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勾唇笑道:“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她一聲令下,兩頭妖怪便將渾身血水的時穆從隊伍最末端抬了上來。第一百三十九章 祭神大典參加祭祀禮儀的隊伍浩浩蕩蕩, 卻是無人出聲,整個神社陷入了絕對的寂靜,一時間空氣中隻有雨水敲擊石磚的響聲。“不合禮數。”片刻後, 靜檀斷然反對:“祭神大典沿襲千年, 從未有活祭的先例。”“何必墨守成規?”覓羅嗤笑道:“神鳥隕落已久,繼位通天樓主的人是我。我照舊舉辦祭神大典, 以表對已逝神明的尊敬與哀悼。那些愚鈍的民眾們被蒙在鼓裏, 難道親自主持了那場祭祀儀式的神巫靜檀,你也要自欺欺人嗎?”她向前一步,眼神冰冷刺骨:“那次祭祀儀式過後,神鳥神魂俱滅, 肉身重傷被囚入深山中, 隨著歲月更迭而漸漸消亡,而火種則下落不明。神鳥本就是一位無能的神,不然怎麽會被的同族遺棄?是我們的祖先創造機會,逼神鳥讓出通天樓主的權力, 替代守護彼岸,讓這裏日益繁榮。祭神大典延續至今, 彼岸的眾生仍保留了神鳥信仰,海妖一族已經仁至義盡了。”倘若在場的妖怪們還有自我意識, 聽見這驚世駭俗的真相以及這番大逆不道的言論, 恐怕會驚愕得當場昏厥。然而如今, 為首的金商兩大家主連同身後一幹身份顯赫的妖怪皆是充耳不聞,麵無表情地站在覓羅身後,聽她繼續道:“海妖一族造福彼岸, 卻遭到神鳥信徒趕盡殺絕,滅族之仇, 刻骨銘心。我隱藏身份,改頭換麵,曆盡千辛萬苦坐上樓主之位,就是為了今天。”靜檀眼裏滿是瘋狂與快意,她逼近身前的靜檀,眼神直勾勾地凝視著靜檀麵具下的雙眼:“如今,彼岸已是我的囊中之物,這裏唯一的信仰不再是神鳥,而是我。靜檀,我念及你的養育之恩和同族血脈,你要玩這祭神大典的遊戲,我便陪你玩,隻是一切規矩都是我說了算。你別不知好歹。”“統領一片毫無生機的土地,做一群傀儡的君王,這便是你的心願嗎?”靜檀開口,一如既往毫無波瀾的語氣中,似乎參雜了一絲無奈與悲涼。覓羅敏銳地察覺到了對方那不同尋常的情緒。她瞳孔一震,莫名覺得喉頭一陣酸楚,但很快又被溢滿胸腔的憤怒奪走了理智。麵上扯出怨毒的笑容:“果真瞞不住你。”也許在某個瞬間,覓羅看到了亦步亦趨地跟在靜檀身後的那個年幼的自己,她曾經那麽迫切地渴望著對方的認同和讚許。但已經過去了那麽久,靜檀的麵容沒有絲毫變化,而她卻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天真無邪地、無條件信任對方的小妖怪。也許她曾經也向往著一個太平盛世,但她已經被仇恨侵蝕太久。當她處於社會底層,在無盡的追殺中苟活,受盡屈辱的時候,她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就是將來一日百倍奉還,將這些螻蟻全部踩在腳下。靜檀救下她,養育她,卻沒有教她如何在遍布仇敵、危機四伏的彼岸立穩腳跟。待她大仇得報,登上高位時,兩妖重逢,一切早已麵目全非。也許命運從來沒有給覓羅機會。她曆盡苦難,終於大權在握之時,卻被莫名卷入生存遊戲,隨著遊戲進入倒計時,她不得不與鬼族合作,走上一條不歸路。但她從未後悔。她身為海妖一族的幸存者,早已習慣形影相吊,而成年之後,她也再未渴求從靜檀那裏獲得一絲無意義的憐憫。“既然你知道,就別再執迷不悟……當心我把也你做成傀儡。”覓羅麵容扭曲,壓著聲線威脅道。如今已經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擋她,即使是靜檀也不行。她要成為最後的贏家。靜檀沉默半晌。他移開目光,看向覓羅身後半跪在地麵的時穆。良久,他轉身,一言不發地在雨中走向了祭壇。而他身側的白衣人緊隨其後。覓羅麵色沉沉地望著那逐漸遠去的背影,在場除了傀儡,僅剩下一個半死之人,因此無人能看出她心中所想。直到靜檀的身影即將被雨幕掩蓋,她才指揮著身後的隊伍跟上去。神社的祭壇沒有神像,取而代之的是一棵參天古木。這棵古樹應當有很長的曆史,枝幹有三人合抱那樣粗,枝繁葉茂的樹冠遮雲蔽日,在雨中如同一個靜默佇立的巨人。紐絞的繩結纏繞在樹梢,有的已經舊得褪色,更為這棵古木增添了歲月的痕跡。莊嚴悠遠的鍾聲響過後,祭壇陳設完畢,參祭者就位。獻官執事焚香迎神。覓羅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對這些繁縟的程序冷眼旁觀,到了叩禮環節更是不動如山。於是由白衣神子代祭,行三跪九叩禮。行禮過後,樂聲響起。神子手執軟劍,腳踩鼓點,獻上迎神舞。他的動作幹脆利落,行雲流水,鼓點越發急促,絲竹聲越發尖銳,折扇斬斷雨絲,白色衣袂隨著動作翻飛,晶瑩的雨珠如同斷了線的珠簾一般四處濺落,映射出無數個白鶴般的身影。舞畢,神子退場,其餘舞生魚貫而入。迎神過後,便是奠帛,然後獻禮。禮成,繼續奏樂,神子再度步入祭壇,跪飲福酒。就在此時,作壁上觀許久的覓羅終於不耐地出聲打斷。“行了,走個過場而已。”她一改方才興趣缺缺的模樣,拍拍掌:“現在,該我向神鳥獻禮了。”那兩個身形魁梧的妖怪立刻將時穆粗暴地拖拽起來,三下五除二將人綁在了那參天古木的樹幹上。靜檀原本安靜地坐在席位上,看見這一幕,頓時僵硬了身形。“商酉,你真是好運氣。”覓羅興致盎然地笑了:“我懶得特地為你搭刑台,就地取材,反倒便宜了你,讓這傳說中的神木來做你的棺槨。”她頓了頓,又瞥了一下不遠處的靜檀:“你想說我褻瀆神木麽?可這身世不明的低賤玩意兒,居然突破了秘藥的控製,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他身上有神鳥的血,是不是很荒唐?就連我也不敢相信。他死在這裏,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見商酉仍然低垂著頭,一言不發,她眼神一凜,一抬手,詭異的黑色火焰就如同幽靈一般,自古木的樹根一路舔舐而上,頃刻間,那個單薄的身影被黑色的濃煙吞噬殆盡。“有一種酷刑,是把罪人囚禁在封閉的容器中,往裏灌入數以萬計的蟲蟻,讓其在清醒的狀態下感受被啃噬毛發和血肉的痛苦。”覓羅睥睨地望著那漆黑的烈焰:“這種火焰不會焚毀你的軀體,但會讓你的魂魄被一點點啃噬殆盡,這種滋味,比那種酷刑還要痛上千倍、萬倍。我曾經對上千個仇敵用過這一招,他們中骨頭最硬的隻堅持了三秒,一半的人求我快點了結了他們,一半的人為了免遭這樣的刑罰,出賣了自己的至親之人。““你又能堅持多久呢?商酉?”第一百四十章 遊戲結束覓羅絕非危言聳聽, 自從通天樓建成,陰陽失衡,鬼族便在彼岸的陰影裏孕育而生。最初鬼族與彼岸其他生靈並非是互相抗衡的存在, 也遠遠不如今日這般令人談虎色變, 鬼族畏懼火種的力量,自誕生之後便長年累月地蟄伏在黑暗中。然而, 後來卻有大妖怪在修煉中走火入魔, 開始覬覦鬼族的力量,他們嚐試像馴養野獸一樣馴養鬼族,這便是最早的鬼族禁術。起先,鬼族是一團沒有自我意識的物質, 以主人的貪、嗔、癡、恨、惡、欲為食, 它們的食量越來越大,最後隻能靠吞噬魂魄飽腹,而那些作為飼料的倒黴蛋就會成為不妖不鬼的行屍走肉,供鬼族的主人操控。這些最早馴養鬼族的妖怪, 被稱為馭鬼師,但這些妖怪幾乎全部被自己馴養的鬼族反噬了。覓羅一族的祖先中, 就誕生了許多馭鬼師。許多古法也因此被錄入家族的卷宗裏,但由於鬼族和馭鬼師不為世俗所接納, 並且遭到了神鳥信徒的趕盡殺絕, 這些古法早就被焚毀, 永遠埋葬在歲月的長流中。而覓羅用在商酉身上的這一招,最開始是馭鬼師用來審問罪人的刑術,具體來源已不可考據, 隻記錄與鬼族的本源相關。傳說從前罪大惡極之徒不得輪回轉世,隻能在無間煉獄裏遭受永無止盡的炙烤與酷刑。覓羅認為這與那啃噬靈魂的黑色火焰有異曲同工之妙, 並且遭到火焰焚燒的痛苦難以用任何現存於世的酷刑比擬,因為它相當於將天文數字的劫數壓縮在刹那,再盡數施加於魂魄。她馴養的鬼族越多,吸收的魂魄越多,她的秘術就越發爐火純青。她親眼見證曾經趾高氣昂的仇敵在這黑色火焰中僅堅持了一秒就屁滾尿流,跪地求饒。經曆了層層拷打和炮烙之刑也絕不鬆口的罪犯,也被覓羅用這一招榨出了口中的秘密。然而滂沱大雨仍然不見絲毫停歇的征兆。片刻過後,覓羅的笑容僵硬在臉上。她預料中的哀嚎和求饒都沒有發生。火勢更大了,熊熊的黑色烈焰仿佛一張深淵巨口,要將周遭的空間都吞噬殆盡。千年古木的樹冠在火焰中簌簌作響,仿佛也被連累著燃盡了生命力,鬱鬱蔥蔥枝葉不知何時已經枯萎發黃。然而火焰中的人,卻沒有絲毫動靜。但覓羅知道他沒有死,也沒有如她所願將那隻剩下的老鼠供出來。刺目的數字即將碾碎她的理智。一時間,大雨衝刷石磚的聲音,奏樂聲,都仿佛成了刺耳的嘲諷。覓羅身後,奏樂的樂生們在一瞬間集體爆體而亡,血肉四濺,血霧如同在慘淡陰暗的雨景裏綻放出鮮紅奪目的花朵。覓羅僵硬扭頭,目光射向身後的一眾行屍走肉。她突然癲狂地吼道:“出來!給我出來!”她歇斯底裏的聲音回蕩在偌大的祭壇中,除了雨聲,無人回答。在場的除了靜檀,都是她的傀儡。可遊戲已經進入了倒計時,那隻老鼠如果還想繼續苟活,不可能在這最後關頭還不現身。一旦被製成傀儡就會失去生命體征,覓羅用這種方法加速排查了所有的嫌疑目標。她自認為這個方法萬無一失,卻沒想到還是被逼上了絕路。現在,整個彼岸除了她、靜檀和商酉,已經沒有活物了。如果還有人可能在她麵前偷天換日……她似乎因為癲狂到了極致,反而短暫冷靜下來,麵無表情地凝視著雨中的一切。被她做成傀儡的妖怪,在她的注視下接二連三變成一團血霧。一張張麵孔,無論是她所憎惡的,還是陌生的,全都 支離破碎、血肉模糊。最後,覓羅的目光掃過祭壇中心還未起身的白衣神子。她還沒有任何動作,一個身影便擋在身前,阻隔了她的目光。是靜檀。靜檀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然而他的動作已經說明了一切。他看見覓羅的神色先是短暫地茫然了一瞬,緊接著變得怨毒萬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覓羅涼涼地注視著對方被麵具遮掩的麵孔:“我會死!如果在你眼裏我的命也如同草芥,那你為什麽在幾百年前救下我?”“於我而言,眾生平等,我隻不過在履行我的宿命,僅此而已。”靜檀並沒有被覓羅的瘋狂神色所感染,麵對當下的場景,他的語氣仍然平靜、淡漠。然而這一如往日的語氣卻更加激怒了覓羅,她目眥盡裂,抬手的動作快得肉眼無法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