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竹拉住他巫師袍的一角,啞著嗓子問:“事情真的沒有任何餘地了嗎?”“我沒辦法回答你。”茉竹又說:“那我如果給你提供一個情報呢?”“情報?”“有個人要殺你,你放過我爸爸,我告訴你他是誰。”茉竹的嗓子眼下真的不像一個海妖,“……其實你不在乎的,是吧。”是的,一個神,還會有什麽畏懼。殷弦月眼眸低垂,他並不涼薄,茉竹在那雙眼睛裏看見了憐憫。“是個穿西裝、白手套的男人吧。”殷弦月甚至沒有用疑問句,“論恨我,除了他,沒幾個人了,茉竹……我明白你的處境,我隻能……”“你能明白嗎?”茉竹鬆開手,頹然地將腦袋抵在膝蓋,“你愛的人天天圍著你打轉,你受萬人擁戴,你要什麽有什麽,我隻是想要我爸爸活著而已……他……他坐牢、受罰,怎麽樣都行……別死就行啊……”殷弦月深吸一口氣,緩緩呼出來,轉身,垂眼看著茉竹。“茉竹,我要什麽有什麽?”“你對我根本一無所知,我的處境比你更差,你好歹還能去爭取,去將功贖罪,你有的選擇,但我沒有。”殷弦月盯著她的眼睛,說:“女兒,你能做的還有很多,別在這裏浪費時間,你想救他,你就起來,去審判廳,去安理會,甚至去神諭殿求神拜佛,在可以努力的時間裏用盡辦法,真當黔驢技窮時,就想辦法去審判廳的監牢,見他最後一麵。”他的話太用力,茉竹忽視了“女兒”兩個字。她從地上爬起來,殷弦月說的沒錯,她還可以去安理會,人類更仁慈,她可以去求求他們。-夜區區界,不死族軍隊跟在軍情處9個獵手身後。所有人嚴陣以待,空中盤旋著直升機,路槐抬頭看了眼天空,灰蒙蒙的。“巫師團馬上就到。”通話器裏,長樾對所有人說,“這是一次水下作戰,我希望你們在進行逮捕的前提下,首要保證自己的安全,與反恐行動不同,他們曾經是我們的同盟,如果沒有激烈反抗,以抓捕為主。”所有人回複明白,片刻之後,冷灰色的天空出現一排奧術紫光,它也是陰沉天空的一道曙光。人們抬頭,用敬仰的眼神看著巫師團,隻有一個人是看著愛人。“巫師團就緒。”通話器裏,是殷弦月的聲音。“明白。”路槐回應他。海妖的種族族群的亞變種非常豐富,魚人、蛙人、鮫人、海怪……海妖的軍隊大多使用冷兵器,深海的衛士們在水下有著高速移動的優勢,他們在水下的靈敏度是抓捕行動的阻礙。盡管擁有機械水肺,可在水下,熱.武.器終究受限太多,搞不好步.槍在水下炸膛,那就不是執行抓捕,而是等待救援。通話器裏,長樾說:“願意歸順的海妖已經上岸,海底會有部分激進海妖,注意安全。”巫師團浮在海麵上空,吟唱魔咒,三十三人的巫師團慢慢接管荒海之上的狂風,再安撫狂風為己所用,接著,號令狂風,在海麵卷起數十米高的浪潮!風酒笙的結界保護著巫師團,這巨大的海浪讓淺海的海妖們統統暴露出來,他們的進攻性最強,隨時迎戰。路槐張開翅膀,帶著不死族軍隊咚咚咚地紮進海裏。捕□□.射.出巨大的網,每人身上三把步.槍,兩把麻.醉.模式,一把正常的水下步.槍。不死族不需要呼吸,他們是唯一能在水下說話的種族,其他超自然生物隻能用手勢溝通。半空中,那些海浪被慢慢抬起,一團團巨大的水球被巫師團們控製著。三十三個人將海水浮上來,再交給風酒笙,風酒笙是水係巫師,一個人已經浮住了四大團海水。而殷弦月,他有更重要的事。他抽出魔杖盡管他的能力並不是以魔杖為媒介,他依然沒有巫師天賦,但大約是魔杖內大德魯伊的靈魂和他有共鳴,當魔杖握在手中的時候,自然仿佛被他握在了手中。殷弦月俯衝進入大海。他沒有機械水肺,但他能夠控製水中的空氣。他並不參與抓捕海妖叛軍,他要去的地方,是海底的娜迦神像。當智慧之眼在娜迦麵前睜開,會從神像的右眼中獲得知識之書。那書裏,有萬物的答案,那是小說家留給世界、留給自己的最後的伏筆。他一路下沉,吐光肺裏的空氣,漸漸地,水元素開始主動規避他,他像個小潛艇,前方被破開洪流。海底不透光,壓力極大。如果是沒有潛水設備的普通人類,在這三千多米的深海早已粉身碎骨。還好他沒有深海恐懼症,與遊輪一般大的鯨魚從他頭上遊過,深海三千多米,泰坦尼克號沉沒的深度。這裏也有沉沒的船隻,已經成為海底植被的攀爬支架,層層纏繞。他還是沒能找到那尊雕像……按理說,應該會很明顯。殷弦月繼續向前遊,他移動速度並不慢,但或許是深海漆黑的環境所致,他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終於,他看見了。娜迦在海底的神像大到讓人呆滯。殷弦月懸在海中真的呆滯了片刻,娜迦海妖是蛇發魚尾,當他意識到他可能找到神像的時候,是摸到了一條岩石雕塑的蛇頭。這蛇頭閉著眼睛,它的眼皮就和殷弦月整個人一樣高了……殷弦月順著它向上看……這是娜迦神像的後腦勺。他吞咽了一下,向上遊,繞過去,去到前臉。坦白講,殷弦月的底子還是人類來的,雖說在現實世界也有非常多的巨大雕塑,但很少能夠與這麽大的神像在同一高度對視。是很震撼的,他緩了口氣,做了個深呼吸,然後來到右眼前麵。神像在海底是幽深的墨綠色,同樣爬著海底的植物,殷弦月不知道該怎麽做,智慧之眼睜開……他是不是還要再一次刺破心髒?他想了想,用掌心貼在娜迦的眼皮上。他隱隱地傳輸過去一些力量,但其實事情要比他想象得更簡單,小說家的思維總是把簡單的東西複雜化。因為岩石眼皮的雕像立刻碎掉了,碎石飄走,殷弦月直接看見眼眶裏,躺著一本厚如磚石的書。他愣了下,這麽容易?是事情原本就這麽容易,還是自己成神之後對這個世界的影響越來越直接?殷弦月伸手,把它拿出來。“唔!”在他指尖堪堪要碰到書的時候,背後被人猛拽了一下,他猝不及防地被向後拉了一大截,同時一直避開他的水元素瞬間湧上來,環繞的空氣消失,殷弦月下意識閉氣。回頭,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近在咫尺。山羊笑得陰森,殷弦月感覺他沒什麽神智。山羊緊緊攥著他衣領,嘴巴張了幾下,殷弦月沒聽見他說什麽,一串泡泡從他嘴裏吐出來,像是開膛手在吹泡泡機,怪怪的。很明顯,山羊也想要拿到知識之書。殷弦月想要知道那書裏有沒有貫穿兩個世界的方法,山羊,則是希望書中有辦法將洛爾帶回來。轉眼的時間,殷弦月一掌推開他,在深海將他震出數米。接著,他轉身繼續靠近娜迦的眼睛,又一次,他又被拽住,隻是這次,山羊沒什麽力氣,僅僅隻是拽住了他的巫師袍。殷弦月回頭,山羊被那一掌震得虛弱,他可能本身氣數將盡。這讓殷弦月感覺自己是個反派,而山羊是那個“隻要還剩一口氣就一定要阻止你”的慘烈主角。“……”殷弦月有一瞬間幻視了路槐。如果說今天有什麽東西能夠讓路槐將自己從另一個世界拉回來,路槐會不會也是這樣,即便完全不是對方的對手,甚至對方隻要動動手指,他就會永遠死在這片海。殷弦月無聲歎了口氣,拉起自己的袍子,繼續轉身。“嘭!”“嘭!”陡然之間,海底猛震了兩下,殷弦月嚇一跳,同時那本書被震出神像的眼眶,隨震蕩波飄走。殷弦月當即去追,然而正準備去追的刹那,他心髒感知到了什麽,迫使他回頭。回頭,是風暴雙子異種神,兩個少女的觸須纏住白狼,正將白狼在海床上狠狠貫擊!殷弦月當即瞳仁一縮,魔杖指向她們“啊!”少女驚叫,海底的水元素遵循自然之神的號令,以水結冰,冰刀利刃飛向風暴雙子!唰唰斬斷所有觸須後,殷弦月知道山羊已經去追知識之書,他沒辦法管,他立刻遊向路槐。小白狼身上大大小小的血口子,正汩汩地流入海水,殷弦月抱住狼的脖子,抱著他慢慢向上。他知道人類如果在深海上浮的期間吸入氧氣,那麽透出水麵後有炸肺的風險,他不敢向路槐嘴裏渡氣,他也不知道路槐的機械水肺有沒有被風暴雙子損壞。“路槐!”殷弦月不確定他能不能聽見自己在海底喊他。他感覺路槐起碼淌了一瓶大可樂的血,他是真的急,但不敢立刻衝上水麵。終於,嘩地一聲,一人一狼探出了海麵。“路槐?”殷弦月托著他的下巴,“路槐?路槐!”最後那聲,喚得有些淒厲。殷弦月意識到原來在麵對這種畫麵的時候,人的思維並不是痛苦的,而是空白的,他的大腦裏沒有“路槐可能死了”的崩潰感。是空白的,情緒加載中,整個人凝滯了。這個時候他沒有任何動作,他隻能抱著這個在體型上是自己起碼三倍的白狼,他甚至在這個時候忘記了要先治療他的傷口。直到白狼的眼皮顫了顫,微眯著睜開了眼,他才捂住白狼後肩的傷口,去療愈他。“我還好。”路槐幻化回人形態,軍裝已經爛得差不多了,皮膚暴露出來,“你呢?找到了書嗎?”“找到了,但是……丟了。”殷弦月抿了抿唇。路槐失笑:“嚇到你了?別怕,我沒事。”他揉了揉殷弦月的臉,繼續說:“四個異種神,我殺了一個,晶體在我褲子左邊口袋,你摸一下。”“哦。”殷弦月探手去水裏摸。“摸錯了。”路槐說。“……”殷弦月想笑,憋住了,“不好意思。”“沒關係。”“摸到了。”殷弦月說,“我拿走了,你自己小心點。”路槐在他嘴巴上親了一口,張開翅膀振翅騰空,從另一個角度繼續入海。而殷弦月,他要去追山羊了。這次他目標明確,且凶殘,坦白講他剛才確實被山羊的可憐小狗眼神恍惚到,這家夥實在太專業了。雖然說起來很像罵人,但山羊真的是狗得很專業。神之感知。在海洋中,依靠水元素去感受海中的一切。很快,他精準定位到那個西裝狗。殷弦月集中精神,在海中疾行的同時,控製水元素將山羊向自己的方向拉。知識之書在《洛爾之楓》裏是唯一一個沒有設定和內容的東西,它像個百搭的道具,是消消樂裏的爆破、卡牌遊戲裏的萬能合成、咕嚕的魔戒。殷弦月需要它。所有人都需要它。然而還是晚了一步。山羊被拉來殷弦月麵前時,知識之書已經被翻開,那厚厚的書不僅被翻開,也被撕開。這意味著,山羊已經“吸收”了“知識”。殷弦月恍神了片刻,而後驟然暴怒,扼住山羊的脖子,海底頓時以他為中心,炸出一片空間,宛如一個玻璃球在水中。殷弦月質問他:“你做了什麽!?”山羊很虛弱,他笑著說:“你好狠,洛爾的晶體被你毀掉,他再也回不來了。”“所以,你到底做了什麽!”殷弦月收緊手指,他沒有動用什麽神的力量,這是他身為人類的怒意。山羊已經喘不上氣,卻還是咧著嘴笑,他眼神可怖:“哈哈哈哈哈哈……我做了什麽,我隻是順應自然發展而已,我隻是,也要讓你和你的小狗……嚐一嚐……訣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