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炒飯則黃一塊黑一塊,飯粒黏糊糊地團在一起,蝦仁和瘦肉丁已經焦了少許,裏麵的豌豆還是嘎嘣脆的,顯然離熟還有段距離。魚蒸過了頭,魚尾被猛火烤得卷了黑邊,好在活魚新鮮,品質上佳,所以仍僥幸保留了嫩彈的口感。幹煸四季豆倒是煸夠了,就是幹巴得活像七八十歲的老嫗,皮下不剩一點飽滿的果肉。“為何做這麽多菜?”欒宸麵不改色地咽下口中食物。他掃了一眼坐在旁邊打嗬欠的路時,少年薄薄的眼皮底下隱約透出一點疲倦的淡青色。以路時做飯的速度,要想做完這麽一“大”桌子,最起碼寅時就得起。“以後少做些,本王吃不了那麽多。”欒宸說。路時其實也不想做這麽多。沒辦法,火候的考察標準還涉及到不同種類的烹飪方式和食材,必須要麵麵俱到,隻會一兩道菜可行不通。可是實在太難了。他練習了這麽一段時間,還是隻有“燉”這一項勉強能看畢竟時間夠長,容錯率高。“總要多嚐試一些新鮮的東西嘛,免得王爺哪天吃膩了……”路時強顏歡笑。他一臉菜色地給自己灌了杯涼茶消消火,期期艾艾看向欒宸,“今天這些菜……味道怎麽樣?”為了適應相應的火候變化,他今天試著調整了過去的調味品劑量,也不知道吃慣了重口味的王爺能不能習慣。“很好,和以前一樣,不用改,”欒宸斬釘截鐵道。“本王保守,並不會喜新厭舊。”出乎意料的是,少年聽了這話,並沒有如他所想,露出感到安慰的表情。相反,路時明顯愣了一下,好像沒聽懂他在說什麽。欒宸說:“本王是說,本王不會膩……”“可是,今天的味道和以前肯定不一樣啊,”路時和他同時開口。“每樣菜我都隻放了一丁點鹽,糖什麽的也沒放,王爺您吃著就沒覺得太淡味了?”欒宸瞳孔一縮。怪不得……要不是這些菜的口感依舊熟悉,他幾乎要懷疑不是路時的廚藝。欒宸抬頭,對上路時困惑的眼神,遲疑片刻,說:“確實。但尚在本王容忍範圍內,可以接受。”說完不等路時細想,他迫不及待反過來發難:“不過本王倒想問問你,為何這麽久都沒有在菜裏見過辣椒了?”路時:“我……”欒宸:“本王知道你最近都在行宮沒有外出,但你說你之前去野外摘了許多,總還有存貨吧?”路時:“……”身為一個合格的冷酷反派,七王爺平日裏向來沒有太多情緒,說話也從來言簡意賅。但從剛才這番義正嚴辭的詰問中,路時居然莫名咂摸出一點點委屈的味道。……像極了小孩在譴責自己摳門的父母,明明有細糧,卻隻舍得給自己吃粗糠。路時清了清嗓子,說:“王爺,我的確還有辣椒的存貨。”欒宸剛想開口,路時豎起一根食指,朝他擺了擺,“但是不能給你吃。”欒宸:“……”“不能給本王吃?”欒宸嗓音低沉地開口。這膽大包天的逆廚。之前還口口聲聲說,這名叫“辣椒”的東西十分罕有,是專供他獨有的,不舍得給其餘人吃。他鋒銳的眼眸微微眯起,隻泄出少許不受控製的冷冽,“那你想留給誰?”路時驚訝地挑挑眉。謔喲。這就生氣了。不是,王爺就這麽愛吃辣嗎?不過路時現在可不會怕他了。他雙手在胸前抱臂,嚴肅地說:“不是要留給別人,隻是不能給王爺吃而已。”欒宸:“?”“因為太醫上次說過,王爺的胃不好。辣椒這種東西刺激性大,對腸胃不友好。”路時跟麵前使小性子的人耐心講道理。他小時候身體不好,家裏人會嚴格控製他的飲食,有一套非常苛刻的食養標準。所以一聽說欒宸胃不行,他立刻就上了心。“王爺要是想吃,也不是不行,每月可以酌情吃個一到兩次。不過若是再犯一次胃病,那就要扣掉當月的份額。”路時認真說。欒宸:“……”路時觀他神色,放軟了語氣又補充道:“我畢竟是王爺的專屬廚子嘛。要是王爺吃了我的飯,身體反倒一日不如一日,那我多丟人啊!”欒宸一怔。心頭像是被柔軟的羽毛輕飄飄掃了一下。他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用如此方法威脅他。也是第一次聽說,自己的身體不好,會讓對方丟人。欒宸用力閉了閉眼,緩緩壓下心中升起的異樣感覺。辣椒算什麽。誰還能比跟前不按常理出牌的少年更能刺激人。……但不管怎麽樣,他也算是成功地轉移了先前的話題。欒宸決定先不跟路時計較,提起正事,“後日便是立夏的祭祀典禮,這兩日勿要再去同那頭雪狼玩耍。”路時緊張起來:“怎麽了?他們要把二哈抓去獻祭了嗎?”“什麽?不是,你在想什麽?”欒宸說:“祭祀時隻會宰殺牛羊這樣的家養牲畜。”他停了片刻,像是在思考什麽,最終隻是對路時道:“雪狼於祭典十分重要,萬一在此時出了什麽岔子,隻怕會殃及池魚。”“池魚”老實巴交:“好的王爺,那我先不去了。”欒宸稍稍放下心。他沒有告訴路時,近來宮外流傳著有一些古怪的謠言,說這進貢來的雪狼與王位之間有著某種神秘的聯係。雖然欒宸覺得這傳聞愚蠢無比若真有關,那番人還不趕緊據為己有,或是獻給自己的王?但架不住有人會迷信。小狼對路時的情有獨鍾行宮內無人不曉,設若引起皇位上那人的猜忌,怕是對路時不利。欒宸不想讓這樣的危機感時時懸於路時心頭,令他平添煩惱。小廚子有時膽子也挺小的。-到了立夏這天。路時起個大早給欒宸做了早飯,把他送出門。本想回屋接著睡個回籠覺,奈何怎麽都睡不著,索性爬起來,給自己泡了一壺王爺的君山銀針,在院子的梧桐樹下把自己攤成一張餅。初夏的朝陽透過滿樹青翠的枝葉灑落下零星的光斑,隨著微風在路時的身上輕輕跳動。他舒服得眯起眼睛,暫時忘記了任務的苦惱。恰在此時,風聲送來遠處模模糊糊的樂聲,那聲音高遏行雲,極具古韻,勾得路時都起了好奇心。聽說今天的祭祀是在行宮邊際的山腳下。他走到別院門口,豎起耳朵朝那個方向聽了一會兒,忍不住在腦海中幻想,這個朝代的祭祀儀式是什麽樣子的,場麵會不會比電視電影中更宏大,王爺又會在裏麵充當什麽角色呢?“嗷嗚嗚”一聲似狼似犬的嚎叫驀地響起,摻雜在樂聲中,顯得尤其突兀。路時還以為自己聽歌聽出了幻覺,待要再聽時,一個熟悉的白色身影猛地竄出,如離弦之箭一頭朝他紮過來。路時下意識伸手接住,然後渾身劇震。“二哈???你怎麽會在這裏???”路時手忙腳亂拉開它:“不是、等等!你、你應該在祭祀現場啊?!你在這兒……你在這兒是可以的嗎?那這會兒在現場的是誰??”雪狼對路時的震驚無動於衷。它才不管現場是誰,它隻知道兩天沒見少年,兩天沒吃零嘴,一味把頭埋進少年懷裏撒嬌亂拱,大尾巴轉著圈地甩,嗷嗚叫了一長串。電光火石間,路時忽然意識到一件要命的事。王爺說過二哈對祭祀很重要,擔心出岔子。現在二哈出現在這裏,意味著祭祀現場已經出了岔子。不……更重要的是,二哈出現在這裏!這是王爺的別院!萬一人家說是王爺故意把二哈藏起來的呢?“不不不,不行啊小哈,你可不能來這裏!快快快跟我走……別舔了你我說!跟我走!否則從此以後都沒有狗糧吃了,你聽見沒!?”路時急得跟狗對叫起來,伸手揪住它脖子上厚厚的毛發,把它往外拖。二哈還以為少年是在跟它玩遊戲,興奮地圍著他瘋跑,拉都拉不住。“二哈!你這傻狗,趕快給我停下!”路時崩潰地咆哮。“路時!”一道驚天動地的聲音響起。“好你個狗奴才,竟敢私藏雪狼!誤了祭祀大典,你居心何在!!”路時惶然抬頭,麵前站著的是袁丞相那油頭粉麵的兒子。而這位袁公子身後,帶著浩浩蕩蕩十數名身著黑甲的衛兵,虎視眈眈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