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殷弦月打斷他,“謝謝,先不用了,我有點急事,我先走了。”“你的精神狀態!”醫生也打斷了他,“小夥子,你被送過來的時候,你自己說了什麽你都不記得了嗎?”“什麽?”殷弦月站在病床和雜物櫃之間的位置,攥著巫師袍的一團布料,沒由來的,心很慌。醫生歎氣:“你朋友說,你是個小說作家,你被送來的時候一直在喊‘路槐’,你朋友說路槐是你小說裏男主角的名字,對嗎?”“對。”“我真的建議你,抽空看一看心理醫生,咱們醫院4樓就有。”醫生篤定地望著他。殷弦月則回頭,看著賀琦:“你不記得了嗎?路槐,你和他說過話的,他幻化成白狼去找過你的,我上一次在巷子口昏倒、被送來醫院,是一隻白狗在朝路人大叫,你忘記了嗎?”賀琦避開他的視線,有些局促:“弦月,你隻是壓力太大,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別擔心,那些事情或許隻是你的夢境,或者幻覺,記憶會欺騙你,你……”殷弦月已經衝出了病房。他對這間醫院很熟悉,他攥著巫師袍,跑向電梯。醫院的電梯有6個,每個都很慢,很擠。他轉頭去樓梯間,跑下樓。賀琦在騙他,絕對是他騙他。那不可能是夢。更不可能是自己的臆想。他是洛爾大陸人類族群的至高領袖,巫師團的首領、大陸唯一混血兒的主人、屠龍者、誅神之神!醫院是個每一天都人滿為患的地方。賀琦還是追上來了,他擠過人群,抓住他手腕:“弦月!”“幹什麽。”殷弦月甩了一下沒甩開,“你別騙我行嗎,你不記得路槐?他真的從書裏出來了你不記得了嗎?你見過他啊,你跟他說過話啊?!你還養過混血異種的那個黑鴨子!別裝了!”他太激動了,他想要嘶吼著說話,但他太虛了,被自己激烈的情緒嗆咳了幾下。賀琦似是下了什麽決心,他目光堅定:“根本沒有,從上次我叫你出來咖啡廳,你告訴我,你被你書裏的男主挾持了之後,你就……你就一直陷入幻覺,你總告訴我路槐就在你旁邊,但我什麽都看不見!”坦白講,有你那麽一瞬間,殷弦月恍惚了一下。或許真的都是夢?賀琦接著說:“這個袍子,那個魔杖,都是我去環球影城旅遊的時候給你帶回來的禮物!根本沒有路槐這個人,他隻是一個人名,一本書裏的角色,你入戲太深了殷弦月!”激動的一番話讓周圍的人頻頻側目,有人小聲討論,有人被同伴拉走。殷弦月則定格了片刻,說:“好吧。”賀琦當即鬆泛下來,笑了:“你想通了就好,我們去4樓看看心理醫生吧,我去問問能不能加號。”“好。”殷弦月點頭。同時,他趁賀琦轉身的瞬間,用盡了渾身力氣,回憶著路槐教他的呼吸方法,跑出了醫院。新鮮的空氣。新鮮的空氣讓他感覺好了一些。首先,他能明白的是,賀琦絕對想要趁機徹底改變自己的狀況,也就是最簡單也最合理的那都是假的。是夢、是幻境,是自己得了妄想症。賀琦有著非常強烈的信心,當一個幻想類小說家說自己書裏的主角穿越出來,帶著自己進入到書中的世界,現在自己無論如何都回不去那本書裏了。那麽多數人,多數心理醫生,都會告訴自己:你壓力太大了,沒關係的,這不是你的問題。毋庸置疑,這絕對是很成功的話術。能夠安撫自己,也能慢慢地讓自己接受現實。但現實是,有一句話,他對龍池、山羊和路槐都說過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你非要信任誰的話,那我建議你信任你自己。他檢查了一下手機電量,招手攔下出租車,回去了出租房裏。他靜下心來,坐在電腦前,告誡自己,無論發生了什麽,都要努力平和地接受。他掀開筆記本,開機,點進網站……鮮紅的“已完結”三個字出現在《洛爾之楓》的封麵上,網站的站內短信,是編輯伊伊發過來的消息,內容是恭喜他完本,以及提醒他,如果完結評分裏的差評過多的話,不可以提取全部稿費。這是網站的規定,殷弦月簽約的時候就被告知了,爛尾的書,隻有一半稿費可以到賬。但現在不是這些問題,殷弦月僵著坐姿,手指懸停在鍵盤上方,小說家在這短短不到百字的站內短信內容中,試圖找到一絲一毫挽救現狀的辦法。終於,他病態皮膚包裹的手指,滑向筆記本觸控板……點去網站的交流論壇,然後,發表貼子「大家好,我是作者月銜音,如果您是我的讀者,勞駕您點進來,幫我一個小忙」「讀者們,你們好,說一件很荒唐的事情,三個月前,我被我書裏的男主挾持了。」「我通過小說裏的設定,背起巫師團舊首領的屍體,控製住稻草人廣場的三十三個魔法異種,我被舊首領賦予巫師團首領的身份,正式成為洛爾大陸人類族群的領袖。」「同時,文檔開始不受我的控製,它為我在書裏新建了一個角色。」「我就是朔月。」「……」「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再更改,我無法再修文,書也受大陸力量的影響,自行完結。懇求訂閱付費閱讀的大家,在完結評分裏,打一個“1星”,讓這本書達到“爛尾”,這樣網站就會允許我再開啟一個免費番外作為補償。」「拜托了大家,我很愛他,我想回去。」貼子一經發出,回複率暴增,大家回複一條不夠,瘋狂回貼,甚至觸發了判定機器人的驗證碼。「啊??」「我靠啊是我追的文?」「朔月是……你自己?啊?你穿進你自己的書裏了?我靠我們當時說著玩兒的呀!」殷弦月發出貼子之後就合上了電腦,他低著頭,雙目微闔,坐在椅子裏。他確信路槐不是什麽幻覺,旁邊的床板還是塌的,他幾乎能聞到自己身上還殘存著屬於路槐的味道。再者,他相信這顆心髒不會騙自己。它此時此刻,跳動的力量,如同一隻公狼在裏麵共鳴。他不太敢繼續看那個貼子裏是怎樣的回複趨勢,他記得曾經刷到過一條這樣的微博:現實的人與網絡的人有時候像兩個完全不同的物種,網絡上的人獨身主義不婚不育,現實則是彩禮八萬八你要我全家人的命。網絡雲養狗,現實則是看見狗邊罵邊繞著走……果然。不出半個小時,他這本書的評分已經掉下6.0。他打開已經有點卡的論壇頁麵,自己回複了一個“謝謝大家”。誠然,這個貼子,賀琦也看到了。他在外麵咣咣地敲門。恰好殷弦月的文章進入評分審核階段,他抓起一件外套,過去開門。“你瘋了嗎?你發那樣的貼子?你會被當成瘋子的!”賀琦瞪著眼睛看他。殷弦月輕描淡寫:“我不是嗎?我本來就是瘋子。”他要出門,從賀琦旁邊走過去,徑直下樓。賀琦連忙跟上,樣子有些狼狽。他跟著殷弦月下樓,殷弦月打車,他就擠去後座。出租車一路開去當時漫展的場地,殷弦月下車,賀琦就跟上。殷弦月沒有阻止他或趕他走,這個場館不做漫展的時候,幾乎沒什麽人過來。殷弦月走到漫展門口的計費儲物櫃前麵,掃碼、付費,嘭,櫃門打開。殷弦月說:“你說路槐是假的,我幻想出來的,是吧。”接著,他未等賀琦說話,伸手把儲物櫃裏的狙擊步.槍配件依次拿出來。轉槍環、護木、發射具、彈匣……殷弦月沒有路槐動作那麽利落,他組裝起來很慢,要一個個對上口。但這個東西已經給到賀琦足夠大的震撼,最後殷弦月去儲物箱側後方,蹲下來伸手往裏麵夠了夠,拎出來那根放不進櫃子的槍管。組裝完畢,殷弦月沉默地看著他:“你想說什麽,想說這槍也是我幻想出來的?要不要報個警,看看這是真槍還是模型。”“……”他蹲下來,繼續把槍拆成配件們,用外套包裹住,抱在懷裏,去路邊打車。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殷弦月本就不想出聲,賀琦則是啞口無言。他心思太明顯了,他想讓殷弦月忘了這整件事,電視劇裏不都這麽演的嗎,恐怖片的盡頭是幻覺,是夢境,是心理陰影。論壇裏的貼子已經飄在首頁好幾個小時,回貼的內容大致分為三個流派。有人覺得這純粹是博眼球,在炒作。有人是信的,尤其是一路追更的讀者。有人則一笑而過,既不會真的完全相信,但又不否認這世界的奇妙性。因為這個世界,科學無法解釋文學,文學無法解釋美學,美學無法解釋哲學,哲學無法解釋玄學。總而言之,無論如何。他回家後,編輯告知他,文章爛尾,必須補上5000字以上的免費番外送給讀者。殷弦月同意了。然後打開文檔,開始寫番外。番外的內容他決定以朔月的主視角來寫,第一句話:……番外中,朔月從洛爾大陸無端消失,悲慟萬分的路槐每天在神諭殿裏枯坐。而朔月,他被拉去了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次元。殷弦月指尖頓了頓。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自己是什麽時候回來的,他從洛爾大陸,回來多久了?路槐等了自己多久?想到這裏,他倏然從椅子上站起來,撥通了醫院呼吸科住院部的電話。電話那邊的護士還記得他,那個自己拔針跑掉的男生。護士說幫他翻翻看,讓他不要掛斷,稍等一下,然後告訴他:“你在我們這邊昏迷了……十四天。”忽然寫不下去了。封閉的感情驟然在這個時候爆發了出來……殷弦月蹲在床邊抱著膝蓋,大聲地哭。他哭地喘不上來氣,情緒釋放了大約一分鍾,他拽著袖子抹掉眼淚,握住椅子扶手,重新爬上那個椅子,繼續寫。他手指打在鍵盤上,感覺每一個鍵帽都有一根刀尖向上,捅著他的指腹。太痛了,他痛得腐骨爛心。直到他不小心切掉這個頁麵,下一個頁麵是論壇,論壇的貼子已經刷到最新回複。有一個讀者回貼說:「月銜音你還在看貼子嗎?我給你打1星了,雖然不知道你經曆的事情是真的還是假的,但你記得你寫的那首童謠嗎?親愛的牧羊人,親愛的牧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