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時日,他隨玉闕道人學了些藥理,別的不學,專把一門給學精了。鍾煜神識與沈懷霜的神識交融,確認過他確實再無問題,他才鬆了口氣。這隻手的溫度又開始變得冰冷,觸及時又升了溫。他掖好了沈懷霜的被角,正要把那雙手收進被子,那股清冷味就在他鼻息下,指尖纏繞如水冰涼。鍾煜舉起那雙手,低下頭。唇畔與指尖相觸的一瞬,不及一彈指頃。夜色如墨,他帶著十足十的虔誠和滿足,就這樣吻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像是怕碰碎了。吻了那一下,他似乎就得到了全然的滿足。少年的麵色從瑩白泛上了薄淡的緋色,唇色也變得瀲灩起來。那雙黑沉的眼睛煥出淡淡的光。鍾煜麵上的光仿佛轉瞬即逝,可那微光真切地落在他眼中,如同初嚐了甜味的稚子。他躺了下來,捧著沈懷霜的手,交錯在自己指尖,收在了自己頰邊。那一個晚上,鍾煜不敢睡太深。在他的夢境裏,自從修為到了金丹以後,修羅夢境很少出現失控的局麵,他常常可以醒來,可等他不再沉溺舊夢的時候,夢境就會變成另一方旖旎的模樣。那夢境說是旖旎,其實說它綺糜也不為過。有時候,他知道夢裏是假的,卻喜歡長久地沉溺在裏麵。在那個夢境裏,他可以肆無忌憚地抱住沈懷霜,大多數時候,他夢見的是在侖,他從沈懷霜身後抱著他,和他一起靠在書閣向下看去,沈懷霜身上的味道是清淡的,兩人貼近時的熱度溫熱,像春天來時的溫度。有時候,他夢見的是一片竹屋。沈懷霜會坐在裏麵等他,他會展開棋盤,抓了一把黑子,問他,猜猜數字有多少。沈懷霜會對他笑,低頭凝神下棋時,每動一下,那片袖子就會被他提起來。沈懷霜下棋看似溫和,實則處處留鋒,他會和他周旋很久,一盤棋常常從白天下到黃昏。很少時候,他會夢見自己壓著他。竹屋還是那片竹屋,屋子裏,落了一地的衣服。天青的道袍。白色的裏衣。玄黑色的外袍。衣服一邊走一邊丟,像是走兩步就脫下一件,最後兩件衣服都壓在一起。日薄西山,光影交疊,在竹屋的書桌上,兩人親吻時會發出輕微的喘息聲,他把沈懷霜抱在書桌上,一點一點教他,怎麽觸碰在一起,怎麽糾纏在一起。他會沈懷霜親吻很久,從簡單的觸碰,到呼吸變得錯亂。書桌上墨寶被他們都推在了地上,宣紙毛筆都落了一地。沈懷霜被他壓在了書桌上,肩膀暴露在空氣裏,他倒在書桌上,雙目會微微失神,會透露些許茫然。但他不會抗拒,偶爾閉上眼,沉下一口氣,然後,忍下所有。再然後,他就像江上的帆船,跟隨水浪的節奏,沉浮、起落。黃梨木的桌子會沉沉地晃動,攀著桌角的手會指節發白,又會被帶上去,觸及到少年的背。書桌上,披散的烏發像流水蜿蜒,很好看。睜開眼、清明地看著他的人會失神,脖頸用力到每一根筋骨都收緊,偏過頭,咬著他的肩膀,很好看。他會看到他顫抖、低吟。那是他難得會感到失控的時候。這個時候,就會讓鍾煜感到好喜歡、好喜歡。喜歡他這個樣子。喜歡他慌亂的神情。喜歡他的一切,他的所有。第55章 很多人都知道的秘密次日,鍾煜醒來,他睜開眼,窗邊的日光灑落入目。他手邊還握著沈懷霜的手,薄紗似的衣擺壓在他身下。那雙手落在他手裏,體溫回到了正常的狀態,像是一塊被他捂暖的玉。鍾煜轉過頭,望過去,一時竟不想起身。沈懷霜呼吸很平穩,一晚上都沒有動過。那一個晚上,他就這樣睡在自己身邊。黑夜褪去,白日才露出大地,鍾煜覺得自己大概是真的魔怔了。他做過那樣一個夢,一發不可收拾地喜歡上了陪伴多年的師長,他以為自己會感到狼狽、會譴責自己背德。可是好奇怪,他竟平靜地接受了一切。他想,大概因為他喜歡的人是沈懷霜,哪怕到了現在這個階段,他能夠坦然麵對這樣一份欲望,就像越過了鴻溝,他不會自慚形穢,也不會覺得他的愛低到塵埃。之前,喜歡他就像一個秘密,他害怕別人知道,更害怕沈懷霜發現,所以他拚命地想把一切都藏起來。現在,喜歡沈懷霜、就是喜歡而已,那是一件獨屬於他又省事的事情。至於沈懷霜給不給他回應,那並不重要。被褥,鍾煜握著沈懷霜的手,放回被褥裏。他披衣從床上起身,半點沒驚動到身邊人。這天早上,沈懷霜醒來,天光大盛,照了滿屋子都是刺目的暖陽。他微微側過身,朝著窗口的方向,一聲,他撩開被褥,下床,踩在地上。白衣順著他的臂膀拉上,衣擺如白曇綻放。沈懷霜拉過衣領,發現原來那件衣服被人給換過了。這衣服應該在昨夜就放在這裏了,衣衫是道袍的樣式,卻很精美。他不喜歡用禁步這樣的東西約束自己,也從來不愛在衣衫上加任何配飾。那件衣服上便也沒有掛扣,隻留了佩劍的口。衣衫全身都是白的,質地輕而薄,衣領上、衣袖上還繡著竹葉暗紋,紋路不過分明顯,淡淡地隱在其中,點綴之用,不至於過分單調。沈懷霜低頭想了一會兒。除了鍾煜,他想不到再有誰給他去換舊衣。新衣服也不知道是他什麽時候留意備下的。他不需要弟子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可那一件衣服鍾煜留給了他。走之前,沈懷霜又抬頭,望了眼鏡子。從前,他不覺得衣衫美觀與否重要。他知美醜,但這世上好像就沒有什麽尤為重要的事,衣服隻需要蔽體遮寒,有場合穿得得體、舒適,一年四季不加更改也無妨。鏡麵反光,他望著鏡子的自己,目光落在那件衣衫上。不過,現在看來偶爾換一下衣衫似乎也很好。沈懷霜努力提起唇角。他輕輕勾起唇角,笑容轉瞬即逝,很難看出那是表情還是他實際所想。沈懷霜望著鏡子裏的自己,意外地發現他竟真的笑了出來。從屋舍出去之後,他的身體逐漸泛暖,疲累幾乎一掃而盡。哪怕沒恢複到鼎盛時,體內靈脈阻塞之意消退不少。他走時,經過鍾煜的書桌,從乾坤袖中取出了一本書,壓在了他看過的那堆東西上。那本書他估摸著鍾煜還要看上月餘。就看他和那本書要較勁多久。畫境中一年四季如春,也有春雷冬雪。沈懷霜在那間洞府裏待了很久,有時候,他隔一個月以後出去,有時候,他在春時出去,再出來的時候,就看到了夏天。道心修複那日,畫境湖泊上栽種了蘆葦、蓮花,到夏天的時候,夜風吹來,滿池荷香,池水如落了墨的洗硯池,天上的群星好像都落在了水裏。湖水蕩漾,沈懷霜本想在這裏等著天明,遠處,湖泊上來一個劃槳的人。來人一襲紅衣,如天地間奪目的豔色,烏發如墨,他抬眸時,桃眼裏總帶著肆意又不羈的笑意。邈遠道人從不愛束發,烏發披散,上岸時,他發尾金玉扣晃動,不過輕點湖上荷葉,落在了沈懷霜身前。他合上扇子,對沈懷霜欠了欠身:“沈道友,許久未見,我來代你掌門師兄過問。”“侖掌門那裏封著你消息,倒是看了本人才知道虛實。璿璣閣快到了劍閣會試的時候,到時候少不得要請你來,倒是想問問你,你出得來麽。”沈懷霜欠了欠身,回禮:“能出來。”邈遠道人笑了:“你可別答應得那麽痛快,萬一你誆了我,到時候我師父可要扒了我的皮。”沈懷霜回首望著他,身後朝陽徐徐升起,大片澄澈的日光傾灑,眼瞳裏泛出極淺淡的顏色。在邈遠道人來時,他就站在這裏,並不像單純在等日出。天地朝陽升起,沈懷霜目光轉移,望見了邈遠道人身後的人。鍾煜朝他走來,身上衣衫全然換過了,來時風聲獵獵,如同帶動了一縷堂前風。沈懷霜像是算準了鍾煜會在這裏出現的時辰,好不意外地等來了他。經過邈遠道人時,鍾煜轉過眸子,對視時頷首望了一眼,答:“許久不見,閣主如故。家師這幾月閉關,與玉闕道人相見也不過幾回。不過,在畫境這些時日,承蒙玉闕道人照拂。”邈遠道人:“我師父肯放你們走了?!”鍾煜:“上月先生出關前,玉闕道人已為先生探過脈,已說無妨。這再閉關,便是穩上加穩。”邈遠道人:“不錯不錯,我去給我師父、師公請個安。走之前,你們可得嚐嚐這裏的荷葉雞,湖上泛舟,小酌一杯。畫境這地方不能總是留病人清湯寡水不是?”畫境有一處畫舫,畫舫在江上搖曳,承載著舟上的五人。桌上,擺布了蓮蓬豆腐、荷塘小炒、炸藕盒、蓮花銀魚羹、蓮子炒蝦仁,一桌子菜色相俱全,撲麵而來的清淡味混著人間煙火味,邈遠道人許久未吃師父做的菜,早就食指大動,下了一筷子,直接接走了碟子上光滑如綢的蝦仁。玉筷在碟子上戳著,畫舫平平穩穩在江上行駛,劃開水波。桌上菜品冒著熱煙,宋子章拿勺子給玉闕道人盛了碗銀魚羹,目光朝沈懷霜投去,又把那疊蓮蓬豆腐朝沈懷霜推了推:“早前你徒弟十指不沾陽春水,他在這畫境八月有餘,從我夫人那裏偷師不少,還從我這裏學了點廚藝。這菜你嚐嚐,正是他做的。”沈懷霜目光詫然,盯著那盤形似蓮蓬的豆腐,應了聲。他提起袖子,從那碟子中夾了一塊,玉筷分開,他發現那豆腐裏還混了寫白肉。白玉似的豆腐外包了一圈金邊,像往油裏滾過,又放入湯中烹煮。他低頭嚐了一口,青豆入口,口感清爽,最後炸過的金邊在舌尖綻開,酥脆得很。湯底是用雞湯烹煮的,豆腐裏混的也是剁碎的肉。這道菜的味道很合沈懷霜的胃口,清淡又不至於過分淡,他低頭嚐了很久,那一塊豆腐的味道像被他要琢磨透了,連味道也要分出七七八八的層次來。沈懷霜吃了多久,鍾煜就在他身邊,夾了多久的菜。玉筷入了荷塘小炒,鍾煜故作輕鬆地給沈懷霜夾了塊山藥,筷子才落在碟子上,耳邊就聽到沈懷霜說:“你做得很好。”鍾煜抬眸,就撞上了沈懷霜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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