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不是因為你曾經出征北境,遇見過親曆雪災的老者,因此懂得了根據氣候預判災害嗎?”“那是我為了說服群臣找的借口。”賀蘭修糾結道,“事實是我當時遇見了一個奇怪的……道士。”“此人隨身攜帶有一神物,能道盡前事,亦能卜算將來。”“我百般試探之後,確認此物確實靈通,這道士所說之話亦無不應驗。因此,在他預言北境將有雪災之時,我才深信不疑,迫不及待奏請朝廷出麵應對。至於結果,你也看到了。就連當初揪出鄭王這個深藏不露的老狐狸,其中也有這神物的一臂之力。”容慎驚訝不已:“世間竟有這樣的神物?可……這跟此事,又有什麽關係?”“那日太後起了要將笙兒送進宮給你做皇後的念頭之後,我心煩意亂之下,便請道士用神物幫我卜一卦,告訴我笙兒日後會經曆什麽,人生際遇如何,我又該怎麽替她打算。”“誰料他竟然告訴我,笙兒會滿懷恨意刺殺於我,然後當場觸牆而死。”容慎倒吸了一口涼氣,又聽他道:“我不願相信,又追問了許多。”“然後得知,我身邊倚重之人,竟沒有一個得以善終。”容慎不可置信道:“那……你問你自己了嗎?”賀蘭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答道:“沒有。”怎麽可能沒有?那奇怪的東西早就告訴他,他有帝王之相,也一定會登基稱帝,成為天下之主。不過這話就不能也不必對容慎交代了。賀蘭修左思右想,也想不出為什麽自己明明能夠心願得遂,身邊人卻各個都落得如此下場。究竟是他選錯了路,犯了眾怒,牽連所有親近之人不得不為他陪葬,還是他心願得償之後日漸變了心性,變得刻薄寡恩,忘卻了舊日的情誼,這才最終落得個眾叛親離的結局?無論究竟是哪一種,都絕不是賀蘭修想要的。容慎抿了抿唇,又問:“我呢?”我們日後,難道也會刀兵相見,不死不休嗎?賀蘭修頓了一頓,才道:“我忘記問了。”容慎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到幾分最真實的情緒來:“是忘記問,還是不屑問,還是……不敢問?”“你怕我落得跟你身邊眾人一樣的下場,敗得一塌糊塗,甚至最終死無葬身之地。又更怕我日後太風光,怕我成為了真正的明君聖主,因為那意味著你的結局絕不可能太好,是不是?”賀蘭修:“……不是。”“就是!”容慎篤定道,“你就是這樣想的,所以太後跟你翻臉之後,你不僅開始躲避太後,甚至還開始躲避我。你覺得我跟太後一樣,隻能做一時的盟友,甚至跟我連盟友都做不成,因為我們從一開始就是敵對的立場。”“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從未將太後和你混為一談,更從未將你歸為外戚一黨?”“你的抱負,你的宏圖大誌,並非隻有借太後才能實現。可你的野心,你的功高蓋主,卻隻有我能夠容得下!”晦暗不明的燭光之中,容慎的眼睛卻在閃閃發亮。他一字一頓道:“賀蘭修,今日的我,不是在借你的權勢,更不是在求你的庇護。”“我是在告訴你,我才是你最好的選擇。”“無論你想選君主,選盟友,還是選退路,我都是最合適的那一個。”“作為君主,我同你有一樣的誌向,想要富國強民,想要海晏河清,想要一統天下。”“作為盟友,我不會過河拆橋,不會卸磨殺驢,更不會背後捅你一刀。”“作為退路……我永遠,對你懷有私心。”第68章 “主子。”眼見容慎帶著福祿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祁飛羽問道,“是否有事發生?”“暫時還沒有,但大約很快就會有了。”賀蘭修想了想, 問道, “飛羽,你覺得, 帝王之愛重, 值得相信嗎?”祁飛羽不假思索地答道:“飛羽私以為,不值得。”“為何?”“太後是您的姑母, 感情最好的時候,說是把您當親生兒子對待都不為過。可一旦涉及朝政之事,涉及爭權奪利, 就什麽都拋到了腦後。太後尚且如此, 又何況別人?”“皇帝如今勢弱, 需要倚仗您的權勢和能力, 當然願意在您身上費心思。可男子在情愛一事之上的許諾本就不足信, 花言巧語也好, 山盟海誓也罷,即便確實出自真心, 也隻是一時情好之語, 誰又知日後會如何呢?當個消遣也就罷了,若是為此賭上前途性命, 那就……”“那就是十足的蠢人了。”賀蘭修笑道, “是不是?”祁飛羽連忙低頭告罪:“屬下豈敢如此冒犯主子,失言之罪, 還請主子寬恕。”“你既未失言,又何來罪過。我一直都知曉, 你隻是看起來不善言辭,實則心明眼亮,卻懶得同旁人多費口舌罷了。先前問你什麽,你都是三兩句話便回答了事,今日卻一反常態,說了這許多話,看來此事已經在你心裏憋了許久了吧?”“您的事情,屬下不敢妄議。”賀蘭修了然道:“那就是心裏確實有異議了。既然如此,那為什麽從來沒有對我說過?”“……屬下確實始終對皇帝懷著戒心。可,凡是主子想做的事,屬下都隻會竭力相助,而不會橫加阻攔。當初若沒有主子,屬下全家恐怕都會死在胡虜的刀下。別說您隻是想同小皇帝來往,就算哪一日,您決定冒天下之大不韙,與天下人為敵,屬下也會心甘情願地誓死追隨。”心中最隱秘的心思突然被點明,賀蘭修第一反應是驚,第二反應卻是恐了。775說過的話驀地浮現在他耳畔,他下意識問道:“即使明知道我是在赴死?”“……是。”祁飛羽咬著牙道。“這又是為什麽?”“屬下當然不願意主子置身險境,可屬下十分清楚,主子心中自有成算。何事冒險,何時危險,您都已經心知肚明,卻還是偏要去做,那就一定是有不得不去做這件事的理由。”“您從來都不是貪生怕死之人,而這世上又總有一些事,是需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隻有您才有這樣的膽量,這樣的氣魄,將生死置之度外,不計代價地去追求自己心中所想。既然如此,屬下又有什麽資格,打著保護主子的旗號,行違逆主子之舉?”賀蘭修渾身一震。將生死置之度外,不計代價地去追求自己心中所想嗎?祁飛羽竟然是這麽想的。可他似乎把自己想得太偉大了。賀蘭修固然設想過自己一旦身敗的結局,卻也從未料想到自己會落得那樣一個淒慘孤獨的下場。他想過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卻絕沒有想過要拖著身邊人一起下水,讓他們為自己錯誤的選擇而陪葬。祁飛羽越是這樣信任他,他就越打心底地懷疑起自己來。他心中所想真的是正確的選擇嗎?他自以為對正義和公道的追求,對太平盛世的追求,又真的有這麽無私嗎?如果他隻是想要給百姓一個太平的江山,在青史上留下一段佳話,那謀權篡位,又豈會是他唯一的選擇呢。時至今日,他想,也許是時候該放下自己的一些執著了。-除夕當日,巍峨莊嚴的皇宮內城張燈結彩,一派喜慶的年節氣息。太後與皇帝不僅在宮內宴請百官,在京中也設了宴席賜食於百姓,以昭皇恩浩蕩。宮宴之上,佳肴美酒琳琅滿目,曲樂悠揚,舞姿動人,然而在座的朝臣們卻沒幾個能專注於宴飲作樂。原因自然是上首並肩坐著的那兩位。一向言笑晏晏的賀蘭太後神情肅穆,席間幾乎一言不發,這已經夠惹人揣測了。更奇怪的是,一直體弱多病,總令人覺得會命不久矣的小皇帝,今天竟然麵色紅潤,儀態從容,乍一看去,霍然已經有了幾分天子的威儀。聯想到最近朝堂之上的諸多風波,眾人紛紛故作認真地埋頭吃菜,實則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時刻注意著周圍的動靜。偌大的殿內,大約隻有偷偷溜過來視察自己工作成果的禦膳房總管,心中是真的盈滿了慶祝過年的喜悅之情。好在此時,又一排舞者翩翩而來,嬌妍的麵孔和曼妙的身姿將大殿的沉悶滌蕩一空。鶯歌燕舞之間,終於有朝臣起身祝酒,其他人也紛紛跟上,一時間,倒是真有了幾分過年的氣氛。輪到賀蘭修,他剛剛站起身,甚至還未開口,賀蘭太後就突然道:“哀家乏了,先行回去休息,皇帝與諸位臣工慢慢享受這宴席吧。”說罷,還沒待眾人反應過來,她就利落地起身離席,步履之匆匆,像是一刻都不願意在這裏忍受下去了。眾人下意識去看賀蘭修,卻見他筆挺地站在原地,臉上掛著從容得體的微笑,絲毫沒有被太後當眾下了麵子的覺悟,不慌不忙地說完了祝酒詞,然後又施施然坐下了。身為太後的親侄,卻被太後當眾如此冷待,而且還是在這樣重要的場合,這樣敏感的時刻,這顯然傳達出了一個清晰的訊號——堅不可摧的外戚一黨,終於出現了分崩離析的趨勢。“唉。”宮宴散去之後,一名老臣回首望了一眼高大幽深的宮門,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門生攙扶著他上了馬車,才問道:“老師何故歎氣?”“何故歎氣?你難道沒有看見,今日宮宴之上,太後與太尉的情形?”“學生自然是看見了的。可他們兩人的不和,近日早有端倪。朝堂之上風波陣陣,這不也是老師早就料想到的事情嗎?而且,外戚勢弱,這對我們來說,明明是天大的好事才對,老師為何卻如此愁悶呢?”“你可曾見過誌得意滿之人,能下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決心?你可曾見過春風得意之人,能有斷腕求生,拚死一搏的膽魄?”門生思索片刻,驀地反應過來:“老師的意思是,太後她!”“從前太後勢大之時,賀蘭修手握重兵,又同她甚為親近,所以太後心中有底氣,自然可以徐徐圖之,謀定而後動。可如今,賀蘭修同她翻了臉,她已經失去了她最大的倚仗。你猜,她是會識時務地讓出手中的權柄,從此做一個不理世事的深宮太後,放任楚王前往封地,永遠不得回京,讓她們母子淪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還是會拚死一搏,為楚王搏一個舉世無雙的前程?”“可她難道不怕,一旦失敗,楚王也要受牽連,連當一個封地上的安穩王爺都是妄想?”老臣搖搖頭道:“望子成龍,才是為人父母之常態,就連天家也不能免俗。在這位嚐過權力滋味,掌過一國朝政的太後眼中,為謀大事而身死,恐怕遠比庸庸碌碌地度過一生要快意得多。讓她看著楚王龜縮封地以自保,去賭皇帝對楚王的仁慈寬容,大概還不如賭自己技高一籌,能從已經長成的皇帝手中奪回權柄。”“從前雙方麵上勢同水火,可實際上卻還沒到彼此不能共存的地步,因為誰也沒有被逼到最後的懸崖邊,所以萬事都還能留有餘地。可如今,太後已經退無可退,她除了動手,已經別無選擇了。”“老師的意思是……宮中會生變?!”門生立刻變了臉色,“那我們豈不是該速速去奏與陛下,提醒陛下早些做好應對之策?”老臣捋了捋胡子,不慌不忙道:“你以為,陛下需要咱們的提醒?”“這些日子,前朝的種種變故,你難道還沒有看清楚?陛下雖然年輕,可在朝政之事上,是半點也不糊塗。你我能想到之事,陛下大概也早就想明白了。否則,他又豈會在這個時候去拉攏賀蘭修?”門生糊塗道:“學生愚鈍,不懂這其中關竅,還請老師指教。陛下會拉攏賀蘭修,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麽?賀蘭修手握重兵,加之前有北境戰功,後有雪災之功,在朝野上下的威望日甚一日,任何人想成事,都不可避免地想要拉攏他吧?”“你確實愚鈍。”老臣不輕不重地斥了一句,才道,“賀蘭修和太後是什麽關係?親生的姑侄,比旁人的關係近了不知有多少層。若換成是你,你可敢在情勢不明的情況下貿然拉攏於他?你不怕他將此事捅給太後?不怕他表麵答應,實則是做太後的眼線,前來替太後打探敵情?”“這……自然是怕的。”“怕就對了!咱們隻是想一想此事,森*晚*整*理都會心生懼意,何況是必須要將此事計劃周全才敢行事的天子呢?陛下竟敢如此行事,說明他心中有底,知道太後一黨氣數已盡,即使拉攏賀蘭修之事不成,其後果也在陛下的預料和承受範圍之內。他定然是做了萬全的準備,否則絕不會貿然對賀蘭修行拉攏之事。”門生突發奇想道:“有沒有可能……陛下心中也沒底,隻是想試一下能不能成,沒想到卻歪打正著了呢?”“怎麽可能!”老臣瞪了瞪眼,“陛下這些日子在朝堂之上的舉動,你難道沒有看到?陛下絕非行事草率之人,思慮十分仔細,先前韜光養晦,半點鋒芒未露,也足以見其心性堅忍,行事謹慎小心,這樣的人,怎麽可能行事這般不周全?”“可先前雪災之事……”門生大著膽子反駁道,“先前雪災之事,無論怎麽看,陛下和太尉應該都是早有交集的。否則彼時太尉之言,朝野震驚,人人都質疑其真假,就連當時同太尉關係甚好的太後都沒有輕信,怎麽當時還在韜光養晦的陛下,居然冒著頂撞太後的風險,站出來力挺太尉呢?”老臣輕輕“嘶”了一聲,後知後覺道:“也並非全無道理。雪災一事,至今想來,我還是覺著蹊蹺。陛下當時連朝會都甚少出席,可那日匆匆而來,豈止頂撞了太後,更是暴露了自己在前朝有人通風報信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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