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溪河跟在他身後, 抬首望去。隻見數米長的台階上,立著一座宮殿, 宮殿內亦似有數米長的台階向上延伸, 延伸到高處一座龍椅腳下,一個人端坐在其上, 低頭似在批改著奏章。宮殿門匾上的“泰安”二字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鳳溪河在殿門口頓了頓,然後昂首抬步邁了進去。“草民鳳溪河,拜見太皇太夫,太皇太夫千歲千千歲。”鳳溪河的清朗的聲音在泰安殿中回蕩。玉攸容頓住筆, 垂眸看向地上俯首跪著的人。她身著賤價的粗布麻衣, 衣領和袖口處卻用炭火熨得平整;麻衣雖為白色, 全身上下卻沒有一處汙跡,衣擺處在燭光下尤可見反複洗滌至起毛的痕跡。她雖已中年, 卻並不顯老, 隻被風霜吹打得如山般堅毅、頑固。這便是讓滿朝文武又敬又怕的鳳溪河。他幼年是聽著她的故事長大的,他入宮時她卻已離京。“平身。”“流螢, 為鳳先生看座。”“多謝太皇太夫。”鳳溪河起身, 在流螢端來的椅子上落座後, 畫屏送來了熱茶。鳳溪河頓了一下,看向玉攸容, “多謝太皇太夫。”再次謝過後,她才接過熱茶,輕抿了一口,一路上奔波的疲憊與星夜入京染上的寒氣似乎都在這一口熱茶中消失殆盡。“鳳先生不必和哀家客氣。不知道鳳先生是否還記得,我們曾經見過。”玉攸容起身,自龍椅上走下。哦?鳳溪河仰頭看著他一步步走下台階,那張如玉般年輕得過分的麵容漸漸在眼前清晰了起來,卻仍未想起他們什麽時候見過,“恕草民愚鈍。”“不怪鳳先生,當日哀家是混在那些人群裏為鳳先生送行的,隻是向鳳先生送去了一株幼苗,鳳先生沒有注意到哀家也正常。”鳳溪河記起來了。十年前,杖地清畝推行失敗,大多數百姓被世家從隱田中驅趕出來,朝廷卻既無多餘的土地,也無多餘的財力安置他們,餓死者無數,她散盡家財也隻是杯水車薪,天下怨聲載道;部分百姓成功拿回土地,卻背上了更嚴苛的賦稅,對她亦是怨怒頗多。她背著滿身罵名上折辭官,孤身歸鄉。清晨馬車駛出城門口的那刻,卻看到了將城門兩旁田間的小道都擠滿了的密密麻麻的百姓。他們沉默地看著她,跟著她,走了三裏路才慢慢散去。她收到的吃食堆了一整個牛車,一路走一路吃,最後隻剩下一株不知何人送的連土裹起來的鬆柏幼苗。十幾天過去,它還活著。她將它種在了自家門前,靠著這一牛車的吃食和這一顆鬆柏幼苗,撐了整整十年,十年不悔。她怔愣間,見玉攸容在她麵前停住,那張如玉的麵容上透露出如山般的堅毅,“哀家隻想問鳳先生,今日之心可還如當日?”今日之心可還如當日?鳳溪河望著玉攸容笑了,她緩緩站起身,“草民歸鄉時,將太皇太夫送的鬆柏載在了門口。十年過去,它已經從草民腿邊長至草民腰間。草民今日之心一如當日。”她站直身體,躬腰至與地麵平行,“草民願為蒼生、為太皇太夫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剛好鎮北侯葉月鬆上奏吏部尚書任鵬濤奏殺人奪地,哀家已查證屬實,隻待鎮北侯入京當麵對峙,便可將她停職查辦,就有勞鳳先生先擔任吏部尚書,兼太傅帝師,教導新帝。”玉攸容托著她的手臂把她扶起,將證據和聖旨放入她手中,“鳳先生,現在你可稱‘臣’了。”證據早已查清,葉月鬆回京的調令早已發出,封官的聖旨早已寫好,隻缺了一把剔肉削骨的刀。“陛下今年七歲,哀家會在陛下弱冠之日還政於她。這十幾年中,天下百姓是喜是悲,便看鳳卿的了。”鳳溪河直起身,看著玉攸容,眼中已帶上敬畏,“是。”十幾年,便夠了。更何況,她又何嚐不能把這十幾年變成二十幾年,三十幾年乃至萬萬世?畢竟她還兼任太傅帝師。次日。鳳溪河持著聖旨走馬上任,將前戶部尚書打入獄中,宣布三日後公審。大理寺出麵要求移交犯人,鳳溪河依律移交。移交次日,前戶部尚書自裁於牢中。鳳溪河嚴斥大理寺,奏大理寺卿監管不力,屍位素餐,玉攸容貶去大理寺卿,由鳳溪河暫代。鳳溪河在大理寺審案審得風生水起,重審了一大批十年前的冤假錯案,將她之前被貶謫的好友弟子紛紛重新洗去冤屈,重新提拔調任到吏部。郗韻賢奏她疏忽吏部之事,既已為大理寺卿,便不應再占據吏部尚書之位。鳳溪河則說自己是為了查前戶部尚書的死因,如今已有頭緒,找到了暗地裏從前戶部尚書家中搜出的賬冊線索,明日便可呈於堂上。當日鳳溪河回府路上,被人刺殺,被剛好趕到雲州的葉月鬆救下。玉攸容借口清查刺客,保護朝堂命官的人身安全,令葉月鬆派人護送官員們上下朝,並令葉月鬆入宮護駕。京兆尹狗急跳牆,一把火燒了前戶部尚書的宅子,被葉月鬆擊斃於當場,郗韻賢再斷一臂。鳳溪河漸占上風。……“聽說了嗎?又死了個戶部尚書和京兆尹,那位可真夠狠的。”“又?之前還死了誰啊?”“鎮北候一家啊,你沒聽那說書的說嗎?”“那說書的不是說是鎮北候一家意圖謀反,鎮北候世子大義滅親,太皇太夫”“噓!”“那位仁慈不究嗎?”“可這才過了多久,又死了倆,多半是那位……”說話的人給了個你懂的眼神。搭話的人身體顫了一下,“不,不能吧。”一旁喝茶的梅盛雪鄒起眉。這幾日,他已經不止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說了,這茶樓中的談論聲更甚。“今日,我們來講一講這前朝的傳奇事兒容妃媚國傾城笑,蕭後掌權朝政昏。”台上說書聲響起,茶樓中漸漸安靜下來,梅盛雪鬆開眉,抬眸細聽。聽著聽著,梅盛雪的眉頭重新皺起。這個故事講的是蕭後入宮之前本名蕭容,有一心上人,在朝為官,雖未相見,心已暗許,無奈被父親送入宮中為飛。入宮之後受到皇帝寵愛,立為皇夫。沒過幾年,皇帝病逝,蕭容升為太夫,又重新將昔日心上人調回朝堂上為相,萬般寵愛,攪得朝堂上下不得安寧,百姓民不聊生。最後,激起民亂,亂軍衝入宮中,蕭後和那奸臣相擁自焚於寢宮中。“哎,你說這太夫和奸臣,聽著像不像那位?”“不,不能吧?好像是有點像。”梅盛雪看向她們,冷如冰雪的目光將她們浸了個哆嗦。他抿唇想說些什麽,再抬眸時卻已看不到那二人了,而這樣的討論已如吹風吹柳絮般,到處都是了。他起身,走到說書先生麵前,“誰給你的本子?”說書人一般是不會搭理的,但抬頭看見是梅盛雪,臉上就忍不住露出苦色,“梅大夫,您就別為難我了。”那便卻是有人指使了。梅盛雪垂眸。說書先生趕緊走人,生怕被抓住問個究竟,做他們這行的,講的就是個信譽。梅盛雪抬眸,看向窗外已經下起了細雨,仿佛已經看到雲州太皇太夫身邊的風起雲湧。他撐著傘回到醫館的時候,醫館前已經排起了長隊。他收斂了心思,坐在桌前開始號脈。“下一個。”“下一個。”……“你說那奸臣比太夫大那麽多,他們……”“人說書先生不是說了嗎?佳人慕英雄。說不得就喜歡呢?”梅盛雪抬眸看去,見是茶館那兩人。他低眸給身前之人開了藥方,在說閑話那人坐下後垂眸低聲說道,“不可妄議太皇太夫。”“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呢?說不定有人就好這一口呢?那可是前朝的真事兒。”梅盛雪為她號脈的手一頓,他收回手,“下一個。”“大夫我還沒看呢!”“下一個。”梅盛雪抬眸,看向門口的長隊,“我是奉太皇太夫之命,南下免費問診三年。眾位若是對太皇太夫有異議,便也不用來我這兒看診了。”眾人安靜了一會兒,連忙七嘴八舌地安慰“不知者不怪,梅大夫可千萬別怪我們。”“我們本來就不信,梅大夫你這一說,我們就更不信了。”“和那些說書的比起來,我們肯定信梅大夫啊!”“梅大夫,你見過太皇太夫,能和我們說說,太皇太夫是啥樣嗎?”“是啊,我一輩子都沒見過那麽貴的貴人。”“你本來就不想給我們看吧”說閑話那人大聲喊了起來,話還沒說完,就被飛來的一塊石子打腫了臉。“出去。”梅盛雪冷聲道。“會說狠話嗎?”黑刀皺著眉抱著刀,立在一旁看著他。梅盛雪蹙起眉,“滾出去。”“噗!”不知想通了什麽,黑刀笑出聲,“算了。”她看向捂著臉那兩人,冷下臉來,向她們走去,“看什麽看,臉還沒被打腫是吧?你父君是怎麽生出你這麽個不知好歹的畜牲,你母親是天天都在別人床上,沒時間教你,讓你生出這麽副長舌頭,當然也不一定,說不定你不是你爸媽親生的,是從屎裏鑽出來的,說話才這麽臭。”那兩人又羞又怕,又怒又懼,看著黑刀一步步向她們走來,連忙灰溜溜地跑了。黑刀嗤笑一聲,靠在門口,回頭對著梅盛雪揚眉,“學會了嗎?”梅盛雪皺眉思索片刻,點頭。第63章 女尊篇:做我的小金絲雀(二十七)很快便有人將梅盛雪說的話傳給了當地白靈縣縣令方知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