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子元愣了愣,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自己是不是有點得意忘形了,這個時候有五子棋嗎?“以前聽說過民間有五子連珠的下法,今天正好試試,”見他遲疑,齊讓歪了歪頭,漫不經心地摩挲著手裏的棋子,“陛下不想跟我玩?”齊子元悄悄鬆了口氣。既然民間有,那就不用擔心了,反正原主在乾州待了這麽多年,學到點什麽都不稀奇。他彎了眼睛,做了個請的手勢:“那皇兄先請。”齊讓抬眼,露出個極淡的笑容:“好啊。”而後兩指執棋,沒有一點猶豫地落在了棋盤的正中。配上端正的神情,讓齊子元也忍不住跟著挺了挺脊背,認真起來。有時候不得不承認,有些事是講究天賦的。齊子元一向自詡有點小聰明,就比如下五子棋,自四歲的時候學會,在全小區的小朋友中就沒遇到過對手,後來長大了,偶爾跟同學朋友心血來潮地玩上幾局也都能輕鬆取勝。卻沒想到碰上第一次下五子棋、隻聽了一遍規則的齊讓,居然沒占到一丁點的便宜。過往那些取勝的小技巧很容易就被看穿,每一步都好像走在了對方預料中,再後來齊子元已經顧不上進攻,更來不及思考,隻能本能地去應對對方咄咄逼人的攻勢。於是不出所料的,十幾著的工夫,齊讓輕輕落下一枚黑子:“我贏了。”總算結束了這一局,齊子元忍不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盯著棋盤仔細看了一會,抬頭看向齊讓,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發自內心道:“皇兄你真的好厲害!”“陛下前幾步都還不錯,隻是不夠耐心,後麵就失了章法,”齊讓慢條斯理地收著棋子,“再來一局,這次慢慢來?”齊子元晃了晃腦袋,跟著幫忙:“好啊!”外殿傳來斷斷續續的腳步聲,忙著準備膳食的宮人雖然刻意放輕了聲音,仍時不時的發出些聲響。對比起來,內殿倒是格外的寧靜,隻有清淺的呼吸聲,和棋子收回棋盒時發出的輕響。江維楨探頭進來瞧見這種架勢,忍不住朝蹲在一旁連聲都不敢出的許戎招了招手,將人喚了出去。一時間內殿中隻剩下對弈的二人。“不然這局我先來?”齊子元執了黑子,朝著齊讓看去。齊讓迎上那雙總是含著笑的眼睛,也跟著笑了一下:“好啊。”齊子元便毫不遲疑地在棋盤正中同樣的位置落下棋子,然後抬頭看著齊子元:“該皇兄了。”齊讓沒說話,安靜地跟了一子。與第一局相比,齊子元確實耐心的多,落下的每一顆棋子都經過了深思熟慮。卻還是難免被拖入齊讓的節奏。“聽說今日早朝上,陛下駁回了為齊穆棠恢複王位的奏請?”齊讓緩緩落下一枚棋子,突然開口。“嗯?”齊子元正凝神看著棋盤,聽見這話先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一天之內聽見兩次差不多的問話,卻是截然不同的語氣——周太後是難以置信的質問,到了齊讓這,卻慢悠悠的,好像就是下棋時隨口找來閑聊的話題。不過,這皇城裏果然沒有秘密。早朝上發生的事兒半天的工夫就能在皇城裏傳個遍。齊子元伸手在棋盤上落下一顆棋子,點頭:“是。”“為什麽?”齊讓把玩著手裏的棋子,目光凝在齊子元臉上。“什麽為什麽?”齊子元有些困惑地抬頭,四目相對了一會,他略微思考了一瞬,而後反問,“那皇兄當年褫奪他的王位是因為什麽?”齊讓沒想到他會反問,稍許沉默之後,輕輕笑了一聲:“但我當年已經親政,邊境安寧,朝局平穩,皇權在握,可以不再忍受宗親越來越膨脹的野心……”他說著話,手裏的棋子終於落在棋盤上,“陛下現今卻不一樣。”活三。齊子元抿了抿唇,不得不放棄自己的攻勢,在那枚棋子旁落下一子。“我知道,”他說著話,目光卻還是在棋盤上,尋找自己下一處進攻的位置,“我初繼位,想要坐穩皇位,能有宗親的助力是最好不過。”齊讓點了點頭,毫不意外:“陛下果然都知道。”“我是知道,可我也知道宗親當年勢大的時候,窮奢極欲、私養護衛、欺壓百姓,依仗著種種特權為所欲為,不管是朝中還是民間都深受其害,”見齊讓遲遲不落子,齊子元也不急,托著腮繼續說道,“我不能因為自己坐不穩皇位,就把這好不容易解決的麻煩又放出來吧?”“你……”齊讓盯著齊子元看了一會,像是想透過那雙眼睛看清楚所有掩藏在其下的心思,齊子元卻無知無察地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皇兄想說什麽?”“你就不擔心?”手裏的棋子終於落下,齊讓垂下眼簾,似笑非笑,“朝堂裏有我的嶽家、我的師長、我一手提拔的肱股之臣,朝堂外我外祖手握重兵、駐守邊關,隨便一丁點的變故,都可能讓你從那個本就沒坐牢的皇位上掉下來。”“這個皇位本來就不是我的,”齊子元盯著棋盤,“掉下去了也沒有辦法。”他說這話的時候,是滿不在乎的語氣,仿佛那個全天下人都覬覦的皇位在他眼裏還不如麵前的這盤棋。“你不想要這個皇位?”齊讓看著他斟酌再三終於落下一子,突然問道。齊子元從棋盤上回神,抬頭看他:“那皇兄想繼續當皇帝嗎?”察覺到齊讓的沉默,齊子元笑了起來:“看吧,其實我們心裏都有答案,對方怎麽回答都不重要。”齊讓微微睜大了眼,隨即也跟著笑了起來。他垂眸,終於將注意力轉向了棋盤,看見了齊子元剛剛落下的那顆棋子,輕輕挑眉:“你要贏了。”“因為皇兄的本意沒在棋上,”齊子元看著他落了子,才終於放下最後一顆棋子,“但確實是我贏了。”“嗯,”齊讓也不否認,低頭掃過齊子元最後落下的幾顆棋子,“過程不重要,結果確實是陛下贏了。”“好歹今天贏了一局,不然待會要被阿咬笑了,”齊子元收了棋子,側耳聽了聽外殿的聲音,“午膳好像已經備好了,皇兄。”“嗯,”齊讓應了聲,卻還靠在軟榻上沒有動,“陛下先過去吧。”既然永安殿主人發了話,齊子元也不再客套,伸了伸胳膊,起身往外殿走去。齊讓一眨不眨地看著少年人的背影,在他要伸手推門的時候,突然開了口:“陛下。”“皇兄,”齊子元轉過身,“怎麽了?”“不想,”齊讓緩緩道,“最起碼現在,我確確實實不想拿回這個皇位。”齊子元沒想到他會突然又提起這個話題,愣在當場,半天沒說出話來。齊讓也不在意,看著他的眼睛,自顧說了下去:“所以如果你願意好好當這個皇帝,願意背負起大梁江山和天下蒼生,我可以幫你。”他說著話,垂下眼簾,掩蓋了眼底的情緒,“不管怎麽說,你畢竟姓齊。”第二十二章 有那麽一瞬,齊子元幾乎想告訴齊讓,自己根本沒辦法背負起大梁的江山和天下蒼生——從被迫坐上這個皇位開始,他做的每一件事,走的每一步,為的不過是活下去而已。但很顯然,這話說了齊讓也不會相信。實話不能說,假話又說不出口。齊子元隻能靠在門上,看著軟榻上說完話就半闔眼簾仿佛在小憩的人。距離第一次見麵已經過了一段時間,齊讓的病始終沒痊愈,依然是憔悴又有些孱弱的,可即使是這副樣子,也要比穿上帝王冕服坐到龍椅上的自己更像一個皇帝。就像是登基之後的第一次早朝,連走路都要人攙扶的齊讓卻可以輕而易舉地威懾住整個朝堂。可能就跟剛剛的五子棋一樣,當皇帝這種事也是要講天賦的。沉默了不知道多久,齊子元終於決定說點什麽:“皇兄……”後半句話還沒說完,就被突然睜開眼的齊讓打斷:“不是開膳了,怎麽還在這兒?”“……正要去,”齊子元頓了頓,“是看皇兄好像有些倦了,想說要不要用了午膳再休息?”齊讓將他的神情變化收入眼底,輕輕笑了一聲:“好啊。”齊子元悄悄鬆了口氣,終於打開了那扇被他靠了半天的門。外殿果然已經備好了午膳,菜色和平日相比並沒多大變化,都是常吃的時令菜式,連糕點都是齊子元最喜歡的幾種——好像根本就沒考慮齊讓的喜好和口味。齊子元後知後覺地看向身邊的齊讓,對方卻好像根本沒察覺,目光從桌上掃過,先看了一眼抱著手臂靠在一旁的江維楨和半藏在他身後的許戎,最後停在陳敬和他旁邊的幾個尚食局的宮人身上。“永安殿用膳不用侍候,”齊讓淡淡開口,“你們先下去吧。”陳敬愣了一下,下意識想反駁,隻往齊讓臉上瞧了一眼,便又猶豫地看向了齊子元:“陛下,這於禮不符。”“既然是在永安殿,”齊子元立刻道,“就按皇兄的意。”陳敬張了張嘴,迎上齊讓看過來的目光,最後隻能行了禮,帶著尚食局的人退了出去。齊子元長長舒了口氣。實在是他已經太久沒有自在地吃上一頓飯。自穿越以來,每次吃飯都是一件既快樂又痛苦的事——尚食局精心準備的膳食自然是美味的,皇城裏有關吃飯的規矩也實在是多的離譜。要先試毒、要有人幫著布膳,每一道菜入口前還要有專人再嚐一遍,等終於吃到嘴裏,迎著四周各種關注的目光,也很難有心情再去品嚐食物的滋味。這麽想著,他迎上齊讓探尋的目光,露出一個十分燦爛的笑容:“謝謝皇兄。”齊讓愣了一下,有些詫異地看著他:“這麽開心?”“是呀。”齊子元一邊拉著許戎在自己身邊坐下,一邊應聲。齊讓看著他的樣子,也跟著笑了一聲,衝著還站在一旁的江維楨點了點頭:“吃飯吧。”尚食局的手藝一如當初,並沒有因為換了新帝就有什麽變化,還是齊讓從小吃到大的味道,但好像又和過往這些日子不太一樣。可能因為……齊讓抬頭看了看對麵正小口喝著湯的齊子元。明明隻多了一個人的存在,一向冷清的永安殿就好像突然多了一點煙火氣。倒也不是有多吵鬧,甚至從開膳起,齊子元都沒再說過話,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裏,除了時不時地給許戎夾菜盛湯,餘下的時間都在專心致誌地吃著自己的飯。大概就是因為這種專心,讓這頓再平常不過的午膳變成了一件格外重要的事。“皇兄?”齊子元放下湯碗,正迎上齊讓的目光,一瞬遲疑後,他盛了一碗遞到齊讓手邊,“這湯味道不錯,要不要嚐嚐?”再普通不過的乳鴿湯,甚至連配料和熬製的時辰都十年如一日的沒有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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