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懷霜早前在前頭與姚富商搭話,隱約聽到鍾煜和鄒然的爭吵,朝他們看了一眼,謝過姚富商,就近找了張桌子坐下。好酒好菜滿滿上了一桌,燒雞油亮,濃香飄逸,西湖蓴菜湯,碧油油,與白豆腐相配,見之清爽,不說醬鴨醬味濃厚,瑤柱蛋羹……眾人看得往肚裏咽口水,沈懷霜卻遲遲未動筷。張永望瞪大眼,頓時敏銳察覺,事情恐有變。沈懷霜捧著碗筷,四下看了眼,巋然不動道:“剛才看出什麽問題了麽。”張永望恍然回神,心虛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其餘人朝張永望看去,他登時憋紅了耳朵,懊惱自己沒憋住,竟給抖出來了。他看著那一台子菜,雙手放在桌上,大拇指上下交替:“你們不覺得姚府很奇怪麽。”鄒然吸了口氣,素心鍾煜均是沒敢動。沈懷霜點了點頭:“還有麽?”飯桌上眾人一時神色各異。鍾煜:“姚富商,他有可疑之處。”沈懷霜點點頭。鄒然後知後覺:“你們在對什麽秘語?那姚富商怎麽就有問題了?”鍾煜看了張永望一眼:“陳芸是姚富商後娶的娘子,在姚家入門三載,膝下一直未有兒女,富商外出做生意,她就替姚富商照顧著這位女兒,一直聽說他素來疼愛這個女兒。可姚娘子既然身體不適,做後娘的倒是能比生父還照拂那娘子。那娘子既已危在旦夕,姚富商還有閑心把我們送走,包括那娘子的病,直至今日才爆發出來。你說是為什麽呢?”張永望微微瞪眼:“這道理我也想明白了,可消息分明是我們一同打探的,師弟,你是什麽時候知道這些的?”素心扣了扣桌麵:“師弟下山多回,都不是白去的。”自沈懷霜接了這個任務,他就像全權把這件事的把控權交給了他們。從線索、查妖僧蹤跡、姚府上下,沈懷霜除了在侖書閣給他們開了搜尋的水鏡,又允許他們下山,前往各地搜查線索。鍾煜為這件事很上心,他沒有課業的時候,就前前後後為這件事下山,跑了好幾回。好幾次,他從天亮出去,回來時身上沾著夜露。最遠的一次,他居然就直接禦劍去了鄰近的州。鍾煜所做的這些,沈懷霜也都做過。沈懷霜留著這些線索,靜靜看著這對弟子怎麽做,散養是散養,但獵殺完妖物,他又馬不停蹄地來了姚府。“子淵。”臨走前,沈懷霜站在台階上,朝鍾煜看了一眼,隔著雕花欄杆道,“今日之事結束後,夜裏得空來尋我,我有話要與你說。”第35章 傀儡咒半個時辰後,侖人各自行動。素心回到姚府。姚娘子臥在房內床鋪上,抱著膝頭,頭捂住腦袋,朝五人看去。小屋內,還分了內屋外屋,陳芸憂心忡忡地望著幾人,喃喃道:“諸位摘下小女腕上紅繩,這樣真的行麽?”“還請放心。”素心道幾人扶起姚娘子,帶回客棧之後,對著她手上紅繩一用力。“哢”地一下,紅繩從她腕上脫落。鍾煜二話不說,直接將那段紅繩綁在了自己手腕上。鍾煜綁起了自己的頭發,嘴上叼著一段發帶,又束了幾束。鍾煜身上粗淺換了姚娘子的衣衫,隻是為了讓身上沾上些許姚娘子的氣味。周圍人憋笑著要給他穿紅衣,換頭麵,都被鍾煜黑著臉拂開:“傀儡咒上身,它又不認人。何必如此?”鄒然憋笑:“那當然是看你扮作女郎的樣子了。你這張臉皮細看居然也很不錯,不再化個妝容真是可惜了。嘖嘖嘖。”“滾!”眾人大喇喇走後,屋頂上傳來風聲,其餘幾人各自蹲守在別處。這一等,就從午後等到了夜時。姚娘子身上的怨氣並不難根除,後娘陳芸不多時從府邸裏出來,她手裏帶了一盒小娘子愛吃的果點,又給侖幾人布置。沈懷霜接過了陳芸做的核桃酥,捏在手裏,道:“敢問夫人入姚府多久了”陳芸給姚娘子剝了個橘子,她麵容已不複年輕,額上布了些許細紋,可她那雙眼睛似明杏,隱約可以看出年輕時的嬌俏容貌。如今,陳芸梳著婦人發髻,鬢邊不飾華貴朱釵,也見幾縷銀絲。她朝沈懷霜淡淡一笑,道:“算上今年,妾身入姚府也不過五載。妾身遇見我家郎君的時候,早已三十有二。”橘子皮落下,又擦過她手上的薄繭。陳芸將那片橘子遞給姚娘子,指節摸索,擦過薄繭。沈懷霜掃了眼,陳芸察言觀色久,也不避諱,開口直言道:“妾身出身金陵,在琴館做琵琶女。我家郎君那會兒想到來金陵做酒館生意,他愛聽曲,在酒館用酒的時候,總會點妾的曲子。”“妾在盛年時,自然算唱得好的娘子,可到了這年紀,嗓子不行了,容貌也不比年輕女子。”“可我家郎他不點年輕小娘子的曲。妾在那個時候,生意幾近入不敷出。”“他是唯一照顧妾生意的人。”沈懷霜應道:“夫人便是那年入的陳府?”陳芸點了點頭:“郎君對妾很好。他知道妾是金陵人,姚府上下建造成了江南才有的樣子。郎君這些年外出少了,也多在姚府陪我和大娘子。”沈懷霜聽罷,又問:“夫人可是想同我們說些什麽?”陳芸歎了口氣,緩緩放下了手裏的橘子,她低著頭,歎道:“這一年,我覺得大郎變得厲害,他不似從前關懷大娘子,每天對著廢紙符神神叨叨。娘子這事情,也是我實在忍不住了,差遣人偷偷往侖報的。”廢紙符?侖人眉心一皺,麵色緊張,素心又反問:“敢問夫人,那廢紙符是什麽樣的?”沈懷霜從袖中取出白紙墨筆。“夫人還記得繪法麽。”陳芸搖了搖頭:“妾沒有看過,隻略掃了幾眼,大郎也從來沒給我細細瞧過這個。”“我見過。”陳芸搖頭之餘,房內響起了氣若遊絲的聲音。姚娘子靠著靠墊,她本閉著眼睛在養神,聽到這裏,她睜開泛紅的雙目,聲音低微,手懸在半空。那雙手瘦得如一段枯枝,衣袖空蕩蕩的,手腕上好像再覆蓋不住皮肉。“他不讓府邸內人看,我在他的書房見過。”她接過了張永望遞來的筆墨,凝神,在紙上費勁地一筆筆畫了起來。符本身並不好畫,走紋複雜,符上又要寫上不同字樣。姚娘子費勁地想著,卻也將那符畫了個七七八八。最初落筆,侖人隻是凝神看著,待筆法越見張狂,眾人呼吸聲低壓,神色越來越沉。張狂放肆的筆法繪製在白紙上,卻是一道召邪的惡符。陳芸看得頭皮發麻了一刻,旋即反問:“娘子是在什麽時候看到的?”姚娘子嗆了兩聲,棄了手裏的筆:“我早前就覺得父親不大對勁,在白紙上抄了,本想找個道觀,問個道長。”“我有他書房的鑰匙,偷跑進去看的。那東西瞧著很不對勁,他那麽個人,連菩薩都不拜,怎麽會相信這種東西。”“當時我在他書房抄了,誰想我父親就從書房推門進來。”“我當時被嚇了一跳,他麵色陰沉得嚇人,又告訴我不要把手上的紅繩拿下。後來,第二天我就病倒了。”“這一病,就病到了現在。他不請郎中,不讓人去侖,壓著消息這麽久,最多也有隻有方士偷偷摸摸來府裏看過。”“這符是有什麽問題麽?”沈懷霜收了那一張符紙:“娘子除頭疼之外,還見過別的什麽東西麽?”姚娘子如實答:“除了頭疼,你們未來之前,我見過房內有麵色發黑的小孩,他沒有眼珠子,我耳邊經常有他的笑聲,那笑聲一吵吵我一晚上,睜開眼,又看到那小孩正對著我在笑。”果然如此!張永望望了望沈懷霜,收緊了放在桌上的手。“姚府、客棧內外,再多設二十人鎮守。客棧其餘人守鎮,見侖的訊號出。”沈懷霜緩緩從桌上起身,收無量劍在腰側。張永望:“那師叔你呢?”沈懷霜:“我去趟姚府。這事子淵一個人對付,恐怕吃力。”深夜。姚府上下寂靜一片,荷葉池裏,有蟋蟀從池塘邊跳過,幾粒石子從岸邊滾落了下去,成了這府邸裏唯一的聲響。鍾煜身上粗淺換著姚娘子的衣衫。那件衣衫寬厚,堪堪包裹得下他的身軀,那也不過是件外衫,隨時都可以脫下。屋外傳來幾聲犬吠。汪汪汪,狂聲大作,鍾煜悄無聲息地抽動了平生劍。長劍出了兩寸,劍光隱在夜色裏。寂靜之中,門口有個人影緩緩移動而來,移動時,好像沒有任何聲音,如同一個傀儡。鍾煜朝門口的方向望去。門口,它突兀地站在那裏,隻見一個黝黑的輪廓。鍾煜屏息等了會兒,窗簾外,他看到了那個黑影朝他步步逼近,呼吸低壓。床簾上,指節粗厚的手撩開了一角,動作僵硬,皮肉覆蓋在手背上。頭頂僵硬地挪動著,挑開了床簾一角。還真是傀儡咒。鍾煜望著來人的手。傀儡咒的魔修煉製的惡咒。用它釘死在常人身上,可鎖住宿主的魂靈,操控言行舉止。簾子撩開後,鍾煜看到了那個人的身影,朝他麵上望去,卻隻見一團黑霧。那團霧氣聚散,緩緩挪動,它分明沒有眼睛,卻叫他瞧出了某種莫名的慈愛感。那是個沒有人臉的黑霧拎起了鍾煜的一角衣袍。手起,動作卻近乎於詭異的溫情,竟是輕柔觸了觸,僵硬地捏起衣角,像替極親昵的人撣去薄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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