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古小跑車離開聖格利爾城後不敢上公路,開著難行且顛簸的土路,期間殷弦月下車吐了兩回,終於抵達了神諭殿。時間是晚上八點十五分,神諭殿內燃著燭火。每一個燭台都被擦拭得幹淨清爽,火苗有頻率地跳躍著,宛如心電圖跟隨心髒一下下地起伏。穿修女服的少女站在祭台前,她手邊有一盆幹淨的水,正在水盆上擰著抹布。她察覺到有人在門口,遂回頭、轉身。溫音淡淡地說:“今天的祝禱已經結束了,隻能參觀。”“沒關係。”殷弦月笑著說,“我們隻參觀。”一模一樣的神諭殿,洛爾的壁畫,洛爾被蓋著紗的雕塑。隻是在這個世界,他隻被叫做“神”,不是“洛爾”。殷弦月的smg衝.鋒.槍被他別在後腰,他四下看了看,同樣的神殿,一個側門,一個通向修士、修女住所的小門。他穿的是龍池媽媽找的,龍池的防風大衣,摸了摸大衣口袋裏的沃斯手杖和安卡,以及,龍池父親送給他的禮物荷魯斯腰間圍著的亞麻短裙。現在,距離鷹神荷魯斯的所有神器,隻剩下王冠。當初舊首領穿越而來,穿過來這個五年前的平行世界,就是為了將這些東西藏在這裏,以待今天殷弦月將他們帶回去。舊首領沒有能力對抗洛爾,又或者,舊首領根本沒有見過洛爾,他隻知道有洛爾的存在。所以他才會將巫師團首領的位置交給殷弦月,原來先知所預見到的,是更加遙遠的未來。殷弦月走到洛爾雕像前,仰頭看著他。藏在白紗後的臉,他已經知道了這世界神的容顏,接著,他反手拿出衝.鋒.槍,在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瞬間砰砰砰砰砰砰砰!連開七槍!異種七神,太陽神的七個靈魂,無限之“三”、“四”個方向,組成的全部,“七”。“你做什麽!?”溫音暴怒。但這個世界的溫音隻是尋常人類,她奮力去推殷弦月:“褻瀆神明!!”很快,槍身驚到了更多的修士和修女,他們從小門和側門小跑進來,進來後見到有人持槍,又不敢靠近。他們有人催促著報警,有人在勸殷弦月別太衝動,有人在祈禱神明出現製裁這凶徒。隻有溫音在打他,咬著牙,拚盡全力在他身上亂錘。這虔誠的修女,是唯一一個對持槍暴徒反抗的人。還是龍池跑過來拉住了溫音,路槐則愣在原地。因為路槐看見了,殷弦月也看見了。他們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看見,在那些修士之間,有一個身穿西裝的男人。紐扣扣到喉結下方,白手套,黑發黑瞳。殷弦月和他對視著。他走過來,殷弦月從口袋中拿出安卡,他恍然:“噢,原來是您。”“別裝了,你看的根本不是我手裏的安卡,而是我手腕上的,你的狗毛。”殷弦月淡漠地說,“你根本不記得我,因為洛爾抹掉你的記憶,你有一份備用加密的儲存空間,偷偷記住它們,但我抹掉的你的記憶,就是真的被抹掉了。”山羊一怔。的確,他的確找到了一個辦法,就是讓海妖迷惑自己,讓自己本該被洛爾抹掉的那些記憶封閉起來,隻有某種刺激能讓自己想起來。但麵對麵前這個手持安卡的人,他完完全全,沒有任何記憶被打開。“因為這世界隻有一個神,那就是我。”殷弦月握拳,安卡被收進他掌心。殷弦月說:“現在你想一想,該效忠誰,是一個你可以與其鬥智鬥勇,在他盲區裏苟且偷生的洛爾,還是,你要和我一起,殺了他,奪走他的力量,為那些他毀滅的繁星複仇。”殷弦月靠近一步:“他毀滅的那些星星裏,應該有你的家吧?你為什麽會給我安卡?你窮盡所有能力,在洛爾眼皮子底下,耗了不知道多久,不知道穿行去了多少時空才找到的,荷魯斯的安卡,為什麽要交給我。”“因為荷魯斯是複仇之神。”殷弦月說,“你知道我能為你複仇。”路槐聽呆了。路槐想起了路上殷弦月雖然暈車吐得狼狽,但依然嘴硬著,扶著樹幹,在自己的質問之下說的一句話。當時路槐問他,你憑什麽認為你可以操縱山羊。殷弦月的回答是:我馴狗有一手的。他真的有一手。第44章 殷弦月把槍遞向龍池, 龍池的眼珠子差點瞪出來。殷弦月貼心地指導他:“一槍胸,一槍頭,華佗來了也完球。”“我真的不行!”龍池要哭了,“我向神明起過誓, 絕不殺人!”“可能在信仰方麵我們有些分歧, 我信仰的是南無加特林菩薩。”殷弦月麵無表情, 聽著遠處警笛叫囂著奔襲而來,他隻盯著龍池。龍池抿著嘴,委屈:“沒有那種菩薩。”“賽博菩薩。”殷弦月說。五分鍾前有人報了警,事實上這是殷弦月衝動了,他完全沒必要對著神像開槍。他過於憤怒,他一想到在那片洛爾大陸上,有數以萬計的人們使古神洛爾為信仰, 想到溫音日複一日地清掃他的祭台,擦拭他的雕像……但報警這件事屬實對當下的兩個人都不友好,於是殷弦月決定在五分鍾內動用小說家的天賦,蠱惑山羊, 把他招致麾下, 策反他, 讓他為己所用。這五分鍾裏,路槐單人震懾住了所有修士,龍池試圖向溫音講道理,並且表達自己毫無攻擊性。這點似乎不需要表達。而殷弦月,他麵對山羊,說:“如果我能保護你呢?你對我是抱有一絲希望的吧, 我能離開那個世界來到這裏,為了救我自己的白狼, 孤身來到這個世界,我被捕、加入槍.戰、逃亡……我甚至敢對著洛爾的神像開槍。”“你在本質上,是認可我的。”坦白講,山羊自己確實在當下的瞬間有動搖。其實很多情況下,隻要是智慧生命體,都有弱點,人有人性的弱點,神有神性的弱點。超自然生物、獸類、禽類、混血兒……智慧帶來思維,思維會規避傷害,規避傷害的過程也是一種逃避,會逃避是因為畏懼,產生畏懼,畏懼使人弱小。山羊不是神,但也絕不是人類。大約是洛爾賜予了他一些什麽,讓他不得不服從洛爾,甚至這種演化在殷弦月看來有些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山羊?”殷弦月喚回他理智,他們沒有多少時間了。“我當然認可您。”山羊說,“因為這枚安卡,我找了15年,穿梭了21個世界,被抹殺掉11次。湮滅之神為安卡與我鏈接了融合生命,除非我主動交出,否則安卡永遠不會離開我,甚至我消亡。”殷弦月點頭:“你願意和我走嗎,去找最後一件荷魯斯的神器。”山羊:“不。”殷弦月:“那我就要動用一些卑劣的伎倆了路槐!目標反抗!”同時,遠遠的,警笛聲呼嘯而來。路槐迅速從混戰的修士之中抽身出來,殷弦月知道山羊此人能夠做到穿梭在任何世界,來無影去無蹤,連洛爾都束手無策隻能讓自己來找他。所以,殷弦月在這個絕對緊急的時間點,分析出山羊的破綻他的皮膚。殷弦月在路槐閃身到其背後準備伸手鎖喉控製住山羊的瞬間,他墊步上前,趕在山羊穿梭的時機,他身體漸漸扭曲淡化時,拽掉了他的手套。那完美的西裝以及白手套之下,竟是一隻修長的、銳利的,並富有力量感的狐狸爪子。紅色的短毛,長而尖的黑色彎鉤指甲。在殷弦月的預料之中,這個“預料”指的是,絕對不會是人類的手。殷弦月不假思索,用戴有那根毛的手,緊緊攥住山羊的狐狸爪子!“山羊!”殷弦月怒喝道,“想一想!你知道該怎麽做!你不能給你自己希望,又自己放棄這份希望!”龍池跑過來慌不擇言:“怎麽辦啊警察要到了!哇靠這個人怎麽有帶毛的爪子,你為什麽抓他這麽緊,你是福瑞控嗎少俠?”“我是你”殷弦月反手掏出衝.鋒.槍,一手抓著山羊,另一隻手遞槍,篤定地看著龍池,“一槍胸,一槍頭,華佗來了也完球。守住殿門,再給我爭取點時間!你被逮捕了就說是被我和路槐脅迫的!”“嗚嗚嗚我不行!”短短五分鍾,曾對神明起誓絕不殺人的龍池,端著衝鋒槍,站在神諭殿門口瑟瑟發抖。山羊此時張皇失措,他仿佛無法容忍狐爪暴露在外的感受,他拚命地抽手,但殷弦月攥得死緊,路槐也以專業擒拿的姿勢限製他的行動。三人在洛爾的神像下對峙,一場交談儼然成了單方麵的勒索。可殷弦月知道,懲罰,是馴狗必不可少的內容。馴狗,其實就是讓狗患上ptsd。為什麽不能護食,因為護食會被打。為什麽不能咬人,因為咬人會被打。殷弦月笑得像個惡魔,笑得像路槐第一次穿越去現實世界逼迫他修改劇情,說:“到我這裏來吧,結束你風雪兼程的奔波,我們一起找到荷魯斯的王冠,然後回去殺了洛爾。”“不!!”山羊幾近崩潰,他喉嚨發顫,渾身輕微抽搐,脖頸青筋暴起,“不!!你做不到的!你永遠不可以弑神!”殷弦月笑意更深,他覺得,“殺了洛爾”這一句話讓山羊徹底崩潰了。與殷弦月猜測的一樣,山羊穿梭在世界與世界之間,偶爾會被洛爾擒獲,但山羊總有辦法再逃出來。被洛爾擒獲之後,洛爾為了讓他乖一點,會抹掉他一部分記憶。當山羊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山羊在某個世界,獲得了海妖的幫助,他讓海妖蠱惑自己,在被抹掉記憶的時候,將這些記憶封存在大腦深處,自己在表麵上真的忘記,也能騙過洛爾。但這些記憶,都有一個被觸發的關鍵詞,或者畫麵。這時候,殷弦月在惶恐的山羊臉上,做出了一個猜想。殷弦月說:“你愛他。”殷弦月說:“你愛洛爾。”殷弦月說:“所以你,縱容他對你的所作所為,你放任他隨意傷害你,甚至你會覺得,他對你的傷害,是他在乎你、重視你的一種表現。”你愛洛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