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太後心裏清楚, 假的終究是假的, 在眾人麵前待得越久, 漏出的馬腳就越多。而這個假的夏青鸞是夏家的一位門客所扮,能縮骨易容以假亂真,但隻要蕭衍和謝檀書想查, 絕對會查出對方是個男人。麵對夏太後的質問,謝檀書輕笑道:“自然是陛下的意思,隻能委屈太後了。”夏太後聞言怒極指著謝檀書道:“你這是在將本宮當做謀害陛下的嫌疑人嗎!本宮和夏家也是遭人汙蔑,人證物證俱在!本宮與夏家皆是清白的!”“陛下也信太後是清白的, 畢竟太後的侄女想要入宮又不是什麽難事, 直接封妃也不是不可能,何苦弄這麽多手段。”謝檀書似笑非笑地道, “所以, 陛下讓夏家公子夏勤業與臣共同徹查此案, 給夏家一個抓住真凶的機會。”大殿中被點名的夏勤業愣了一下,完全沒有想到自己也要去查這個案子。不僅是夏勤業愣住, 其他人也沒想到居然會是夏勤業和謝檀書一起查案, 這又是什麽意思?幾位大臣思及夏太後剛才直接將人打死的狠辣手段, 難道這一切都是夏家聯通陛下自導自演出來的?所針對的便是他們這些世家?聯想到這裏,宮殿裏的幾個人精麵色越來越沉。夏太後也沒想到謝檀書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可是若不同意讓夏勤業徹查此案反倒顯得奇怪。“好。”夏太後指著謝檀書的鼻子道,“本宮隻給三日,三日內若是查不出什麽東西,本宮便依律處置了你。”謝檀書聞言不以為意甚至麵帶笑容道:“謹遵太後懿旨,臣必當竭盡所能,徹查在場所有人。”說到最後,謝檀書溫潤的嗓音帶上了幾分寒氣,讓大殿中的所有人嗅到了不詳的氣息。夏太後藏在衣袖下的手緊緊握起,她本來想用假的夏青鸞將夏家快速從這件事裏摘出去。可是,事情仿佛不受她的掌控,朝著另一個方向奔馳而去,讓她無法預料此事的結果。在來柏梁台前,姬昭便交代過謝檀書,他想要打擊的並非隻是夏家,而是在長安中的所有世家。宣室殿的燈火搖曳,床榻前的紗帳朦朧,散著長發臥在榻上的天子用沙啞的嗓音緩聲道:“你可知道世家蓄養私奴有多少人?”“多則兩千,少則八百。”謝檀書回憶了一下平日裏的所見所聞估摸了一個大概的數字。“是啊。”姬昭歎道,“這隻不過是長安城內世家蓄養的私奴,若是在他們本家,被隱匿的良田和佃農又有多少,若是將這些人武裝起來。”謝檀書聞言呼吸不由一滯,前朝因何而亡?皆是因為皇帝大力打壓世家,導致世家反擊,這才亡了前朝。今朝開國以來至今,曆經四位皇帝,這才勉強壓製住了世家,而先帝好不容易取士寒門,讓他父親登上了丞相之位,讓寒門總算抱成了一個小團,但是這還不夠!需要把世家從內部自己分裂起來,太後出身江左夏家,是世家,也是外戚,若是用夏家的名義打擊世家,讓他們內部自己先亂起來。同時,這群世家的私奴實在是養得太多了些,該給他們裁員了。於是,從宣室殿出來的謝檀書在柏梁宮中毫不客氣地將夏家綁在了他們的戰車之上。無論真相是什麽,那群人看見的都是夏家自導自演從皇帝手中借權打壓和夏家不對付的世家。就在所有人想不明白姬昭為何要讓夏家人來查這個案子的時候,謝檀書已經讓人把躲在角落裏的夏勤業請走,而他自己則是跟在蕭衍身後慢慢地走出了柏梁台。此刻,夜風清涼,月色淒美,身穿玄衣的蕭衍負手而立,背對著謝檀書問道:“是陛下讓你如此做的?”“是。”謝檀書垂眸,“陛下醒後第一時間便將臣召了過去。”夏家做出了這種事,實在是讓謝檀書想要殺了他們,可是夏家對於陛下來說還有用,隻能先暫時放放。蕭衍聞言後便頭也不回地朝著宮外的方向走去,謝檀書見此忍不住道:“陛下已醒,攝政王難道不去看看陛下嗎?”話音落下,謝檀書隻看得見蕭衍身上披風揚起來的一角,之後對方便策馬消失在了夜色中。謝檀書見此不由低笑出聲,若問心無愧,又為何逃避不敢去見對方?蕭衍動心了,他敢讓小陛下知道嗎?很快,對方也會陷入和他一樣的痛苦中。這般想著,謝檀書緩步走下台階,看著天空中將要落下的明月道:“去將夏公子請來,隨我一同徹查在場所有人的宅邸。”夏勤業是個蠢貨,一旦他手裏有這麽大的權力,再加以引導,很快就會做出打擊政敵的事情,到時候再讓手底下的人收刮對方的家底,再把精貴的東西獻上,誰說這不是夏家自導自演出來的把戲?而柏梁台中,等蕭衍和謝檀書兩尊瘟神離開之後,夏太後才如同沒了氣力一般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在場的諸位大臣擠成一團,顯然是不安至極,雖然守衛宮殿的禁軍未曾虧待他們,但是未知就足夠讓他們焦慮。此刻,夏世安來到夏太後跟前小聲問道:“在殿裏被打死的……”雖是庶女,但終究是自己的骨肉,如果真的被當場打死,那真是……夏太後冷冷地看了夏世安一眼道:“自然是謀逆罪人。”斬釘截鐵的語氣讓人不由信服,夏世安看向坐在太後身邊的夏青鸞,他觀察了許久後得出的結論讓他不由心中發涼。“爹爹?”夏青鸞露出微笑,“女兒無事,還請爹爹放心。”夏世安見此努力做出慈愛的模樣道:“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他死了一個女兒,可是女兒不死,死的就是整個夏家啊!…………宣室殿中,姬昭在福公公的服侍下已經喝下了藥,對於柏梁台上發生的事自然有所耳聞。夏太後咬死不承認夏青鸞的身份,這一點姬昭已經猜到,畢竟想要摘出夏家就需要和給他投藥的人沒有半分關係,但是姬昭沒有想到夏太後居然能夠當著眾人的麵活生生將其打死。一時之間,寒意籠罩了姬昭,他現在是活在一個掌權者能夠隨意對人生殺奪予的世界,而他也是其中一個。雖然他不會胡亂殺人,可是這個時代依舊讓他不適。姬昭忍不住出聲問道:“蕭楚之呢?他在哪裏?”有一瞬間,姬昭想過躲進蕭衍的懷裏,可是最後卻被自己否決了。福公公聞言為難地道:“回陛下,聽宮人說,攝政王殿下回府了。”“這樣嗎?”姬昭喃喃道,“他為什麽回家了?朕哪裏惹他嗎?”上一次,蕭衍回去,好像是他們因為教導人事的宮女吵了一架,這次又為什麽?想到這裏,姬昭看向福公公道:“朕是不是太過依賴他了?”福公公聞言笑道:“攝政王殿下待陛下親近,他又是陛下的長輩,依賴他很正常。”可是姬昭卻覺得不對,自己不該這麽依賴對方,如果到時候被他親手殺了或者拋棄了,該多痛苦啊。“可能是陛下習慣攝政王殿下守著您睡覺,今夜老奴守著你好不好?陛下,您可別圖清淨趕老奴出去,老奴經不住第二次嚇了。”福公公低頭哀怨道。姬昭點了點頭,沒有拒絕福公公,然後在對方的注視下一點點閉上了眼睛。…………蕭衍回府之後,又是王府的管家不辭辛勞地起來迎接,見自家殿下的頭發竟然濕著,管家連忙叫下人將熱水送來。“不必了。”蕭衍看了一眼讓人送熱水的管家道。“那總要擦幹。”管家立刻招了兩個下人替蕭衍擦發。蕭衍解下身上的披風靠在椅子上,身後的兩個婢女用著帕子細細地擦著蕭衍的頭發,讓幹燥的布巾帶走頭發上的水分。“殿下若是無事,奴便先告退了。”管家看了一眼閉著眼睛的蕭衍自覺打掃,於是準備離開。“等等。”蕭衍突然開口。管家聞言將邁出去的左腳收回,恭敬地看向攝政王,心裏想的是難道攝政王又要問他事?上一從宮裏回來便是如此,這次大概也是一樣。就在管家思慮該怎麽回答十六七雖孩子叛逆該怎麽管的時候,他突然聽見蕭衍開口問道:“老徐,你說人為何能對小自己很多的人動了欲念?”蕭衍忘不了,做到最後一刻時他心裏究竟真正想的是什麽?他想將對方狠狠壓在身下,將壓製了許久的情緒發泄在對方身上。這不該,那是他子侄輩的孩子,是他決定當兒子養的孩子。徐管家隻當自家殿下看上了宮裏哪個漂亮的小太監,於是開口道:“怕是貪慕容色而已。”話音落下,蕭衍讓為他擦拭頭發的婢女退下。一時之間,房間裏便剩下了他們兩人,明滅的燭影在蕭衍英挺的側臉跳動,冷硬的線條透露出幾分陰鷙。徐管家明顯感覺到不對,隻見蕭衍那雙濃如黑墨的眸子注視著徐管家,然後啞著聲音開口問道:“對自己的小輩,也是貪慕容色?”第三十八章 燈火之下, 一室寂靜。徐管家隻恨自己從未聽見過剛才自家殿下說的話,什麽叫做對小輩也是貪慕容色?皇宮之中,能夠算得上攝政王小輩的還有誰?徐管家是敢都不敢想。就在徐管家心神震駭之時, 而蕭衍在問完那句話之後則是重重的閉上眼睛,他知道他並不是一個貪慕顏色的人。蕭衍掌權後, 他的盟友下屬政敵都曾給他進獻過美人,他們中不乏容貌出色身段妖嬈才情過人之輩, 隻不過他都沒有收,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之後常年在外征戰, 蕭衍更是心無雜念,以至於年近而立身邊卻無一個可心之人。可是現在偏偏讓他動了欲念的竟是一個孩子,若是姬恒泉下知道這件事怕是會從棺材裏跳出來撕了他。想到這裏, 蕭衍的腦海裏不由浮現出了少年紅著雙眼在自己懷裏低聲啜泣的模樣,僅僅一瞬,蕭衍心中的欲念又起。他睜開了眼睛,低頭看向自己的指尖, 上麵似乎還殘留著少年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氣,讓他食髓知味。蕭衍不由伸手在虛空一握,似乎想要將殘存的香氣僅僅攥在手中, 當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之後, 他瞬間沉了臉色。徐管家在一旁看見自家殿下的表情不斷變化, 他的心也跟著提到了嗓子眼。就在此時,蕭衍開口道:“這件事, 你就當從來沒有發生過。”徐管家聞言連連點頭道:“是是是。”“下去吧。”聽到這三個字, 徐管家如蒙大赦, 幾乎等不及地退出了蕭衍的臥室。徐管家走後,房間中便隻剩下了蕭衍一人, 他的眸子輕輕闔著,過於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打出了漂亮的陰影,此刻蕭衍的左手撐著自己的額頭,手指輕輕地點著自己的額頭,如同假寐的猛虎。不知過去多久,蕭衍才輕輕吐出一聲:“罷了。”蕭衍自負自己天生將才,攻城略地無所不能,天底下沒有什麽他拿不到的東西。可是,這次卻是不能。不僅僅是輩分、君臣,還有……蕭衍仔細想過,以姬昭的敏感多思,若是自己不能壓製對他的欲念,反而被他察覺,極有可能出現慘烈的後果。現在姬昭好不容易對自己有了一些信任,若是被他發現自己的心思,怕是立刻會被視作自己對他的背叛,加之他的身體向來不好,怕是要狠狠地病上一場,以自己遠離長安作為結局。可是長安之中群狼環伺,他又如何舍得讓姬昭一人麵對這些豺狼虎豹?這般想著,蕭衍起身攏了攏衣領後便上床入眠。明日之後,他整理好心思再入宮麵聖。蕭衍是睡下了,可這長安城中卻有許多人睡不下。夏勤業稀裏糊塗地接過了查案這件事,還沒有等他反應過來,他便聽見一旁扶著他的隱雪衛道:“夏公子,這是太後好不容易得來的千載良機,你可得好好珍惜。”夏勤業不由一懵,什麽千載良機?難道之前宮宴上的事都是自己姑母一手謀劃的?讓自己查案又是為了什麽?夏勤業身邊的隱雪衛看著夏勤業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模樣心中歎息,隻能語氣凝重地提醒道:“宮宴之上的賓客皆有謀害陛下的可能,夏公子可要抓住這次機會對付與夏家不利的人,莫要白白浪費太後的苦心。”話已經說得這麽直白了,夏勤業便是一頭豬也該聽明白了。他瞬間了然,然後看向身旁的隱雪衛道:“搜家過程中膽敢違抗者,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