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煜長睫輕顫,一時也怔住:“可是唐突先生了?”短暫沉默後,沈懷霜搖了搖頭,低吟道:“這玉是我在外遊曆時所得,已經記不得是什麽時候收下的了。”“你就把它當做師門的第一件禮物吧。”鍾煜觸著脖子上的玉佩。勾玉卡在他指節,摸得整塊玉在掌心發熱,卻不肯放開。他捏著那塊玉,掌心朝裏收攏。這一塊勾玉,卻如彌補了他一個遙遠的過去。從來隻有他煢煢孑立,哪有師門。師門……鍾煜如想著什麽,他一直等到天際變得橙黃,染上了橘色,交錯著夕陽的血紅。沈懷霜在傳音鏡中又給掌門留了訊,把蕭丹交給兩位禦劍而來的李師叔,再回自己房內時,天色近晚,晚霞赤紅。他推開木門,門後卻不是一片昏暗。桌上那盞油燈點燃,豆大的燈火翕動著,鋪滿暖黃的燭色。鍾煜收著放在掌心的金瘡藥,指節把玩,抬眸望了過來。沈懷霜詫異了片刻,修長白皙的手指握著無量劍,眼底好像一潭清泉,望過去時,潭水像是微晃了一下:“在這裏等我多久了?”良久,鍾煜微微啟口。他像篤定一個主意,又道:“先生,我帶了金瘡藥,你手上的傷可否讓我瞧瞧?”沈懷霜解下背上佩劍,收了食指上的創口:“藥我自己來上就行。”鍾煜收緊掌中的藥罐:“我手清洗過,紗布也帶上了,會比先生自己上藥方便些。”沈懷霜對著鍾煜坐下。桌上,一角天青色衣衫掀起。修長的指節放在桌上,指尖朝上,朝鍾煜遞去。紅褐色的疤凝著殘餘的血跡,白皙指腹上,傷口深度不淺。沈懷霜:“其實也不用上藥,傷口已經結了痂,過兩日便好了。”在沈懷霜要收手時,少年伸手覆住他的指節。巾帕拭去指尖上的血跡,傷口抹了藥,化開一道溫潤的觸感。沈懷霜手腕微縮了一下。鍾煜當即抬頭看去,問道:“先生疼麽?”沈懷霜:“你上藥動作不重,怎麽會疼。”沈懷霜五感極其敏銳,如今傷口已結了痂,隻覺得癢。這點癢在指尖放大,他忍了許久,熬到藥膏上了最後一層,指尖縮了一下,收回時,手腕又被少年摁住。紗布長長拖曳,穿過兩人指縫。指尖上纏繞過紗布,穿繞在沈懷霜白皙的指節上,一層層往下,裹到食指第二個指節。裂帛聲傳來。鍾煜用小刀利落割了布料,又低眉,係緊了尾結。係統見此歎道:“原來這就是養徒弟的好處。”沈懷霜和係統對答自若:“你是來說侖的劇情麽?”係統咳嗽一聲:“帝師線五年,你提前走侖劇情了。原著有幾個劇情線必須走,論道大會,永綏國,璿璣閣,還有委派弟子捉妖任務。”係統把魔改玩得明明白白,繼續人間清醒道:“謹慎原著劇情天坑虐點,盡量避免它禍害到你頭上。”係統又峰回路轉:“不過好消息是小氣運對你好感度從負到正了。”沈懷霜不解:“什麽意思?”係統微妙一笑:“意思就是,他現在對你很尊師重道。”沈懷霜無奈點了點眉心。天際變得橙黃,染上了橘色,交錯著夕陽的血紅。飛舟駛出那片極其漆黑的區域,天色漸漸明朗了起來,劃過一片雲霧濃密的地方,宛如劃過碧波。房間內照入一片明亮的光,斜角似的,打在沈懷霜如雪的衣擺和鍾煜的足邊。碧空如洗,方舟在天色與日光之間劃過。仙霧繚繞,長瀑飛泄。飛舟上弟子紛紛跑向船艙外,探頭朝下看去。侖地處中原青州邊際,居於高山之巔,藤蘿仙草匯聚。丹藥房位於山腰中部,房頂如爐鼎,在日光下熠熠生輝,書閣上群鳥飛過,仙鶴長鳴,載著歸去的弟子遙遙飛回侖。飛舟破了禁製,駛入其中。這是一處沒有靈根的人無法觸及的地方。鍾煜饒是見多識廣,耳畔風聲呼嘯而過,景色流轉,碧綠全然映入眼底。他看了很久,抬頭,對上了沈懷霜那雙清明的雙眸。沈懷霜眼底眸色平靜,開口問:“到侖了。”鍾煜收回目光。他知道,沈懷霜並不是圓滑世故之人。人有所圖,往往都需要代價,人越不需要對方做什麽,這東西的代價往往越大。皇城中他看透了人情世故,見慣了扮笑臉、假麵孔。那地方就像一處染缸,在裏麵泡久了,人心也漸漸染上了黑色。可沈懷霜好像沒要什麽,帶他從大趙離開,達成了他的所求。鍾煜垂下眸,放開了自己緊握的手:“先生,我想出去看看。”沈懷霜收回了落在鍾煜手上的視線。他久居高山,掌管侖門派許久,在掌門歲月裏,不曾缺過什麽東西。想要的東西,他會得到。給旁人東西,對他來說,也不是難事。劍身流光,室內寒光乍現,比日光更盛。無量劍隨沈懷霜召喚而出,化作兩人能行的大小,停留在半空。沈懷霜朝鍾煜伸手,道:“走,我帶你四下轉轉。”侖是個大門派。別有洞天,青瓦白牆。清流環繞群山,山腰有學堂、武場,白鳥飛越山巔,又往高處。沈懷霜在半空禦劍朝下看去時,能明顯感覺到這一整座山頭的寬闊。從前他在的玄清門隱於高山。門內也不過那麽幾個地方。柴房、醫館、丹房,元白道人嫌會客麻煩,幹脆連門廳都不設置。他平時和弟子讀經書的地方見老友,蒲團擺在地上,弄張木桌、泡兩杯茶就能見人。“藥房離武場很近,都在山腰。”“入門後,弟子都能去幻境,幻境丹草、礦石不少。”“侖地界附近有妖獸、邪祟作祟,弟子也需下山。不過這些都是築基以後的事。”沈懷霜一一解釋畢,又聽鍾煜問:“築基前,門內弟子能做什麽?”“修煉,直到能突破築基為止。”沈懷霜道。飛劍載著兩人劃了大圈,極速俯衝,比飛鳥還快,如同化身一道白光。鍾煜不想沈懷霜為人穩重,禦劍的速度卻比任何一個修士迅捷。靈氣充沛,劍身載著兩人,來勢洶湧地帶著兩人,又在顛簸後飛上更高處。腳下是淩空萬丈,低頭看上一眼,大有搖搖欲墜感。沈懷霜的麵色如常,迎風獵獵,烏黑的青絲與他發後飄帶飄蕩而去,衣袖翻飛,察覺到一道視線聚焦在自己麵上,他回頭看去,對上鍾煜的目光。少年馬尾飄蕩,隨風而去,抱著臂膀。麵上不露懼色,手搭在黑衣上。鍾煜本想著築基一事,眼前陡然落了道視線,眉心一動。黑衣上的手攥了攥褶皺。鍾煜目光逡巡,長睫如鴉羽眨動,撩過小痣。他指尖動了動,隻道:“先生,築基要多久?”“短則數月,長則數年,修道一事,哪怕真的有靈根,天賦不足,築基就是一道天塹。”兩人在半空蕩漾一下。鍾煜氣息不穩,卻是下意識伸手,拉了沈懷霜一下。他的手分明隔著衣物,鍾煜覺得自己手中像觸及了塊溫玉,握久了,仍有涼感。“先生怎麽能篤定如此。”鍾煜很快撇下那不經意的動作,麵色不改,眸色如點墨般沉沉道,“我如今已年過十七,尋常修道築基者都是從幼年開始,十五煉氣學築基,快則十六有成,慢則便如先生所說。我就真的來得及麽。”沈懷霜弄明白鍾煜這毛病了,道:“一切就從今日開始。”鍾煜耳畔風聲獵獵,如他十五那年站在仙門山腳下,見自己頭頂上有人禦劍飛過。他如當年那樣,平靜地抬頭看著。“何況築基隻是第一道門檻,再後麵還有金丹,元嬰,不急這一時。”“那麽先生呢?”鍾煜目光緩緩落在沈懷霜麵上,心底如日光照進深井,“你修為在多少。”沈懷霜笑了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