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泊煙這次終於肯說了,急迫地喘了一口氣:“學校的論壇,有個傻逼拍到我拿玫瑰花進了你的房間。”路飲大概猜出了他想要說什麽。“那個人說,我跟你告白了!”江泊煙啐了一口,咬牙,“我懷疑是宋央,該死的,他一定在報複我!”談墨不時低頭翻看論壇上的那些帖子,江大的內部論壇進入需要驗證學生身份,他用的是江稚餘的賬號,翻了幾頁就把手機扔到了一邊,煩躁地呼了一口氣。路飲正聽江泊煙說話的時候,麵前的視線一暗,燈光被黑影遮擋,談墨不知道什麽時候抱臂站在他身側,目光沉沉盯著屏幕那串陌生號碼,等和路飲投來的視線撞上的瞬間,才勉強將麵上的不悅收了收。“路飲,你在聽?”江泊煙一直沒聽到路飲的回複,心中的不安到達頂點,“我不介意被他們討論我喜歡你這件事,但是萬一被我爸媽知道,我怕他們找你麻煩。如果有一天他們威脅”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江泊煙身體僵硬,清晰聽到了從話筒裏傳來的另一道不屬於路飲的,明顯粗重幾分的呼吸聲。路飲感覺自己全身被談墨溫熱的氣息包圍,談墨的身體貼上他的手背,結實的手臂穿過他肩膀,牢牢抱住他。是比昨天在酒吧裏更加親密無間和放肆的姿勢,緊接著,談墨將下巴擱在他肩膀,身體的重量悉數壓在他身上。路飲被他壓得有點站不穩,回頭看了他一眼,用口型說:“鬆開。”談墨輕哼一聲,話語裏帶著刻意作弄的輕佻笑意,像咬著他耳朵那樣地低聲說話:“就讓我抱一會,我又不會打擾你和他聊天。”“他也在聽吧,應該能認出我是誰。”談墨的話就這樣清晰傳進江泊煙耳朵,他握著手機的手氣得發抖。“別鬧。”又響起路飲的聲音。路飲被談墨這樣戲弄地對待,並未生出任何不悅,語氣甚至是寵溺的。江泊煙聽到他這樣輕聲輕語的說話聲,大腦突然一片空白。他要扶住牆壁才能站穩,呼吸也開始有點兒不暢,他呆呆地站在會所二樓的露台上,從遠處直射來的車輛燈光讓他的雙眼一陣刺痛,眼尾登時就變得通紅。他們在幹什麽?短短幾秒足夠讓江泊煙失去理智。因為眼睛酸得厲害,他抬手抹了一把眼,感覺自己的掌心一片濡濕。為了一個男人哭,這在江泊煙順風順水的十九年人生中簡直令人匪夷所思,但它的的確確就這樣發生了。“談墨,你在找死。”他怒氣衝衝,但被路飲說閉嘴,江泊煙變得更加難以接受,瞪大雙眼,歇斯底裏:“路飲,你不能這麽對我!”路飲語氣平靜:“你喝醉了。”“我會改。”江泊煙打了個酒嗝,又信誓旦旦地保證,“這件事我也會馬上去處理,不會讓他波及到你。”但路飲隻是毫不留情地把他掛斷了。他餘下還未說出的話悉數戛然而止,不上不下地卡在他喉間。仿佛有盆刺骨的冷水從頭澆遍江泊煙全身,讓他不知所措地茫然呆立在原地。他得知被掛上論壇的消息就匆匆從包間出來,衣著單薄,清河呼嘯的寒風像刀子般刮在他臉龐,讓他的半邊身體冷到麻木,自己卻是恍然未覺。時間分秒流逝,不知道過去多久後,江泊煙抬起僵硬的脖頸,望著漆黑的手機屏幕,雙眼忽然又感到酸澀。很奇怪,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再哭過。在最叛逆的高中期,他被他爸拿球杆抽進了醫院,盡管疼得在床上抽搐,但也沒有因此掉過一滴眼淚。而現在。操蛋的,江泊煙咬牙把快要冒頭的眼淚收回去,他用袖口抹了把眼睛,又喪氣地在露台上站了會。他還是覺得不甘心,但新號碼又被路飲拉黑了,最後遷怒宋海寧,打他的電話把他罵得狗血淋頭。雖然他身為晚輩,但一頭霧水的宋海寧還是頻頻低頭認錯。罵完宋海寧,江泊煙又去撥了傅南時的號碼,希冀得到些許安慰。電話雖然被接通,但傅南時聲音冷淡,語氣也不好:“我在忙。”江泊煙之前在這件事上瞞了他,見狀心虛解釋:“你討厭同性戀,所以我才不想告訴你。”“可是我第一次那麽想要和一個人在一起,想得就快要瘋了,我好喜歡他。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會祝福我。”傅南時無動於衷:“我應該祝福你?”江泊煙說:“祝福我找到真愛,難道不是?”傅南時態度涼薄:“隻有蠢貨才會覺得自己找到真愛。叔叔阿姨把你養大,不會容忍自己的獨子把一個不會生育的男人當作寶貝。”“我就是喜歡他!”江泊煙麵紅耳赤地反駁,“我離不開路飲,就要喜歡男人,我改不了,我可能天生就是彎的!你現在是什麽態度,棒打鴛鴦?”傅南時輕嗤:“鴛鴦?”在電話中,江泊煙無法看到傅南時此刻冰冷的神情,他臉上一貫漫不經心的輕蔑笑意徹底消失,雙眸泛起寒光。“鴛鴦?”他再次反問。江泊煙皺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路飲昨天拒絕了你。”傅南時說,“先追上他,才有資格稱作鴛鴦。沒什麽事我要掛了。”江泊煙雖然不服氣,但忙打斷他:“別掛!”傅南時靜靜等待他說下去。“我和路飲告白的事被人掛到了網上。”江泊煙飛快道,“我敢肯定用不了多久我爸媽也會知道我喜歡男人,不過要是有你在,他總不會真的把我森*晚*整*理揍進醫院。”言外之意,他想讓傅南時陪他回家出櫃。但傅南時看上去對他的請求無動於衷,將手中正在閱讀的雜誌翻過一頁。江泊煙見狀咬牙,加大籌碼:“當然,作為陪我出櫃的報酬,我會告訴你一個關於我和路飲的秘密。”翻動雜誌的聲停止,話筒那頭陷入一時的沉寂,落針可聞,幾秒後傅南時的眼眸危險眯起:“什麽秘密?”“你就不好奇我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路飲?”江泊煙說得曖昧,“我跟他還有很多其他故事。”過了會傅南時冷冷地說:“可以。”路飲把江泊煙的電話掛斷後,借用他的手機去看論壇的帖子,閑聊板塊一片飄紅,熱鬧非凡。紅色代表回複數量超過300,而此刻首頁的一大半紅貼,幾乎都和江泊煙的告白相關。事情起因很好被追溯,江泊煙手捧玫瑰進入後台房間的照片被人拍下發到了網上,隨之一則標題名為【臥槽,我好像知道了男神了不得的秘密】的帖子也同時出現在了首頁,將告白對象的人選指向了路飲。相比於路飲的低調,江泊煙因為張揚囂張的性格和那潑天富貴的家世,而在學校裏擁有數量龐大的愛慕者。他和路飲水火不容,曾當麵放話想要整他,現在卻為他公然出櫃,其中反轉的戲劇性簡直讓人抓耳撓腮。路飲快速瀏覽了一遍所有帖子,回複震驚居多,但也有些在磕他和江泊煙的cp,認為絕配。這下不止談墨死死壓著他的眉,路飲也覺得不悅,看了會就把手機扔到了一邊,身為被議論的受害者卻要安慰談墨:“別聽他們亂說。”談墨問他:“你覺得發帖的人會是誰?”雖然江泊煙篤定是宋央,但路飲卻說:“傅南時。”談墨點頭:“我也覺得是他。”“宋央沒有任何立場這樣做,他現在遇到江泊煙,隻會像怕貓的老鼠那樣找個角落躲起來。”路飲一邊回複宿舍群裏幾位舍友的消息,“這是傅南時的做事風格。”談墨欲言又止:“你似乎很了解他。”路飲打字的手一頓,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突然問他:“我很好奇,談叔是不是和你一樣愛吃醋?”談墨一愣:“我爸?”路飲:“我在為你容易吃醋的性格尋找借口。”很小就無師自通學會吃醋的談墨,在吃奶的年紀已經開始本能厭惡路飲喜歡的玩具,很難不讓人懷疑這樣的性格是否來自強大的遺傳效應。談墨學會甩鍋,厚臉無恥:“當然。”路飲就沒再繼續怪他愛吃醋了。轉眼來到第二天,從他踏進經濟學院的教學樓開始,就敏銳察覺到四周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明顯增多。期間他遇到江泊煙的那幫朋友,這群人看到他不像過去一樣敵意滿滿,反而你推我我推你地踟躕上前,猶豫喊他:“嫂子。”把路飲惡心得夠嗆。他麵不改色地路過聚集的人群,來到教室靠牆的偏僻角落坐下,將耳麥戴上,沒過多久,江稚餘連同其他兩個室友在他的身邊放下書,朝他擠了下眼睛。“臥槽。”他做口型。昨天他其實就在電話裏和路飲鬼哭狼嚎過一次,現在當麵看到依舊覺得故事發展就像魔幻現實主義。江稚餘伸手按住路飲麵前翻開的課本,推到一邊:“怎麽還有心情看書,你就沒考慮過,害,我是說,玩玩江泊煙?”路飲的掌心漫不經心地托著下巴:“玩玩?”江稚餘將身體靠上前,神神秘秘道:“你跟江泊煙都鬥那麽多年了,現在有個機會擺在你麵前,我要是你,在他告白的時候就答應和他在一起,等把那缺德家夥玩夠了再甩掉,虐他身又虐他心,你不覺得這樣刺激?”他盡出些餿主意,但不知道路飲早就已經這樣幹過。路飲說:“聽起來不錯。”不過江稚餘也隻是說說而已,過了把嘴癮後,很快又覺得這事兒不行:“算了,你千萬別聽我的,他那種人,惹急了就是個難搞的瘋子,甩都甩不掉。”路飲說:“我知道。”兩個室友也說:“還是遠離那個瘋子才好。”下午的課結束才三點多,路飲在圖書館找了個位置坐下看書,一晃過去一個多小時,他被一場突如其來的狂風驟雨打斷了思緒。清河多雨,即便是在冬季,但路飲今天出門恰好忘記帶傘。他收拾著書包準備回去,下樓時雨勢漸大,路飲站在一樓擁擠的門口,瓢潑的雨水在他麵前匯成雨簾。圖書館僅有的雨具全被借走,四周都是沒帶傘的同學,路飲在人群中站了一小會,被風刮來的雨絲打在他裸露的皮膚上,帶來絲絲縷縷的涼意。他覺得冷,摟住了衣領,放在兜裏的電話鈴聲響起,接起後發現是談墨,談墨問他在哪兒,他報了個圖書館的地址。談墨從線路裏傳來的聲音被瓢潑的雨勢掩蓋,讓人分辨不清,但路飲很快聽到他一聲戲謔的悶哼,帶著低沉的笑意,在這樣酷寒的清河冬季裏給人帶來一種絕對無法被替代的安全感。“等我。”說著他就掛斷了電話。雨水從天幕傾盆而下,在路飲麵前砸出雞蛋大小的水坑,路飲把手機收回口袋,抬頭看向雨簾外的世界。圖書館逆行的人影寥寥無幾,狂風驟雨將撐開的傘具掀翻,人群尖叫。“你好,路同學。”一道聲音打斷路飲的思緒,路飲抬頭,是之前通識課認識的學長,對方舉起手中的傘,問他是否需要同行。從前方路的盡頭突然出現一個逆行的身影。男人的麵容被撐開的傘麵遮擋,但人群中的身材高大挺拔,讓人一眼就能注意到他。他掌心有力,手中穩穩舉著一把黑傘,傘身有著漂亮的魚骨花紋,在傾覆的暴雨中沉穩朝路飲走來。盡管路飲無法看清他的臉,但還是立即認出那是談墨。談墨也恰好就在這時抬頭,和他對上視線,隨即加快了腳步。“謝謝,不過我朋友來接我了。”路飲和對方點頭,拉高外套的衣領,轉瞬衝進瓢潑的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