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好不到哪兒去,白時聞這幾天請假沒去學校,知道自己成了過街的老鼠,隻能夾起尾巴灰溜溜做人。他見到談墨和江泊煙進來,眼神立即暗了下去,恨得咬牙。談墨懶得理會這種跳梁小醜,在談照國身邊坐下,江泊煙緊隨其後,坐到了他爸江少峰右手邊。兩人相隔甚遠,但江泊煙止不住去反複打量他,試圖看出些端倪。他不爽談墨的遊刃有餘,自己黑著張臉不肯喊人,片刻仰頭猛灌了一口酒,借著那股衝上頭頂的酒勁,他目光逼人地看向談墨,率先開口:“我們見過麵,不止一次了,應該算是……熟人?”談墨慢條斯理地拿起酒杯,隔空和他輕碰:“當然。”“所以呢。”江泊煙問,“你為什麽會在這裏?”謝遲笑吟吟擺手,眼神卻銳利,製止白毅展繼續討好地說話:“看來我們應該把空間留給這些小家夥。”談墨搖晃酒杯中琥珀色的液體,在江泊煙等得耐心快要消失殆盡時,終於心情愉悅地開口:“自我介紹一下,路飲是我的哥哥。”江泊煙臉色一變,差點脫口而出:放屁!即使是在長輩跟前,他也無法控製自己不去嘲諷癡心妄想的談墨:“哥哥?你和路飲隻見過幾麵,別說得”談墨看起來實在欠揍,炫耀地勾唇:“打斷一下,我和路飲認識十八年。”“不過就是十。”江泊煙嗤之以鼻地回複,等意識到談墨到底說了什麽,那道不屑的聲音戛然而止。他被這個消息瞬間砸懵,以至於不知道應該做出怎樣的表情,嘴角抽搐,五官也變得扭曲。他吞咽口水,艱難重複:“十……八年?”然後仿佛有雙手撥開雲霧,一切疑惑迎刃而解,很快,江泊煙想到了幾個月前從他媽媽口中聽到的那件事。路飲一直有個從小護著他的發小。而他則因為在幼兒園的午睡時試圖偷親路飲被對方撞見,和那個該死的竹馬打過一架。江泊煙自己是完全不記得有這回事,但不妨礙最近他媽一直拿它當做一個笑話反複提起。那個人?江泊煙的呼吸一滯,放在桌下的拳頭漸漸握緊,他猛地從座位上直起身,難以置信地失聲道:“是你!”雖然打著啞語,但彼此之間心照不宣:“如果你是指幼兒園的那件事,當然是我,原來你還記得。”江泊煙的一張臉漲得通紅:“耍我覺得很好玩?”不是什麽正式的場合,他沒穿西裝,但也被打扮得人模人樣的,本來不說話時很有豪門大少爺的精英範,現在一張口就本性暴露。江少峰不滿兒子的表現,輕扣一下桌麵提醒。但顯然,江泊煙此刻怒火中燒,依舊怒視談墨。談墨隻慢條斯理地喝酒,端著氣定神閑的態度,和他判若兩人。一直默不作聲的談照國見狀笑眯眯地環顧四周,開口緩解酒桌上緊繃的氣氛:“說起小飲,他也算是我半個孫子。”江少峰道:“從來沒聽談老提起過這件事。”談照國語氣淡淡:“小飲要強,做事又低調,不過我從小看著他長大,私心裏早就把他當成我孫子,誰要是敢欺負他,也得掂量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他話裏話外全是給路飲撐腰的意思,說的就是前幾天發生的那件事,可謂護短得很。談照國的音量不高,但他身份擺在那兒,不怒自威,一句話的分量極重,讓白毅展頓時訕訕地笑出聲,慌忙站起來附和。白時聞縮在角落不敢動,也被震住了。謝遲這時慢慢喝了一口酒,笑著開口:“我和路飲那孩子接觸過,確實不錯,見過的不會不喜歡他。談叔,之前聽斯理提起,他和小墨先後差了幾秒出生,讓人羨慕的緣分。”江少峰於是也說:“可不是。”到了談照國這個年紀就容易懷舊,說起談墨和路飲的事,眼下笑吟吟地打開了話匣子:“小墨從小就黏他那個哥哥,走哪兒都跟著,臭小子就是招人煩,也隻有小飲不會嫌棄他,否則誰能受得了他那股黏糊勁。”“他小時候難管得很,作天作地,一堆人怎麽都哄不好,隻有小飲的話才管用。真是,小時候幾乎沒分開過一天,現在嘛。”說著,談照國佯怒,但語氣帶笑,並未見他真的生氣:“雖然幾年沒見,但關係也不生疏,剛碰麵沒幾天就商量著搬到一塊住,也沒和我這孤零零的老頭子商量過,我看早就把我忘咯。”眾人頓時爽朗大笑,談墨見狀無奈投降,給他吃醋的爺爺倒滿一杯酒。江泊煙在父親冷冷的警告下勉強掛上一點笑,又很快因為談照國的一席話而崩得四分五裂。住在,一塊兒?那個上次在大晚上替路飲接電話的男人。把他當狗一樣耍得團團轉的王八蛋?所有事情被他串聯在一起,從未有過的龐大危機感如同漲潮的海水,將江泊煙的口鼻包圍,讓他幾乎不能呼吸。握住餐具的力道逐漸收緊。他朝談墨看去,後者挑釁地朝他勾唇,江泊煙如鯁在喉。耳邊談照國的聲音還未消失,聊到有趣處他從手機中翻出談墨和路飲小時候的照片,江泊煙渾渾噩噩,也在傳遞中被迫看了幾眼。雖然過去十多年,那些照片畫質模糊,但因為鎖定了目標,他還是立即認出合照裏挨著路飲的那個男孩。是談墨。或摟或抱或搭著肩,親密得令人分外眼紅。江泊煙將所有內容串聯成線,一一對上了細節。前不久在幼兒園合影上看到的那張讓他感到熟悉的麵孔,果不其然也就是他,一點沒錯。房間空氣稀薄,讓江泊煙快要窒息,他實在無法再在座椅上待下去,一分一秒都是煎熬,所以推開麵前的餐盤站起來,經過談墨身邊時他扔下一句隻能兩人聽到的話。“出去聊。”然後勉強擠出一點得體的笑容,和桌上的幾位長輩打過招呼後,借口有事先離開片刻。等他走後沒多久,談墨也跟著出去。長廊寂靜無聲,談墨剛走到拐角,耳際突然刮起一道勁風,伴隨著江泊煙一聲“你去死吧”這樣的咒罵,對方緊握的拳頭忽然擦過他臉頰。談墨錯身避開,江泊煙的拳頭就砸在了牆麵上。整棟牆壁都在微震,沉悶的回音響徹長廊。江泊煙收回手,右手指骨破皮泛紅,滲出血絲,但他此刻被憤怒衝昏頭腦,渾然未覺手上的疼痛。“你騙了我!你們根本就認識!”他臉上的表情簡直不能更精彩。談墨單腿屈膝靠著牆壁,好整以暇地和他對視,他聽清江泊煙的控訴,笑得更欠扁:“但我好像沒有義務告訴你我和路飲的關係。”江泊煙根本懶得聽他說話,上前又是一拳,談墨動作利落,避開後迅速擰住他的雙臂剪往後剪。兩人齊齊後退,江泊煙的背部撞上牆壁,悶哼一聲,又被談墨拎住衣領往上提。悄無聲息的長廊內,硝煙味濃烈。“別忘了,現在不是打架的時候。”片刻,談墨輕蔑勾唇,鬆手後退,“當然,以後隨時奉陪。”江泊煙背靠牆壁,仰頭看他:“上次接了路飲電話的人是你,被我媽撞見和路飲一起吃飯的男人,也是你。”他總算找到了心目中那個假想敵。談墨聳肩:“讓人來球場給你帶話的人也是我。”“操!”江泊煙想起那份和他失之交臂的生日禮物:“所以路飲把機車送給了”被談墨打斷,接著他的話往下說:“我。”江泊煙氣得牙癢,新仇舊恨一並湧上心頭,但正如談墨所說,現在不是打架的時候,他不想讓自己在這樣的場合太狼狽,所以生生忍住,隻問:“你和路飲現在住在一起?”談墨:“是。”江泊煙:“你爸媽知道你和一個喜歡同性的男人一起住?”談墨做了一個讓他閉嘴的手勢:“有個說法我必須糾正你,準確來講,我和路飲算是合法同居。”江泊煙的臉當場就綠了。談墨又說:“我爺爺,媽媽和爸爸都很喜歡他,哦,還有我,我愛路飲愛得要死,簡直一刻都沒辦法離開他,不管現在還是未來,路飲都和你不會有任何關係,他隻能是我的。”“老婆”兩字被他含在舌尖,停頓了幾秒才說出。江泊煙死死盯著他,過了一會突然自言自語:“不對。”談墨挑眉,聽他繼續往下說。江泊煙在關鍵時刻大腦忽然清明,罕見得沒有犯渾,分析得有模有樣:“要是路飲是你……老婆,我不信你爺爺會無動於衷!”雖然社會風氣日漸開放,但他們這些大家族對同性戀依舊有所避諱,能夠接受並支持,但一旦自家小孩喜歡男人,那又是另外一碼事。江泊煙自己家是這樣,覺得談家大概同理,回憶著談照國在飯桌的態度,心中隱隱有了底氣。談墨任由他說,並不解釋。江泊煙見狀,自覺他被自己猜中,一改怒火中燒的態度,居然語重心長地開始勸說:“路飲以後遲早會和男人談戀愛,你對你哥哥的占有欲應該收一收。”談墨冷聲打斷:“非逼我當麵親、他,你才相信?”江泊煙的一張臉又沉了下去,擰著眉,琢磨不清他的態度。談墨輕嗤一聲:“有個問題我很好奇,你是宋央的朋友,和路飲一向不合。”江泊煙飛快道:“我以後不會再幫宋央。”“過去的那些事,都會成為你和路飲之間的隔閡,永遠不會消失。”談墨臉上漫不經心的表情徹底消失不見,“你對路飲一無所知,這個世上隻有我才最懂他,他不是什麽受虐狂,所以死了這條心。”他每說一句,就在江泊煙的心髒紮上一刀:“你們不會有未來。”江泊煙麵如菜色,大腦嗡嗡作響,停止思考。他想說點什麽反駁談墨斬釘截鐵的那番話,數次張嘴但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或許談墨說的是對的,但他一點也不甘心。他知道錯了,不會再幫宋央那個貪心鬼,也會努力彌補路飲,這些話說出去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談墨見狀嫌惡地皺眉,從倚靠牆壁的姿勢起身,除了個頭上的碾壓,他垂眸打量江泊煙的眼神壓迫性十足:“收回你這幅假惺惺的表情。”扔下這句他就轉身回到房間,江泊煙在原地呆立片刻,過了很久才逐漸轉動僵硬的身體,慢慢挪動腳步回到包間。之後直到飯局結束,他和談墨不再有過任何語言交流。散場的時間很早,八點半,從酒店離開後,談墨將談照國送上車,正準備跟著坐進車內,讓司機送他回清河郡時,一抬頭,就看到不遠處倚著車門的路飲。他正在低頭發消息,手中夾著一根沒點燃的煙,屏幕瑩瑩的光照亮他精致的麵龐。清河最近降溫得厲害,他在身上套了一件深棕馬球大衣,被腰帶勾勒出窄瘦的腰,在寒風中襯得他的身形越發挺拔。談墨的手抓住車門,立即又從車內退了出來。他發現自己有點兒沒辦法將視線從路飲身上移開,於是一邊目不轉睛盯著他看,一邊跟車內的他爺爺說:“路飲來接我,我就直接坐他的車回去了。”說完後他迅速將車門關上,完全隔音的車內後排,談照國隻能看到他那個不孝孫子歡快的口型,抑製不住臉上的笑,露出一口明晃晃的大白牙,說:爺爺再見。談照國差點就要被氣笑了。談墨快步朝路飲走去,聽到身後逐漸接近的腳步聲,正在發消息的路飲回過頭,兩人的視線不期然地撞上,在半空像絲那樣粘連片刻,又分開。路飲朝他晃了下手機:“我給你發了消息。”談墨今晚開了靜音,沒注意,點開才發現路飲給他發了不少條訊息,最早一條是在一小時之前,路飲問他什麽時候會結束,也不知道站在酒店門前等了有多久。他走到路飲身側,低頭撥弄著他指尖那根沒被點燃的煙:“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你還會抽這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