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於屠戮不盡的厲鬼,可屠戮後的力量,又令他亢奮。在清醒與不醒之間徘徊,他就像是長夢不醒,深陷其中。“師弟……師弟……”“師弟!師弟!”鍾煜從一場驚悸的夢中醒來,額頭滿是汗水,睜眼,耳畔就充斥著聒噪的聲響。腦中像有千百個侖學鍾在敲響,嗡嗡嗡,頭疼得他快炸了。張永望加把勁搖了搖,甚至因為鍾煜的無動於衷,差點把他從床上掀起來:“師弟,你沒事吧。”鍾煜撐在鏡子前,才發覺自己眼底暗紅,額上滿是豆大的汗珠,他在喘氣,身體裏靈力亂竄,靈氣積攢,遠比他按照通用心法修習快上數倍。鍾煜低頭拿水洗了把臉,抹了把臉上的水。他還記得昨天晚上做的夢。張永望急道:“你要不能別去璿璣閣了。”鍾煜搖頭:“沒事,我不過是魘住了。”自他築基以後,他有這情況許多回了。入夢殺伐,和萊陽山莊禁製有關麽?侖今日,全門派的人都前去璿璣閣。璿璣閣書閣是個極妙的去處,藏書無數,弟子入內,便有幻形的書童相隨。鍾煜本想獨身前往,哪想身後已經跟著不少人,他沉默地隨著那書童的幻影,一步步往前看著璿璣閣機巧物件。書閣內陳設竹鳥,銀鐵打造的長傘,鍾煜不過望了一眼,張永望卻低頭看了半天,他看得眼睛都看直了,肩上踩著才來的係統橘貓,鼻尖湊到那鐵傘刀刃前,帶著貓一起俯身。鍾煜見那肥碩的身軀,收回目光。這書童來時就跟著鍾煜,雖是幻影,卻有玲瓏心。鍾煜問:“樓上書閣能去麽?”書童:“小友想知道道法修習,請隨我來。”書童低眉,引鍾煜往前。書卷畫冊琳琅,鋪展了滿滿的一室。鍾煜站定在門口,心口重重地跳了一下,像湧進了一片書海,宗門長者繪像高高懸在白壁上,逍遙道,天道,人道,儒道,鬼道……他望見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腦海如一瞬點醒,教他目光不能移,仿佛麵前站著銀甲鎧鎧的千軍萬馬。他的頭皮麻了,硬挺著脊背,不由放緩呼吸,極其緩慢地在那些名字上一一瀏覽而去。書童見此,稀罕一笑:“小友天生道種,我很少見到有人會這樣瞧這些名字。”鍾煜回視一眼:“閣下說笑。”修士自築基以後,都需在這階段找尋最適合自己的那一條“道”,天道,人道,各不相同,修習法千千萬,這一條道選擇偏差分毫,謬以千裏。鍾煜駐足在修羅道這一卷宗前,手覆蓋在卷宗上,本想儲備在識海中,手剛覆上去,卷宗啪嗒一聲,竹卷下畫軸滾落地上,畫卷裱框甚好,徐徐展開。上麵的畫象隻殘留下半頁,露出半個燒焦的修士臉龐。璿璣閣書閣也是幻境的設置,不會對實物產生影響。等鍾煜收起那畫卷,書童仍然神色緊張,瞧著很為難。鍾煜不避反問:“可否與我詳談一二?”書童見鍾煜眼底神色認真,詢問意味甚濃,他為難了一會兒,道:“修羅一道,進益甚廣。修時急需機遇才能得以入門。這一道,它沒有宗門,每個修士修習此道差異萬千,但修習者無一不是執著之念極強,心如磐石。”鍾煜看著寥寥幾分卷宗,又問:“那為何修羅道記載如此少?”書童答:“它修成的人極少。所有人都貪圖它進益廣,修為提升得快,卻不知它修習艱苦。外人以為它主殺伐,是惡道,其實修羅道也如人道、天道一樣,不分善惡。“鍾煜:“這修習如何苦?”書童:“以一年當五年用,小友知道是怎樣的苦法麽?倘若修士半途舍棄,此生就再也無法入旁的道了。““一般修真道到築基後,便會入夢殺伐,直至宿主有能力駕馭夢境。”“此道又極易心魔纏身,走火入魔。”鍾煜握著卷軸的手不動。他垂眸在這一道前,心思沉重地停留了許久,仍想著書童方才說的話。萊陽山莊劍法聞名天下,但他給外祖父硬生生落了禁製,不預備讓萊陽山莊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原因無他。隻要修羅道修煉上去,禁製破除,後果隻有兩個。要麽是修為修煉不上去,活生生在金丹前疼死。要麽是修為修煉到高處,破除那層禁製,但在極致力量麵前,人又容易步入歧途。修羅道和魔修不同,甚至排除在尋常修真者之外。它本就主屠戮殺伐,是極凶之道,因此修羅道很少能修成正道,多數半途墮魔。萊陽山莊莊主寧可封道,在朝中占有一席之位,也不要後人修習,走這殺伐路。沈懷霜等下也要來璿璣閣了。鍾煜想了會兒,眸子沉下,旋即篤定一個想法。修羅道這事,他不能讓沈懷霜知道。第28章 璿璣閣沈懷霜昨夜情況也不見好。在他的夢境裏,有人喊了他一聲。沈懷霜身至一片漆黑之地,握劍,刹那回首。利劍出了鞘,劍音破開近乎死寂之地。黑暗中,利劍與鐵鉤對撞。強大的劍意裹挾真氣,不遺餘力地催往鉤主。叮叮當當。鐵鉤的一段還係著鏈條,那個狂笑聲冷哼一聲。幽風飄蕩,夢境隨之崩塌。沈懷霜起身,來到居所的鏡台前。他看到自己額角起了一層薄汗,臉色蒼白如紙,喘氣時,隱有靈力阻塞之感。侖長者靈力充沛,不急著前去璿璣閣。這些不急著去璿璣閣的長老裏裏外外,圍在沈懷霜的聽山居門前。“師弟,這是怎麽了?”醫宗長老宋仁心一見沈懷霜出來,忙起身趕了過去,伸手摁在他脈搏上,斷了片刻,他道,“要死了,你這靈力怎麽有逆行趨勢?你是最近碰到過什麽髒東西麽!”沈懷霜在心頭背了一遍玄清門的心法。夢境中的那一劍他出手很快,要說魔音攝心根本不可能。宋仁心見他眼底清明了些許,又把了把沈懷霜的脈,探出他確實沒什麽問題,才收了手。宋仁心:“你留在侖,別走了。”沈懷霜:“不妨事。”兩人來來回回說了幾句,宋仁心被沈懷霜那句,“修為尚在,況且他又不是靈力有損”堵住了話。宋仁心憋紅了臉,他師弟在這把年紀早比他修為高,這屁話說了等於不說,背過手:“你等下別用你無量劍走,坐我葫蘆一起去。”今日,璿璣閣特邀侖弟子去閣主新得的後山獵妖。璿璣閣閣主一出手就是一百萬靈石的手筆,又親自奉上“玄命水鏡”寶物。玄命水鏡正是天命鏡的大名。天命鏡鏡身用天地靈石打造,問它可以知曉未來禍患所在。當然這麵鏡子也不是照了都有回應。性命攸關的突破節點,它會吐真話。邈遠道人沒什麽性命攸關的點要突破,受師父教誨,他不信命,更把他師父做的天命鏡當成了梳妝鏡,天天攬鏡自照。舊閣主是個女師尊,知道邈遠這樣用這塊鏡子後,閣主用明杏色的雲袖捂嘴笑了,一掃端莊溫柔麵色,倒是頗為認同。自從她與侖前掌門結識,前者傾慕後者劍法,後者傾慕前者才智,兩人結為道侶後,便成天在中原雲遊。侖來璿璣閣時排場極大,浩浩蕩蕩,墨黑門派長袍隨風飄蕩,遠遠觀之,猶如雲端開辟一處天光,仙人匯聚。“喲,這是都來了。”眾人攀談間,渾身紅衣的邈遠道人飄蕩而來,搖著手中扇子,朗朗笑道:“刀劍無眼,妖獸無心,宋掌門怕不怕這群小弟子被我這後山的妖獸拆吃入腹?”邈遠道人合上了手中的竹扇,敲了敲自己肩膀。一雙眸子顧盼,眼波流轉,笑時灑脫,兩縷烏發垂在肩上,鬆散地落在臂彎,不羈也不羈。宋掌門撫須一笑:“你當我侖護身玉和我師弟是擺設麽?”邈遠道人看去,挑眉一笑:“你的哪個寶貝師弟?”山後徐徐出現一個修長的天青色道人。來人跨上山頭,衣著整潔,背負銀劍,走動時,步伐穩健,劍光微閃,一閃一滅,劍主雙目極其清明,抬眸時,眉宇間威儀。邈遠道人恍然道:“沈道友雲遊回來了?”他顰起眉,摸了摸下巴,“嘶”了一聲,眼珠轉來轉去,滿是驚歎之色:“許久未見,沈道友……”邈遠道人承舊閣主衣缽,心如琉璃般剔透。他幾乎一眼就能認出中原誰人修為提升快,誰人本事退化。可這一眼,他沒看穿沈懷霜修為。邈遠道人歎了一聲:“沈道友修為非凡。倒讓我期待你今年在青雲榜上能打到多少。”沈懷霜望了過去,回了一禮:“閣主繆讚。”青雲榜五年一輪,也是侖的盛會。白日,修真界大能打完青雲榜的架,晚上,各門派小輩唇槍舌戰地談玄吵架,十分熱鬧。邈遠道人笑吟吟地琢磨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