是說出口都讓他別扭不已,也萬萬沒想到終有一天他要這樣嚴肅的和任務對象探討這個問題。至少經曆時穆的回答,他對於自己和千年前的那位是同一個人的事實信了八分,然而沒有記憶的支撐,就算他再一味知曉對方的一往情深,也始終覺得麵前有道鴻溝,無論如何也無法跨過去。“你知道現在不是個好時機,按你的話來說,遊戲結束之後不更加合適麽?”“我等不了。”時穆眼神閃爍了一瞬,俯下身,伸出手將他圈進懷裏:“我等這一刻,等得太久了。”他的聲音貼在秦遊耳畔,致使高於常人的體溫蔓延過來,他似乎還想說什麽,但卻止步於此,終究是不習慣將滿腔苦水傾瀉出去的。他向來怕愛人嫌棄他矯情,也習慣性的將痛苦瞞在心底。秦遊思來想去,還是伸手揉了揉他的發頂,然而這個本該溫柔親密的舉動因為他的心煩意亂而顯得有些暴躁,致使時穆那頭順滑柔軟的青絲也被糟蹋得淩亂不已。如果說時穆的所作所為沒有讓他有半點動容,那的確是他嘴硬。一個人的愛如果能支撐那麽多年,他是不信的。可是時穆因為他一顰一笑牽動心神的癡態,又讓他覺得真實得殘酷。但秦遊對於感情的事情太過於斤斤計較了,他天性涼薄不會輕易情動。任務是任務,他可以為了完成任務裝作深情,但永遠不會出於憐憫和同情。當對方付出的永遠超出他所應該承受的,他會產生回避心理,可是條件不允許,他暫時不能離開。他這廂糾結不已,時穆卻再度起身,說是湯涼了,再去盛一些。於是秦遊坐在床邊,咬牙想著結婚就結婚,不管怎麽說,要先把黑化值打壓到底。這時他眼裏不經意再次瞥過自己腳踝上那根紅線。心中一動,他伸手想將其扯斷,卻發現那根細細的線卻堅硬得如同鋼筋一般,堅不可摧。而遙遠的線的另一頭好似和房間的牆壁融為了一體,好似一團奇長無比的線先是將空間嚴密地捆起來,然後剩餘一些線頭,綁在了秦遊腳上。也就是說,他和這座空間牢牢地捆綁在了一起。秦遊頓時覺得時穆所有的示弱全是鱷魚的眼淚,他先是一陣怒火攻心,幹脆不再白費力氣,大馬金刀地坐在床邊,等著跟他算賬。結個屁的婚!沒門!然而兩天後,秦遊臉色發黑地坐在銅鏡前,身後是一身盛裝的時穆,正在親手幫他梳理略長的發尾;而旁邊是捧著鳳翎含帽,滿臉喜色的小三,以及嘰嘰喳喳旁觀的圓臉胖雞。第九十八章 秦遊自從住進通天樓裏後, 還從未見過這裏如此鬧騰過,時穆似乎心情格外地好,任由一幹奇形怪狀的貼身奴仆忙裏忙外, 直到秦遊更衣時, 才將他們,包括那隻聒噪不已的圓臉胖雞趕出去。關於婚服的問題秦遊原本從未考慮過, 直到他撞見一箱箱大紅的綾綃錦緞陸續送進樓來, 時穆精挑細選,層層把關,又親自替他量尺寸,從箱底翻出好一些陳年的圖紙, 安排了不知多少個裁縫連夜趕工。他被這大張旗鼓地陣勢嚇了一跳, 在時穆拉自己挑選鳳冠的時候,終於作出反抗。那些圖紙時穆沒讓他看,但秦遊總有種不祥地預感。仔細逼問後,隻見老怪物的清冷模樣蕩然無存, 耳廓通紅,俊美的臉龐透露著一絲詭異的羞赧。“你穿旗袍的模樣很好看。”後果秦遊皮笑肉不笑的威脅:“女裝, 可以,你穿。否則, 結婚?沒門兒。”自然界裏雄鳥習性喜爭奇鬥豔, 以引以為傲的美貌吸引異性的注意, 時穆做了千年的鳥妖深受其害,審美越發偏激,可惜他那些圖紙上花裏胡哨的鳳冠霞帔最終穿在了自己身上。然而秦遊一襲大紅圓領長袍的模樣卻仍十分惹眼, 從最裏的白絹裏衣,到最外層的刺繡雲錦紅披, 時穆親手替他穿上後,竟看得癡了。他飛眉入鬢,一雙桃花眼流連在額前碎發和纖長的睫羽之間,眼尾勾人地上挑,邪肆的美感被滿身紅色無限放大,卻俊俏瀟灑極了,宛如話本上神采飛揚桀驁不馴的搶親者,足以勾得任何一個婚約再身的女子義無反顧地跟他走。時穆去吻那兩瓣誘人采擷的唇,眼簾低垂下來掩住眼底浮現的一抹陰暗,這樣的秦遊,他實在舍不得第三個人看見。雖說這場婚禮的形式算是入鄉隨俗,但時穆仍然叫人用白金打造了一對戒指,內側鐫刻著對方的名字縮寫,秦遊不太樂意地將戒指戴在他的無名指上的時候,正好遮住指根上那一圈引人注目的紅痕。這一切都是在獨處的空間裏進行的,時穆的喜帖雖然遍布了彼岸的各個地界,然而被邀請都是身份較為尊貴的賓客,饒是如此,卻也紛紛被聚集在通天樓百層之下,而時穆身為主人,卻隻出麵走了個過場,上千桌宴席都是由手下人操辦的,觥籌交錯推杯換盞,以及酒桌上的逢迎祝詞,似乎都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裏。除此之外盛典用的遊龍飛鳶填充了燃料,在蒸汽和歡慶的器樂聲中呼嘯升空,婚宴在漫天的煙火和孔明燈中舉行,然而見證的人卻很少,多是時穆手下的親信和貼身侍從。而普通的百姓聚集在大街小巷駐足仰頭,從空中滑翔而過的盛大隊伍裏瞥見這場婚宴的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