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他吞咽幾口的功夫,鍾翊已經將桌上那道醬燜九肚魚的刺給剔幹淨。民間都說“補秋燥,多吃魚”,這九肚魚刺少肉也軟嫩,給村裏打魚人家幾個錢就能買好幾條來。整個秀水村,畢竟靠水吃水。小方桌上還有一碟醬菜,掰成半個的鹹鴨蛋,和一小碗九肚魚豆腐湯。食材雖不豐盛,卻換著花樣做。在秀水村裏,這對於兩個人的晚飯來說已經很奢侈。雲渺用筷子去夾那魚肉,有滋有味地配粥吃。味道很鮮,他吃起來模樣頗為認真,但也一如既往的慢吞吞。“……已經和林叔說好了,以後每隔兩天就送幾條魚過來。”鍾翊放下碗,冷不丁開口。仿佛強行搭夥過日子的一對夫妻,他語氣不冷不熱。好像把雲渺身上的儲物戒收走,將人帶到秀水村的不是自己一樣。“唔……”迷迷糊糊抬起頭,雲渺原本軟軟的臉頰輕微鼓起來,腮幫子忙著嚼東西隻能乖乖點頭。他想要鍾翊給自己炸魚骨頭吃,椒鹽味,嘎嘣脆。餓的時候感覺自己能吃下一頭牛,然而胃就那麽大,若不硬撐本就裝不下多少東西。雲渺白天在集市上又吃了不少零嘴兒,把手上那小半碗粥喝幹淨,也就飽飽的了。鍾翊起身收拾碗筷,他則跑到院子裏的竹編藤椅上躺著,搖搖晃晃踢著腳尖。一雙桃花眼在月光下顯得很亮,不經意間就撇到對方在拆他買回來的那包茶葉。那是雜貨鋪裏最便宜的粗茶葉誒,能好喝嗎?雲渺嘴巴挑,肯定不會喝那苦了吧唧的東西。然而他把鍾翊給的錢都花光掉,卻隻買回了這個來,難免有些小心虛。仿佛能看穿雲渺的心思,鍾翊轉身從裏屋拿了幾個雞蛋出來。他麵對灶台卻背對著人,說不上是在跟誰解釋:“做茶葉蛋用這種粗葉子就夠了,味道也好,貴了反倒有些虧。”沒想到他誤打誤撞還省錢了呢。完全忘記是自己前些天說要吃茶葉蛋,雲渺眉眼彎彎重新得意起來,砰得倒回竹椅上。那上頭早早就鋪了一層軟墊,既不硌人也不會覺著涼。他歪頭看了會兒月亮,感覺快到了中秋節吃月餅的時候,突然沒頭沒腦問道:“雞蛋也是和鄰居買的嘛?為什麽咱們不自己養雞?”鍾翊突然愣怔住,手腕輕微一抖就多撒了幾兩鹽到鍋裏去。眼睫輕垂,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雲渺大大咧咧沒有注意到這番異常,反倒下定什麽決心似的,一個勁兒鼓動對方養雞。小嘴叭叭個不停,手都在空氣中比劃來比劃去:“公雞可以吃肉和打鳴,母雞可以下蛋。”“而且雞蛋每天早上都可以吃,還能做成其他……這樣下來,咱們能省好多買雞蛋的錢呢!”往日連柴米油鹽賣幾文錢都不知道的人,此刻好似突然被開發出什麽勤儉節約的天賦。這自然是不可能的。其實雲渺一直暗戳戳埋在心裏,卻沒有說的真正理由是——他想養毛絨絨的小黃雞了,捧在手裏多好玩。其實兔子也行。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雞苗雖然便宜卻成活率不高,村裏人都會買已經長成一些的雞回來養。盡管鍾翊方才在愣神,卻也輕而易舉察覺出雲渺那彎彎曲曲的小心思。隻是他並沒有答應,甚至語氣有些冷淡的將其否決,意有所指道:“你沒有那樣的耐心,過不了多久就會厭倦。”“不買就不買!”雲渺轉身就跑回屋裏去,隻留下搖椅在院子裏吱呀吱呀的搖晃。……“淩一,最後一個任務完成度多少了呀?”雲渺將自己卷在被子裏,隻露出個腦袋,在心底氣悶悶地發問。他被鍾翊帶回秀水村已經小半個月。然而除了最初見麵的那回,他自己都不知道這算不算主角打臉炮灰成功。是想要溫水煮青蛙嗎?那這水溫也太低了吧,要煮到猴年馬月去。他想要慢慢等積分漲滿,可鍾翊居然連小雞都不讓自己養。還說他沒有耐心,他原來在家裏明明都養過小狗的,會負責任好嘛!淩一那邊好像很忙,過了大概兩分鍾才回答道:【最後那個任務半個月前完成了一半,最近因為夜闌宗的動作,你已經被正道認作魔修奸細,身敗名裂的判定標準達成。】“什麽?”雲渺好像也很驚訝,嘴巴張成小小的o型,隨即疑惑道:“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呢?”他仿佛聽到淩一輕聲歎息。然而對方開口時還是沒有感情的機械音:【因為準備開啟傳送程序的時候失敗了。】【修真世界在聯盟的小世界中難度本來就比較高,鍾翊好像在你身上用了什麽靈器,強行脫離會引起天道察覺。】第119章 修真文中純陰之體的小師弟41雖說修士施道淨身術便可代替沐浴, 然而雲渺總覺著不在水裏泡一泡,就洗不幹淨自己似的。因此,剛從浴桶裏出來他就胡亂裹了件外袍,噌噌噌跑到架子床上坐著, 流下一地水淋淋的痕跡給鍾翊打掃。長而翹的羽睫上沾染著些許水汽, 臉蛋兒也被蒸得紅撲撲, 胸脯隱隱約約能看見點兒泛著粉意的雪白嫩肉。皂角味兒混雜著淡淡香氣在室內彌漫開來。水霧模糊了鍾翊的眉眼,隻能隱隱約約看見那截高挺鼻梁和輕抿的薄唇。他從院子裏將白日晾曬好的衣物拿進來,又自顧自把雲渺剛剛換下來的褻衣拿出去洗。這一番折騰下來, 秀水村習慣於早臥的大多戶人家都已經歇息,隻能偶爾聽聞夜色中傳來寂寂蟲鳴。若是擱往常, 雲渺早就無聊的蜷縮成一團睡著了。等鍾翊將所有活計收拾停當, 就會發現寬敞的架子床已經被占去大半。而分明瘦怯怯看著乖巧的一個人, 卻褻衣卷在雪白肚皮上, 腦袋和腳尖連成條斜線將床分割成兩個三角形。然而今天,睡覺不老實的那個人卻滿腹心事,黑亮亮的桃花眼一直強行睜著。因此當鍾翊走進屋來,就看見雲渺盤著腿坐在床沿小雞啄米似的點腦袋。他在外頭隨便打了桶井水將自己衝洗幹淨,清清爽爽中帶著寒意, 那雙黑沉沉的眸子朝床榻處看了一眼,便隨手滅掉燭火。今夜月光很亮, 哪怕沒有一絲光源, 月色仍然穿簾入戶灑下一地殘雪。家裏明明有兩間可以睡人的屋子,薑家父母在世時睡的東廂房,如今已經空出來無人踏足。可鍾翊仍然以父母的遺物都在那邊, 不便打攪為由,還是像以前一樣跟雲渺擠在那個架子床上。他心如亂麻, 最近常做出些自己也不能理解的事情。“睡吧,否則明早要起不來。”薄薄一床被子舒展開來,大半都堆在裏側。鍾翊並非那種虎背熊腰的粗漢,外表看上去也隻是個有些冷淡的清瘦書生。然而他隻往床沿一挨,就給雲渺一種自己被老虎困在榻上的感覺。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看著濃眉大眼的主角,居然做出偷偷給他使絆子,讓他沒辦法被傳送回聯盟的事情來。“我今日要熬夜的,要睡你自己去睡吧。”語調氣哼哼,肉乎乎的唇珠也被壓扁在唇瓣間,雲渺雙手抱臂偏過臉去。然而床就那麽大,兩人間的距離是呼吸可聞,連溫度都能彼此傳遞。哪怕他表現的再嬌蠻不理人,也隻感覺是在虛張聲勢。鍾翊輕輕垂下眼睫,沉默半晌才緩緩抬頭。他定定看著雲渺的眼睛,道:“你早些睡,養小雞崽的事情,咱們改日閑暇時還能商量。”彎彎細細的眉毛一下蹙起來,雲渺眼含怒光,水色淋漓:“誰在同你講養小雞的事情了!”他又不是小朋友,養個小雞也要哥哥同意,等他把錢袋子拿回來了自己也能買。整個秀水村都很靜。但恐怕大家都想不到,雲渺那咬一大口糙麵餅都能被噎到的纖細嗓子眼兒,居然吼起人來也凶巴巴的。若是被哪個過路的街坊領居聽到,恐怕會以為這是新媳婦兒在教訓丈夫。鍾翊被罵得耳廓有些癢,他從頭到尾細細思量一遍,卻也想不通今日是哪裏惹到對方。隻能疑心是白天鎮子上零嘴吃多了,加之又用過晚飯,所以積食睡不著。但轉念又一想,雲渺不是那種能忍著胃疼卻不撒嬌耍賴的人。若是真積食,早就嚷嚷著要他煮山楂水喝。於是隻能不聲不響,等待對方憋不住了,自己將心裏話講出來。“你少一副我無理取鬧,總在欺負你的樣子。”秋夜畢竟還是有些冷意。褻衣隻有薄薄一層,雲渺將被子全部裹在自己身上不給鍾翊留。往日嘟嘟噥噥的軟綿語調也清晰起來,咬牙切齒道:“你偷偷做了什麽壞事,自己心裏清楚!”積分攢夠卻不能回家,都是這個壞家夥幹的。他真情實感有些生起氣來,眼皮顫顫,眼尾被細微水光浸出些紅。“……我做壞事?”神情微怔,鍾翊在月光下嘴角很快的扯出一個清淺微笑,轉瞬消逝不見。他們兩個,究竟誰更壞些?一個對幼弟抱著不可告人的心思,居然還用靈器讓對方不能脫離自己身邊。另一個則被寵的又壞又嬌氣,做下將養兄推入懸崖的事情,居然還能理直氣壯使喚人。在鍾翊堪稱平靜的目光注視下,雲渺那雪白雙頰逐漸爬上緋色,有些慫唧唧地縮了縮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