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來大趙的第一日起,他就明白,那係統壓根靠不住。如果任務有完成的一天,也許他能為了鍾煜、為了他們兩人,拖上些許,直到鍾煜能接受的一天。“恭喜!!宿主推進進度已達到百分之八十!”耳邊驀的一聲響,又是那麽突然。沈懷霜嘴角的笑淡了下去,麵色猝不及防地凝在夜色中。他又被鍾煜緊緊地抱在了懷裏,頭腦裏像什麽聲音轟然崩塌了,一瞬心驚。隻有在他最開始來到大趙時,他才會因為推進聲而感到薄喜。可如今那一聲聲像無常的催命鈴。沈懷霜不知道自己曾經的從容和淡然去了哪裏。“你心跳也好快。”鍾煜貼著沈懷霜的耳朵道。“……熱的。”沈懷霜隨口胡謅道。柔順的烏發在鍾煜指尖穿梭過。鍾煜偏頭望了過來,道:“分開些會好點,我守著你,等你睡著。”沈懷霜抬起前半身,壓下了心緒:“不用。”他半真半假地推了鍾煜一下,那一下,他又推不開,全然被鍾煜壓在身下。文華殿的床榻明明很大,但鍾煜就把他擠在床口,兩個人就壓在那麽小的地方,長腿也不知道往哪裏放。沈懷霜隻能和鍾煜交錯著放開,那個姿勢正是鍾煜跪在他腿中,他也沒發現有什麽不對。被壓著其實很不舒服,何況鍾煜已經是成年男子了。兩個人身形本就高挑,體魄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人物。沈懷霜被壓得肩麻,隻得道:“你、壓到我了。”他說這話,鄭重而無邪,隻像是在陳述一件明了的事實。夜色裏,床笫之間,說這樣的話,本是風月無邊,又旖旎。但這話說的太直白。鍾煜聽得都笑了,他一笑就壓著沈懷霜,連胸膛都在顫。這一笑,就全然停不下來。“你笑什麽?”沈懷霜又用同樣的口吻反問。“我不笑了。”鍾煜攏著沈懷霜的鬢發,讓他躺好,貼心地給他放正了姿勢。他握著沈懷霜的手,好像握住了這個人,他就找到了能夠喘息和休憩的居所。從前,他總想找到一處桃源,後來,他才知道,原來這世上並無桃源,有沈懷霜的地方,便是桃源。政事堂還有許多新來的加急文書沒有批,鍾煜原來想在長廊上坐一會兒,再回殿內燃燈,把那些東西都看完。可今天晚上,僅僅隻是因為沈懷霜在。他縱容了自己去大把大把地浪費可貴的時間,哪怕他可能要忙至天明 ,甚至一個晚上不睡。從此君王不早朝,說的就是他這樣的?鍾煜想,沈懷霜又不是他宮裏的人。他也不是君王。但好像,這天底下的人犯起混來都一樣。鍾煜等沈懷霜睡著了,才緩緩鬆開手。他自上而下地望著沈懷霜,嘴角染了薄薄的顏色,眼角也是,像醉了一樣的淡紅暈在眼尾痣上。他俯身在床上,發絲紛亂,手掌也落在枕邊,就這樣看了好一會兒。走的時候,他沒有把沈懷霜吵醒半分。早上沈懷霜醒來以後,身邊已經空了。鍾煜變得越來越忙,那時候,天才蒙蒙亮。他大概猜到鍾煜昨天晚上夜裏依舊沒有好好睡,他是等他睡著了,又下了榻。這也太忙了。第80章 正是孤的先生宮宴,定於夜晚。太子會見西羌來使。曆來兩國井水不犯河水,自靈氣複蘇後,西羌有蠢蠢欲動之勢,屢次犯邊,但守邊的有昭成公主,本身西羌也是小國,不成氣候。如今,兩國開戰在即,西羌卻請仙門中人助陣。宮宴四周掛滿明亮的燈籠,絲竹聲作起。沈懷霜一路過來,暢行無阻,才入場內,場上的聲音忽然就輕了下去。無數目光匯聚在他身上,他像是踏風而來,長劍負身,白衣如霜。鍾煜原在場上,和身側將軍說著話,他神色凝重,又請將軍入席。折騰完了這些,他感覺到了場上多了處焦點,偏頭望過去。那身白衣在場中靜立,來人就像撞了他的眼底,眉目生光,眼底又像凝結著霜雪。鍾煜迎了上去:“先生。”沈懷霜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哪想鍾煜竟都考慮到了,引著他到了座後。屏風之後,有少師座位。席上無法看清座後,後者恰好能將全境納入眼中。宮中夜宴就沒什麽好看的。菜品佳肴滿座,座上人各懷心思,一頓飯來來回回地吃,推杯換盞,輪轉的全是暗流湧動。哪怕鍾煜已事先考慮過,偏沈懷霜自請要來。各方官員徐徐入場。沈懷霜落座後,看到了屏風後多出了一角明黃色的華服,他抬頭看去,盛裝的鍾煜偏過頭對他看來。沈懷霜:“宴散之後,我在宮中等你。”青年低眉時,眼中光華四溢,端得是天潢貴胄的貴氣。“好。”鍾煜朝沈懷霜笑了一下,轉過頭之後,他斂了笑,望著朝臣,就像變了一個人。百官站起,齊聲呼喊朝喝:“臣等參見太子殿下。”鍾煜羽翼漸豐,眉宇帶霜,沉聲道:“此地非朝堂,敦睦邦交,不必拘禮。”沈懷霜就坐在鍾煜身後不過半丈的位置,耳畔嗡嗡。“臣等謝過殿下”百官齊喝,各自落座。席上,西羌使者舉杯。沈懷霜看了過去。個子高挑的使者身邊帶著兩個留有胡子的臣子,兩人估計在西羌地位不低,一人麵上有刀疤,如同武將的模樣,一人卻戴著帽兜,在大趙的宴席上,用黑袍帽兜遮住了半張臉。大趙靈氣甚低,修真者幾乎如常人,但看到那人的刹那,沈懷霜察覺出了一股修士的氣息。是魔修。那人似乎注意到了沈懷霜的目光,抬頭瞥來,隔著那道屏風,似與沈懷霜相撞。沈懷霜目光不避不退,回視了回去,那人卻似乎勾唇,笑了一下。“大趙太子殿下,大趙物華天寶,人傑地靈,西羌卻是處沃土豐饒,牛羊環繞之地,可汗天子威猛。”這來使口才甚好,一口中原話說得極其流利,“請殿下與某喝一杯。”鍾煜舉杯,隔空相敬。他嘴唇不沾酒盞,又放下。西羌來使麵色一紅,又道:“聽聞大趙公主貌美有才情,嫡公主端莊大方,二公主絕色傾國。”席上,蘭陵公主穿了一身如血梅般的紅,眉心繪著時下最興的金鈿,驀地抬起眸子。使者又道:“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城中多的是文人墨客,可文人墨客多了,真到了派用處的時候,自然不如勇士有堪當大用之能。美人當配英雄,今日我等前來,也是為兩國謀一份睦交。”“我替西羌可汗而來,求娶大趙蘭陵公主,結兩國秦晉之好。”底下朝臣嘩然。老太傅當場坐不住,起身怒道:“西羌小國,蠻夷之地,縷縷犯邊,今日更是如此厚顏無恥,狂妄自負。”使者被威懾了一番,仍道:“大趙天子居於溫泉行宮,避世不見,諸位卻不懂化幹戈為玉帛的道理。”老太傅白須震顫,怒目道:“巧言令色!”鍾煜慢條斯理地換了個姿勢,他自上而下,靜靜地望著來使,不動聲色,在未盡之言中,他道:“言辭交鋒,不過是口舌之爭。孤倒是覺得,西羌若是也有使者雄厚的實力,也不至於在我境侵犯許久,卻遲遲不敢開戰。”戴著帽兜的修士勾唇笑了一下。他開口粗糙、沙啞,卻帶著極強的蠱惑性:“早前聽聞殿下在侖修有元嬰。我有一物,請諸位一觀。不如請同為修士的殿下看看?”他起身時,步伐極穩,腰上似乎綴了什麽東西,鎖鏈相撞,叮叮當當。他在空曠的場地上閃身幾下,指尖落下幾塊碎石,食指撫過,落陣如紅紋,碎石被他催動往前,石塊卻徘徊於陣中。眾人目光落了過去,連同才站在場上的太傅,目光也是一頓。修士輕笑了一聲:“早聞殿下早前身在侖,這一道奇門八卦陣,還請殿下破陣。”場上氣氛極其低壓,呼吸輕微,針落可聞。“殿下要領兵前線,難免分身乏術。何況,殿下能識破,千軍萬馬卻不一定都能。破陣時間一久,西羌大軍早已壓境。”修士又望向蘭陵,笑了笑,“公主。”蘭陵公主攥緊了手裏的紅衣,心口像揣著隻兔子,怦然狂跳。修士又道:“公主說,石陣如此,若是大軍壓境可如何是好?”蘭陵手邊的酒杯潑灑開,葡萄酒滴落在她指尖,洇染在錦繡上。修士:“公主若去了西羌,可以免於兩國紛爭,免於將士傷亡。可汗也會對公主很好。西羌水土定然能將養好公主,也讓公主成為草原上的明珠。”這一道奇門八卦陣如能破解,也不至於大趙與西羌周旋已久,至使小人得誌,登堂入室。蘭陵公主攥緊了手裏的紅衣,心口像揣著隻兔子,怦然狂跳,半晌,她平複了神情,斂眉,一字一句道:“蘭陵。”“蘭陵。”“公主。”場上驀地一聲。聲音清透,溫潤,卻有著不容人置疑的威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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