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許戎立刻應聲。齊子元直起身,朝著假山旁看了一眼,見對方立刻走了過來,便向後退了一步,揮了揮手:“回去吧!”許戎跟在韓應身邊,一步三回頭地朝永安殿方向走去,直到他們走出禦花園,齊子元才低頭看了一眼守在荷花池邊的雪人:“是該再找點什麽跟你做個伴。”正要上前替他整理衣袍的陳敬一時沒聽清:“陛下說什麽?”“沒什麽,”齊子元搖頭,“我們也回去吧。”陳敬應聲:“是,陛下。”一路朝著仁明殿走去,目之所及是一片銀裝素裹。其實也挺好看的,放到現代不知道要吸引多少人來拍照。可惜自己沒有手機。齊子元遺憾地聳了聳肩,然後就哼起歌來。走在前麵的陳敬腳步微頓,扭過頭看齊子元:“陛下今日心情不錯?”“是挺開心的,好久沒見這麽大雪了,阿咬也確實可愛,”齊子回了一句,跟著問道,“阿咬是許家的孩子?”“許將軍是這樣說的,族內子侄家的孩子,”陳敬回道,“許家是高門大族,可能是哪個沒落的旁支家。”“怪不得,”齊子元點了點頭,低著頭想了想,“我記得那個禮簿上有獸皮,能拿來做裘衣嗎?”陳敬不知道他怎麽又想到了禮簿,還是回道:“陛下想要的話,自然可以。”“那給阿咬做一件吧,他身上那件應該是別人給的,不太合身,不小心就會絆倒,”還是第一次這麽主動地提要求,齊子元其實並不適應,說完又補了一句,“他個子小,應該也用不了多少料子。”陳敬明顯有些意外,但想起剛剛他在雪地裏和那個許家的小公子一起玩的樣子,又覺得可以理解。反正到仁明殿的這幾日,出乎意料的事也不止一兩件。入宮多年,一路沉浮最後成為新帝的貼身內侍,最知道的就是謹言慎行。便立刻應了聲:“奴婢回去便讓人把獸皮找出來送到永安殿去。”“也不急著今天,”齊子元低頭看了眼一直握在手裏的袖爐,又從懷裏摸出齊讓的那塊錦帕,“到時候一起吧。”陳敬微躬身:“是,陛下。”第十三章 雪後初霽,陽光分外明媚,直晃得人睜不開眼。齊讓合上手裏的書,隨手放在一旁,端起小桌的茶喝了一口——才一會的工夫,原本滾燙的茶已經涼了個透。“嘖。”齊讓不滿挑眉,將剩下的茶倒掉,又端起泥爐上正溫著的茶壺重新倒了一盞,等稍稍涼了些許才重新喝了一口,而後長長地舒了口氣。江維楨正蹲在旁邊看韓應教許戎練武,聽見聲響扭過視線,將齊讓舒展眉頭微闔眼簾的樣子收入眼底。“我後悔了。”就這麽看了一會,江維楨突然開口。齊讓睜開眼回視他:“後悔什麽。”“後悔答應支持你,”江維楨伸了個懶腰,“你現在這樣比以前好得多了。”齊讓重新合上眼簾:“是挺好的。”不用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去上早朝,不用不眠不休地批閱奏折,不用殫精竭慮,不用揣測人心,不用把整個江山和天下百姓扛在肩上,能悠閑地躺在這裏,什麽都不去想地曬一曬太陽。“但是你知道的,不可能一直像現在這樣。”江維楨輕輕地歎了口氣。他確實是知道的,此刻短暫的安逸,是因為齊讓還讓人忌憚。可要是一直這麽安逸下去,等新帝坐穩皇位,朝局徹頭徹尾地翻過天,不再有威脅的太上皇就和砧板上的肉一樣,隻能任人宰割。想要做些什麽,現在確實是最好的也是僅有的時機。“說起這個,”江維楨回過神來,看了一眼在學習紮馬步,卻因為腿太短而跌坐在地上的許戎,放輕了聲音,“大理寺的人在查小不點的身世。”“大理寺……周濟桓?”齊讓點了點頭,倒沒怎麽意外,“許勵為了把他送到我跟前,花費了不少工夫,也倒了不少手,即使是大理寺出馬,也很難查清楚,不用擔心。而且……他現在既然已經到了永安殿,就算查到了也沒關係。”“我倒不是在意這個,”江維楨搖頭道,“就是有點意外,太後寧可用大理寺的人而不是周家的人?”“太後當年入宮為繼後並不是心甘情願,她和周家利益相關,卻又不敢完全信任。而周濟桓十幾年前去外赴任,直到今年回京,都沒仰仗周家分毫幫助。他現在雖然隻是大理寺少卿,但大理寺卿孫久年邁體弱,久不能主事。要不是……我是打算在孫久致仕後,提他上來的。”齊讓坐起身,又給自己倒了盞茶,“所以如果是我,也寧可信任周濟桓而不是身後是整個周家的周潛,況且……”“況且什麽?”江維楨正聽得專注,見他突然停頓,忍不住問道。齊讓沉默稍許,最後輕輕笑了一聲:“沒什麽。”江維楨無語,在齊讓手上敲了一下:“我發現你醒過來之後,多少有點……”齊讓抬眼看他:“有點什麽?”“沒什麽。”江維楨晃了晃腦袋,心滿意足地轉身走了。齊讓看著他跳下遊廊湊過去指點許戎紮馬步,忍不住搖了搖頭,臉上卻不自覺地帶了笑意。雖然江維楨看起來十分誠懇,但許戎明顯不買他的賬,甚至幹脆背過身子來逃避他的幹擾。江維楨百無聊賴,隨手拿起一旁的長劍,挽了個劍花:“阿讓,來活動一下筋骨?”齊讓沒應聲,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已經有很久都不曾練武了,常年握刀留下的老繭早沒了痕跡。“算了吧,”他靠坐回軟榻上,合上眼簾繼續曬太陽,“你們自己玩著。”江維楨臉上的笑意跟著散去,握劍的手緊了緊,直至手背泛起青筋。江家世代從戎,家中子弟都是自幼習武,卻唯獨自己是個例外,從小就立誌要從醫,雖然耳濡目染的也學了點騎射武藝,與自幼由父親親自教導的齊讓卻差得多。當年離開都城去往北關的時候,父親曾經看著越來越遠的皇城感慨過:“要是阿讓沒生在皇家就好了。”他就能和江家的子弟一樣,在疆場之上肆意馳騁。沒意思。江維楨將長劍又放回原處,回身正好看見守在外麵的近衛捧著個不小的錦盒進來。“什麽東西?”江維楨疑惑道。“江公子,太上皇,”近衛回道,“仁明殿送來的。”“可能是那日的袖爐吧,”齊讓沒怎麽在意,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收了就是。”“嗯。”江維楨一邊應聲,一邊打開蓋子看了一眼,“怎麽還有塊……狐皮?”“來送東西的內侍說是給許小公子的,”近衛回道,“晚點會有尚衣局的人過來。”江維楨把盒子捧到齊讓跟前:“他倒是對小不點真心的好,這可是白狐皮……是從生辰賀禮裏拿出來的吧?”齊讓從江維楨手裏接過狐皮看了一眼,語氣有點疑惑:“誰的生辰?”“你們兄弟之間倒是真的不熟,”江維楨把整個盒子塞到他手裏,“過幾日就是新帝生辰,皇城裏上下最近都在為了這事兒忙碌,你一點都不知道?”齊讓偏過頭想了想:“好像是冬天生的,其他的記不清了。”說著話,他將狐皮掀開,果然看見了自己那日送出去的袖爐錦帕,還有一張字條。“多謝皇兄。”齊讓看著這四個字,一瞬沉默。字跡還算工整,卻不夠端正,無形無體,帶了點稚嫩。倒是和那日那個圓頭圓腦的雪人十分相應。“還真把這兩樣東西送回來了,”江維楨倒是沒怎麽在意那張隻有四個字的字條,拿起錦帕看了一眼,又隨手扔回盒子裏,看著那張白狐皮思索了一會,“說起來,新帝生辰永安殿是不是也要送賀禮?尤其還收了人家這麽貴重的東西,總要禮尚往來吧。”“嗯,”齊讓從字條上抬起頭,“書案上有個盒子,讓人送去仁明殿吧。”“我怎麽沒注意到有個盒子?”江維楨說著進了門,片刻之後果真拿了一個細長的盒子出來,不可思議地看著齊讓,“你要把這支宣筆送他?我沒記錯的話,這支筆是你當年登基鄭太傅送的,前朝諸葛家所製,千金難求。”“千金難求也不過是支筆,”齊讓道,“他現在才是太傅的門生,用這支筆正合適。”“你……”江維楨還想說點什麽,看了看手裏的筆,又看了看一臉滿不在意的齊讓,“算了。”說著將筆遞給了近衛,直接送往仁明殿。仁明殿裏鄭太傅剛剛講完今日的內容,坐在書案前一麵喝茶,一麵聽齊子元背誦。“地方百裏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於民,省,省……”齊子元餘光朝對麵瞥了一眼,迅速低頭看向書案,還沒等找到位置,鄭太傅已經放下茶盞,“陛下?”齊子元挺直脊背,回視鄭太傅,露出一個笑臉。鄭太傅平靜地回視:“看來是老臣這篇講得不夠好。”“是朕的問題,”齊子元連忙道,“朕剛才一直在想早朝的事,心神不寧,耽誤了先生的苦心教誨。”鄭太傅抬眸:“何事讓陛下分神?”齊子元原本隻是想找個借口,但早朝的事兒確實也讓他有些煩,便幹脆回道:“上將軍許勵請旨擴充宿衛軍。”鄭太傅皺了皺眉:“那陛下如何決斷?”“朕還沒有想好”齊子元緩緩道,“朕初繼位,不管是朝局還是軍備都還沒完全了解,這個時候貿然改變,可能不是好事兒。”對於他的回答,鄭太傅似乎有些意外,而後點頭:“陛下思慮周全,老臣深以為然。”齊子元沒想到自己居然獲得了鄭太傅的讚同。他哪兒是什麽思慮周全,不過是一個莫名其妙占了別人位置的現代人,不敢在這種大事兒上做決定而已。依著自己這點隻能勉強應付一下期末考的水平,實在是沒辦法做一個英明有遠見的皇帝,隻能盡可能維持現狀,不做任何改變——最起碼不會出錯。不管怎麽說,也算分散了鄭太傅的注意力,居然也沒再要齊子元背下去的意思,反而合上的書冊起身:“今日的課就到這兒吧,陛下回去還需多加溫習,字也還要繼續去練。”“是!”齊子元應了聲,迫不及待地朝著殿外喊道:“陳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