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大趙,他和鍾煜呆在一起,鍾煜就會停下手裏的所有事,耗費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他不想要鍾煜這樣犧牲自己的付出。庭院深深,京城居北,夜深寒露重,沈懷霜腳邊沾著薄霜,站在了政事堂的走廊前。大殿前,雕花木門敞開,暖黃光漏下。沈懷霜居於下風口,在地上出現一個人影時,他聞到了濃鬱的酒氣。那是京城最烈的酒。陽關酒。入喉如吞刀子般的嗆辣濃鬱,再疲軟的膽被這酒一澆,都能硬氣上三分神。鍾煜才同昭成布過沙盤,戰事催急,不日便要打響。鍾煜從殿門口離開,走在長廊上,紅柱層層疊疊,影子重重,勉強能看清前路。手撐在牆上,掌心下冰涼,激得他清醒了些。模糊之中,他的視線聚焦,從模糊變得清晰。來人如月霜,薄薄月色落了滿襟,跨了石階,出現在他麵前。他回望而來,微微側首,眼底清明如舊,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竟從那雙眼睛裏看出了一絲柔色。“先生怎麽會在這裏。”鍾煜對上那雙清淺的眼睛,長長吸了口氣。他懷著交戰的沉重心思,怕沈懷霜擔憂,觸摸向了沈懷霜的麵龐。長指抵在沈懷霜兩頰,刮過他的鼻梁、臉頰,指尖點了兩下,抹去了那幾粒碎桂花。沈懷霜忍不住地顫了兩下長睫。那段修長的指尖近在眼前,晃動著,指尖味道濃鬱。“子淵,你的手在抖。”沈懷霜道,“你喝了多少?”“……”鍾煜手一抖,停在了原地。鍾煜接住了沈懷霜的手,不假思索,答:“不多。”青年掌心熱度驚人,像火爐一樣。沈懷霜從未這樣觸碰過別人,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鍾煜就會這樣燙,好像骨子裏流的都是火種。“先生,上了戰場,我與你同上前鋒。”鍾煜答得很快,眼底鋒芒掃過,含著所向睥睨的威儀和果決,又有踏盡鐵騎的漠然。鍾煜從懷中取出巾錦帕,固執地一點點擦去,從指尖擦到指與指的縫隙,每一次貼近,就像和他的手指扣在一起。纏繞過,分離,又靠近。冷風吹得他酒醒了幾分。鍾煜的脊梁挺了起來,身上不著甲胄,卻如同金甲在身,鋒利、無堅不摧,所到之處鐵騎隆隆。他攬住了沈懷霜,就像無數次沈懷霜對他做過的那樣,像是懷住了一個人的所有和過去。白衣貼上了墨金錦袍,壓向牆角,腰上玉佩相撞,墨玉色的牌子砸向牆壁,一晃,一晃。“先生在場,大軍必將無往不利,戰無不勝。”第82章 塞上聽吹笛西羌一城破。夜深,大趙軍營紮寨城池附近。沈懷霜在軍帳裏,他坐在沙盤上首。昭成公主在側,以手指著沙盤上的布陣。“明日要攻主城。城中有火藥,必要時按兵不動,談判不行就上重甲車。”昭成身著深紅軍裝,甲胄在身,腰背彎路不倒的軍槍,她看了沈懷霜一眼,“若是遇到石陣,先生。”沈懷霜起了身,指向城門口幾條必經之路:“此處空曠,大軍過境,容易在這三處遇八卦陣,破陣的方法我已教了殿下。主力有我在,破除陣法中間的石塊,大軍就可以過境。”滿屋將士看向他。今日沈懷霜身著白衣,策馬而來,馳騁如流星落地,破陣時,白光閃過,那一劍捅破陣中石塊,大軍已如沸騰的池水。趙軍攻破西羌邊境的外城,西羌戰力,不足一提。將士起身,朝沈懷霜恭敬回了一禮:“先生操勞,還請快些回帳內歇息。”沈懷霜不走,隻問:“太子殿下回營了麽?”沈懷霜本與鍾煜在同一陣營。昭成換了兩支軍隊破城,他為助她一臂之力,策馬十裏,到了昭成軍營。城破之後,鍾煜領兵掃蕩城內,清除埋伏。將士見沈懷霜擔憂,道:“先生放心,殿下最晚不過夜半,必然領兵回營。”沈懷霜站在風中,看了一會兒,冷風掀起他的白衣,他沒回頭,隻道:“好。”軍中氣氛輕鬆,若是再破兩城,趙軍就可以給西羌下書。前鋒沒有消息傳來。夜風微涼。這城離他有三裏遠,夜色漆黑,他看不到城中有什麽景象。沈懷霜聽說過,即使城破之後,大軍入城也需小心。死士、炸藥,埋伏也不少。那將士又道:“塞外風沙大,先生不如在帳中稍等殿下。”沈懷霜:“無事,我就在這裏等他。”沈懷霜在風口中站了很久。他身上沒披大氅,正看著,忽然淺淡氣息拂在頸側,輕輕柔柔壓下來,微癢,也微灼。臂膀上攏過一雙手,抱得他很緊。“你怎麽在這裏等我。”低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沈懷霜的白衣貼上了那層陰冷甲胄,後背理應覺得冷,可青年氣勢很足,熱意透著甲胄而來,像靠著一尊火爐。塞外的風吹過白衣和他身後青年的紅色鬥篷,飄蕩著,卷起來。鍾煜身上仍穿著戎裝,披風沾染沙塵,掃蕩完城池,馬不停蹄地過來。他一路涉水而來,那匹烏雲踏雪的馬踩濕了馬蹄,跑得氣喘。沈懷霜低頭看了看鍾煜手臂,看到沒傷,便笑了笑:“動作這麽快。”“城中俘虜了一些來不及走的逃兵,草簍裏搜到殘餘的火藥。”鍾煜道,“搜完就想早點來找先生了。”沈懷霜脊背放鬆下來,他正要開口,聽鍾煜笑了一聲。“果然早點回來沒錯。”耳畔留著青年低低的笑。沈懷霜心口久久徘徊,竟一直是這個聲音。“我們出去瞧瞧,我好餓。”鍾煜拉著沈懷霜的臂膀,像一陣風,一起並行到了草場上,大風席卷,綠草茫茫,他們在山影、草間穿梭,繞過重重營帳與火光。草地上,將軍與士兵聚在一起,巨大枯木橫放,上麵又坐了七人。他們從懷中取出竹笛,吹響軍歌,笛聲悠揚,又在大笑聲中,分下同一碗肉湯。“殿下!仙師!燒刀子喝麽!”篝火邊,士兵見鍾煜和沈懷霜同來,遞去酒囊。軍中盛行一袋酒幾個人一起喝。這燒刀子不是什麽好酒,更不可能是京中良釀的陽關酒。酒色渾濁,酒如其名,入喉辛辣,卻如塞外風沙。鍾煜痛快接過副將遞來的酒壺,仰頭喝了一口,擦去嘴角酒漬,笑道:“好酒。”酒囊遞回時,半途被一雙修長的手接過。沈懷霜貼上去,喝了一口,晶瑩的酒漬從嘴角落下,又被那雙修長的手抹去,也道:“好酒。”“來來,坐坐。”士兵請兩人坐在枯木上。沈懷霜落在鍾煜身側,白衣側倚,他身形微微仰後,指尖再靠過去點,就能碰到鍾煜的手。再為首的那個士兵低眉吹起了竹笛。士兵倒不露怯,站了起來,圍著他兄弟轉圈,竟把曲調轉了個彎。竹笛正是一段湘妃竹,孔徑是士兵自己挖的,聲音起起落落。沈懷霜沒忍住,竟笑了下。這個時候,他沒看到,鍾煜望了過來,嘴角不自覺帶了笑。另一名士兵聽到聲音,臉霎時爆紅,打了他一把:“去你娘的,在殿下麵前,你怎麽還吹《大胯歌》。”說完,笛曲幹脆換成了《捏捏哥哥小蠻腰》,一曲三折彎。身後那兩個士兵還在爭執,到底是讓梅娘知道,還是試探著心意。吹笛的士兵罵他:“你慫蛋,不如滾回娘胎裏重造!”“誰慫蛋!”篝火上,架起了鐵鍋,裏頭沸煮著羊肉湯。水花不斷起來,冒出奶白色的泡。副將吆喝了一聲,大喜道:“羊肉湯好了!”副將熱氣騰騰地盛了一碗,遞到鍾煜手裏,才在他手上停留一刻,就轉入了沈懷霜手中。沈懷霜接過羊肉湯,又傳了下去,分到後麵,他才收了自己的那碗湯,喝了一口。羊肉僅以殺腥的薑,佐味的鹽花調味,入口滿是奶香,湯汁鮮滑,羊湯奶白,極其開胃,落肚是滿腹的舒服。那士兵將笛子插回腰中,捧著湯,又道:“你不就是怕自己死了,萬一梅娘也喜歡你,讓她白揣著情意,幹等著你,怕是比你都難受。”副將道:“你給梅娘送封信會死麽!”被臊白的士兵答:“別了,她若對我無意,我上趕著去就怕惱到梅娘。”“你不說梅娘怎麽知道你對她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