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目光一頓,所有佛珠都止在半空,侵襲向魂燈僅有半寸之隔。鋼釘收內,珠子齊齊落地,遠遠地超前滾去。鍾煜抽出平生劍,又在手腕上割了一刀。他話語一字一頓,低沉有力:“陰靈召煞,生魂速來,死魂速往。”那一刀如同獻祭,血跡大肆潑灑,那道化煞咒暗色愈深。滿室風雲倒灌而入,兩人衣衫翻飛,在狂風大作時,佛祖齊齊震碎,怨靈爆發後的聲音幾乎令人耳鳴。滿室像充斥著令人耳鳴的尖叫聲。嗡嗡……什麽都聽不見了。沈懷霜強忍耳鳴刺痛,眉心狂跳,他睜開眼。在狂風席卷中,僧人目光睜大,倒地跪下,猶如臣服。他頭垂在地麵上,姿勢僵硬,像再也承載不住全身的重量。暗室搖晃起來,碎屑落地。他的手被人牽起,臂膀幾乎全然被人扶住,頭頂上人沉沉說了句:“和我走。”魂燈被少年全權收在乾坤袖中,鍾煜拆了手腕上的紅繩,嫌沈懷霜離自己太遠,他幹脆撈著沈懷霜靠近自己。在神識交纏間,兩個堅硬的胸膛貼在一起。沈懷霜耳鳴洶湧,可攬在他腰側的手沒有鬆開,靈氣一道道湧入,如阻隔他耳畔噪音,他是被抱得那麽緊,像時刻怕自己離了對方。出了幻境,沈懷霜收了腕上的神識,喘了兩口氣,近乎忍無可忍道:“鬆開!”無量劍出鞘,直指向了鍾煜心口。劍眉下的目光滿是冷厲之色。流風包圍住了沈懷霜的影子,長劍破除霧氣而出,境界崩塌,轟然一聲巨響。劍光森寒,直指向鍾煜心口,猶如一盆涼水兜頭而下,一時間,兩人之間隻聞風聲。沈懷霜抬起眸子,眼中不含任何情緒,冷然道:“剛才那道化煞咒,你是從什麽時候學來?”鍾喉頭仍是腥甜的,沒咽下的那口血像堵在心口。那口血被推得湧了出去。他想吐,可他眉心顰了顰,忍住了想吐的衝動。姚府內見兩人淩空回來,齊齊呼喊,人來人往,腳步匆匆,竟都成了朦朧又遙遠的聲音。鍾煜低頭,喘了兩口氣,手還伸在前麵,指節動了兩下。他收了手,又望了眼沈懷霜,那眼底黑沉,像深不可見的黑潭。鍾煜抬頭望著沈懷霜,道:“先生,我們先把這裏的事情了結了,回侖路上,我再和你說好麽?”鍾煜說話收放,早不似從前沈懷霜與他才相處的性子。最後那一聲“好麽”,說在要處,總能聽得沈懷霜有啞火要發,又像被潑了瓢冷水,頃刻滅了下去。沈懷霜很少用師長架子威壓,眼下卻是截斷了鍾煜的話。他無近乎以逼問的方式命令道:“回答我的話!”第37章 那你能別生氣了麽沈懷霜眉心聚著寒氣,又道:“是誰這樣教過你?”他眉頭跳動著,劍眉微顫,整張麵龐就像揉皺了的宣紙,沉沉吐了口氣,又道:“我從來沒有和你說過這些。”鍾煜眉頭動了動,緊緊顰起,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先生,我不曾接觸過魔修,那一道符咒是我在侖書閣的密室裏翻到的。魔修雖非正道,用的東西卻是修真法術。他們既都是從正門出去的人,那為什麽不能讓魔修的東西為正道所用。”河傾月落,天際將明,天青色衣擺獵獵作響,沈懷霜好似陡然變了一個人,有關鍾煜心魔的想法在他心中翻滾,所有想法都糾纏在一起。沈懷霜道:“你有這樣驅使過死屍麽?”“沒有。”鍾煜答得幹脆。無量劍劍尖下壓,劍光忽閃。沈懷霜眉心一動,凝起些許:“哪怕是化形符,你不曾試過幾次,又怎麽知道,它有沒有用?如果你沒有把握,又怎會在那間暗室內用上這道化煞咒?”鍾煜朝沈懷霜劍尖走去。黑衣觸及削鐵如泥的利刃,劍尖所指,正是心口。他從懷中取出了無字書,仿若不介意方才沈懷霜那一劍,朝沈懷霜遞去:“我在遇見先生之前,曾與黃山的掌門有一段緣,他曾把此物留給弟子。這無字書認了我為主,有些東西,我不明白的,先生不在時,它便替我解答。”書頁在風中作響。沈懷霜眉頭仍顰著:“是他給你開的蒙?”鍾煜手中捧著開頁自如的無字書。他任由沈懷霜拿無量劍劍尖抵著自己心口,好像心口上不是什麽削鐵如泥的利刃。“無字書可以驗證。”“那化煞咒也是弟子在無字書上試過多回,才肯定它是能用的。”劍光照了進來,森森劍光落在鍾煜的眼睛上,那雙眼鋒利,俊秀的麵龐落在月色下,相貌分明頗有攻擊性,望之凜凜生寒,可當下卻是像利刃收鋒入了鞘。“走火入魔,無非是心智不堅定者貪圖捷徑。先生,當時情急,無量劍誠然可以破除那妖僧,可那道化煞咒是最好用的法子。”鍾煜說著,捕捉到沈懷霜麵上一瞬的變化,又道:“先生,我不是急功近利之輩。”他這一生都沒有這樣好言好語地哄過任何一個人。唯恐沈懷霜還在因為用化煞咒一事生氣。他又喚了沈懷霜一聲,拉過沈懷霜袖子,俯低下身。“給先生請罪。”少年的姿態甚是謙卑,白牆上,落了少年側頭垂眸的影子。他離眼前的道人隻有半人的距離,另一隻手落在道人肩上。沈懷霜別過頭,他手落在無量劍上,目光裏仍含決絕之色。他想到了鍾煜心魔纏身之事,本被他放下的事,像藤蔓纏上心頭,又被他褪了下去:“自作主張不是好事。不然你以為那麽多修為堪比化神的魔修從何而來?”無量劍應聲收入腰側。沈懷霜眉心動了動,眼中水光流動,又問:“鍾煜,你用那獻祭術,要付出什麽代價?”鍾煜:“一年之期,會讓體質變得容易招攬髒東西,可我人在侖能有什麽事。”沈懷霜心頭像驟然潑了盆冷水。不入魔者,那一道根本就是想都不會想到。鍾煜膽子會大到願意去請了不該請的怨靈,又渾然不覺地這有什麽不好。他還能說什麽?都遲了……沈懷霜看向鍾煜的手,袖子抓在少年手上,分明隻是一段袖子,眉心皺了皺,鬆了鍾煜抓在手裏的長袖,拂袖道:“我隨便你怎麽樣。”“先生……”“先生!”鍾煜在沈懷霜身後追著,走兩步他伸出手,堪堪夠到沈懷霜的袖子,可他伸出手,指尖攥了攥,一鼓作氣地抓在手裏,拉回了沈懷霜。“先生……”沈懷霜再遭不住鍾煜那麽去叫他,拂去腕上的手:“你自己那麽有主意,就別這麽叫我。”那聲音一聲聲朝他湧來,叫他聽著心裏發悶,不想鍾煜再那麽叫他,偏又有肝火積壓著。他很少去發脾氣,在他印象裏,哪怕鍾煜之前和他講話那般不客氣,他都不曾動過半分肝火。話落,沈懷霜旋即轉身,天青色衣袍流轉,擦過鞋麵。他緩緩轉過眸子,朝鍾煜望去。鍾煜在他一聲斥令後,鋒利的眼眸中一瞬露出了些許怔愣,黑瞳在眼眶中停頓了片刻,收起了所有強烈壓下的情緒。他一扯嘴角,又望了望沈懷霜,頹然道:“我不那麽叫你,那我叫你什麽?”兩人的影子斜斜地打在白牆上,少年立在道人身前,樹影搖動。耳畔間隻有沙沙聲。沈懷霜停了下來,一瞬間,動火之餘,又想,他有必要那麽和鍾煜說麽?就算他生氣,是非、黑白涇渭分明,在意鍾煜在幻境做的,但他是鍾煜師長,他的職責,本就是去引導他。他該和他好好說的。沈懷霜眉間聳起,頻頻動著,他提了口氣,道:“你不要以為什麽事在侖就會萬無一失。”鍾煜保持原來的姿勢,黑眸中月光照入,眼皮上壓下的褶皺在眼尾垂著,又撩起。那顆眼尾痣凝在黑睫處,像凝著無數說不清的情緒。少年馬尾在風中擺動,發絲擦過眼下痣,目光不偏不轉。鍾煜迎風又道:“那如果有朝一日,弟子墮了魔,先生會清理門戶麽?”沈懷霜沒有看向鍾煜,無量劍握在他手裏,拇指滑動:“如果真有這一天,我會拿無量劍,親自清理門戶。”話語說得冷淡,他抽身時保持著一貫的冷靜鎮定,如同根本沒有把多年師徒情誼放在心上。可放完了這一聲冷言,他卻沒有再看向鍾煜,指尖摸索在劍上。一時間,整顆心像倒懸著,空空落落。鍾煜麵色沉靜依舊,眸中的光一瞬如化不開的墨,歎了聲:“弟子明白。”他垂下眸子,從袖中取出魂燈,在指尖上打開了那盞屬於姚富商的魂燈。魂魄如流螢,繞了兩圈,緩緩尋起原身。那處光芒微弱,沈懷霜跟隨姚富商那盞魂燈到了書房門前,他走向光影所在之處,心頭積鬱的思緒也壓了下去。魂魄落入其中,床底下的姚富商悠悠轉醒,天旋地轉間,他看到了倒轉過來的沈懷霜。姚富商目光聚焦,眼睛一瞪,不可思議地起身,道:“我回來了!”張永望素心等人一前一後帶著姚娘子和陳芸過來。姚家三人聚在一起,他年歲已過不惑,正是要到知天命的年紀,姚富商急急朝兩人奔了過去,老淚縱橫。哭訴聲不絕於耳。哪怕他已經是不惑之年,哭起來也照舊麵紅耳赤,也可以想見,他對妻女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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