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臉漱口可以自己來做,束發更衣對一個剛穿過來一天的現代人來說還是有些困難,盡管日常的朝會並不用穿前日那身繁瑣的冕服。赤黃色的天子常服配青玉冠,銅鏡裏的少年明明還是那張自小看到大的臉,卻又格外陌生。齊子元歎了口氣,裹上厚厚的裘衣在一眾內侍簇擁下出了門。天光還未全亮,晨間的北風一如昨日,讓本來就困得要死的人愈發睜不開眼。要是能有杯冰美式就好了,實在不行熱的也可以將就。齊子元癡心妄想著邁進奉天殿,瞧見早已候在其中的文武朝臣腳步一頓——這種鄭重嚴肅的氛圍可比咖啡提神的多。他挺了挺腰身,盡可能麵無表情地穿過這些人,朝著那張才在夢裏出現差一點就染了自己鮮血的龍椅走去。新帝登基後第一次早朝十分重要,尤其因為永寧帝昏迷停了幾個月朝會,各部各寺都積攢了許多事務來稟奏。當然,能堆積到這時的事務都不會太緊急,甚至有許多是處理好的,齊子元隻要聽一聽,給幾句似是而非的回應,都勉強應付了過去。然後一身緋紅朝服的中書侍郎宋清站了出來。其實和這位宋大人也隻有昨日朝宴上那一麵之緣,甚至因為距離太遠,連臉都沒怎麽記住。但那自帶的凜然正氣和隻一開口就能讓滿朝嘩然的本事實在讓人印象深刻,隻掃見那抹紅色,齊子元就隱隱生起一種不祥的預感。果不其然,下一刻,宋清頂著滿殿矚目開了口:“臣叩請陛下退位,還位於太上皇!”回答他的是滿殿的沉寂。太上皇醒來的消息在早在朝中傳了個遍,有人慶幸,有人遺憾,自然也有人想迎他回來複位,但都是暗中的心思,輕易不會表現出分毫。卻沒想到居然有人會在早朝上,堂而皇之地把這種不要命的要求提了出來。“宋清,陛下承天命繼皇位,豈容你在這兒胡言亂語!”短暫的錯愕之後,終於有人回過神來,“你欺君罔上,其心當誅!”“孫大人,你們當初上書太後要改立新帝,理由是國無主事不利朝局安穩,現在主事的人醒了,朝局也穩了,還位不是理所應當?”宋清扭過頭看了一眼開口的老臣,輕輕哼了一聲,“要說天命,你別忘了,太上皇才是先帝親立的太子,這皇位原本的主人!”“宋清!”又一個辨不出身份的老臣站了出來,指著宋清怒道,“陛下已經繼位,就是這天下之主,無過無錯哪有退位的道理!”“照林大人這麽說,太上皇又有何過何錯?”似乎受了宋清的感染,一個青色朝服的年輕人也站了出來,“而且宋大人是向陛下稟奏,你們又何必急著表態?”說著話,他跟著跪到宋清身旁,重重叩首:“臣叩請陛下退位,還位於太上皇!”齊子元:“……”雖然爭執還在繼續,但他能感覺得到,大殿中的許多目光都轉向了自己。他是沒法表態的,雖然他本人不介意讓出皇位,甚至巴不得。但這種場合下,不管是毫不猶豫的答應,還是直截了當的拒絕,隻會換來巨大的反噬。並且十分容易暴露他是個冒牌貨的事實。所以誰能告訴他,現在要說點什麽?直接散朝可以嗎?“朕……”一直裝啞巴是不可能的,齊子元清了清嗓子,打算先說點什麽緩解此刻的爭執,還沒等開口,被殿門口突如其來的喧嘩打斷。“數月不見,看來列位都長了不小的本事!”“皇兄?!”齊子元下意識起身,難以置信地看著乘著步輦緩緩進入大殿的齊讓。過了一日,這人也依然是孱弱的,厚重的狐裘將他清瘦的身子裹了個嚴實,隻露出小半張蒼白的臉。“打擾陛下早朝了,”齊讓掩著唇輕輕咳了兩聲,目光在大殿裏轉了一圈,“太久沒回朝中,想跟列位臣工敘敘舊。”“不打擾!”雖然不知道這人這時候出現是有什麽打算,但對此刻的齊子元來說,無疑是救星般的存在。他回過神來,扭頭看了陳敬一眼,對方立刻會意,帶人抬了一張圈椅置於階下。一片嘩然的大殿突然間安靜下來。齊讓在內侍的攙扶下下了步輦,坐到圈椅上,慢條斯理地開口:“怎麽都不說話了?”他抬起眼眸,順著跪在階前的幾位一個一個看過去,嘴角微微揚著,眼底卻不見丁點笑意。明明沒說什麽,卻讓人莫名生起一股寒意。齊子元盯著那道清瘦的身影看了一會,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身下的龍椅。就說這個位置不是一般人能坐的。滿殿的朝臣已經無暇顧及龍椅上的齊子元在想什麽,齊讓的出現實在是猝不及防,以至於在場所有人都無法揣測他的目的,隻能屏息凝神等著他的反應。“宋清,”良久沒得到回應的齊讓輕輕笑了一聲:“不如你先把剛剛的話重複一下,也好讓我聽聽你們在吵些什麽?”跪在階下的宋清直起身,回視齊讓的目光:“太上皇,臣……”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原來你們還記得我現在是太上皇。”齊讓似乎有些倦了,整個人向後靠了靠,眼簾也低垂下來,“還以為幾個月不見,列位都忘了為人臣子的本分,連廢立之事都敢置喙了。”這話就比較重了,不管是宋清還是其他幾個,連帶滿殿的朝臣慌忙跪地叩首:“臣等惶恐!”“說了隻是敘敘舊,隨口聊一聊,不用放在心上,”齊讓扭過頭,朝著齊子元看了一眼,“你們也都是為了大梁好,想來陛下也能理解各位的心意。”齊子元舔了舔唇,順著應了聲:“皇兄說的是。”齊讓歪了歪頭,將他的反應收入眼底,唇角微揚露出一抹極短的笑,而後又像忍不住一般,掩著唇咳了起來。低低的咳嗽聲在空蕩的大殿中久久回蕩。齊子元皺了皺眉:“皇兄還請保重身體。”“再保重也就這樣了。舊也敘過了,我也乏了,就不打擾早朝了。”齊讓止了咳,就著內侍的手喝了水,才又開口,“還望列位今後能盡忠職守,好生輔佐陛下,保我大梁昌盛永興。”第六章 從齊讓出現到離開前後不到一刻鍾,效果卻是顯著的,直到散朝,都沒人再提讓位的事兒。因此雖然有些許坎坷,齊子元第一次早朝也還算圓滿——起碼小命還在。邁出奉天殿的時候,他忍不住長舒了一口氣,甚至還分出那麽一點閑心,去打量周圍的景致,觀察一下這個自己不知道還要住多久的皇城。冬日的皇城格外蕭索。高大巍峨的宮殿遮蔽了天光,讓本就不算寬敞的巷道顯得幽深而又陰沉。齊子元一路走著,一路看著四周高聳的宮牆,越看越覺得這裏像是一座牢籠,住在其中的人看似尊貴,卻更像是被禁錮在其中,逃也逃不出去。古往今來,不知道有多少人為了皇位明爭暗鬥頭破血流,看起來是為了至高無上的權利,自己坐在上麵,卻隻覺得膽戰心驚。方才早朝上那些朝臣看起來畢恭畢敬,實際上各懷鬼胎咄咄逼人,要不是齊讓突然出現,自己還真不知道要怎麽收場,搞不好真的把小命交代進去。說起齊讓……齊子元腦海中浮現出那張精致又憔悴的臉。這人拖著一副病體,從行宮奔波而來,總不會是為了幫占了自己皇位的人說話。在位十餘年的人,真的甘心將皇位拱手他人?齊子元想著,突然停下腳步,看向身後的陳敬:“太上皇離開奉天殿之後去了哪裏,回行宮了?”“回陛下,太上皇回了永安殿,”察覺到齊子元的困惑,陳敬又補充道,“太後已經提前安排人收拾過了,陛下不用擔心。”齊子元歪頭看他:“母後提前知道太上皇要回宮?”“……”陳敬遲疑了一瞬,笑著解釋:“自太上皇在行宮出事後,太後一直盼著他回宮,所以安排了可靠人手定期去永安殿打掃。”“原來是這樣。”齊子元輕輕挑了挑眉,一副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繼續向前走去,沒幾步又開了口:“陳敬,你跟在母後身邊多久了?”“回陛下,”陳敬老實回答,“奴婢自入宮以來便一直在太後跟前伺候,那時陛下已經去了乾州。”“那算起來也有八九年了。”明明是齊子元挑起的問題,他看起來又沒多在意,隨口應了一句,目光已經飄向不遠處一座宮殿,“那是哪兒?”陳敬順著他的目光瞧過去,立刻解釋道:“陛下久未回宮,怕是已經忘了,那裏就是永安殿。”幾個月無人居住,永安殿卻沒疏於打理,院外寒梅綻放,一片幽靜雅致,殿內窗明幾淨,暖閣內還燒了上好的獸金炭,散發出淡淡的草木香。大梁立國以來,曆代君主都住在不遠處的仁明殿,唯獨齊讓登基後又住回了自小長大的永安殿——這裏曾是他母後的寢殿。江維楨四下裏轉過一圈,沒見有什麽異樣,便自顧歪倒在軟榻旁的圈椅上,長長歎了口氣。齊讓脫去厚重的裘衣,靠在軟榻上:“怎麽了?”“這裏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憋屈,”江維楨撇了撇嘴,“真不知道你怎麽能住這麽多年。”“宮裏當然比不了北關遼闊自在,”齊讓微闔眼簾,思緒不自覺飄散,“但好歹算我的家。”江維楨一滯,偏過頭看了他一眼。齊讓抬眸,正好迎上他複雜的目光:“不用安慰我。”“沒想安慰你,”江維楨晃了晃腦袋,若無其事轉了話題,“本來以為還要在行宮再住一陣。”“早晚都要回來,”齊讓道,“主動點才能占得先機。”江維楨挑眉:“剛在奉天殿那一段,也是為了占先機?”“算是,”齊讓似笑非笑,“送佛送到西,皇位都讓了,再幫他坐穩一點,對大家都好。”話落,掩著唇咳了兩聲。“怎麽還真咳了?”江維楨湊過去摸了摸他的前額,“發燒了。”齊讓的身體沒表現的那麽差,卻也算不上好,還未清除的殘毒就像是引子,隨便一點風吹草動,就能勾起點病症。“好歹比前段時間好點了……待會我去煎藥,”江維楨拉過齊讓手腕,一邊診脈一邊道,“之前為了救命沒辦法,現在這點殘毒,可以換個溫和的方子慢慢調養。就是見效會慢點,你這身體可能需要養上很長一段時間。”“沒關係,”齊讓微閉著眼,“能活著就好。”江維楨皺起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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