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頭看著高牆外的藍天,嚎啕大哭,隻是臉上沒有淚。後來的一天,尊儀殿的程幼忽然被廢黜,她將手中的書卷擱下,心想原來帝王的愛意不過撇眼之間,盛世繁華的一撇眼之間。程幼被斥去嶺南的前一晚,她穿著大婚時的衣服去見他,見他含著淚,目光癡癡地看著這身衣服大笑出聲。原來這身衣服不隻困住了她。侍從用刀將他好看的臉弄得麵目全非,她靜靜看著奄奄一息的他,蹲下哭著輕聲問“當年,我哥哥是你害的……對嗎?”“是……”自此世間再無她的牽掛,看著昏迷過去程幼,吩咐人給他敷上藥,掉頭回去卻不巧碰見匆匆趕來的李牧首。李牧首跌跌撞撞地抱起昏死過去的程幼,眼底泛著血絲,經過她身邊頓住腳步,突然抬手一巴掌將她扇倒,皇後的發冠隨之狠狠砸在地上。宮女太監全都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噤若寒蟬。自登帝位後,李牧首從來不動手打人,她恐怕是他伸手打的第一個人。所有人都以為李牧首要廢後,連她也這麽想,隻是沒有。外人隻道帝後鰈情深,卻不知道她被禁皇後宮殿,日複一日。求死不能,求生不得。慶合二十二年,太子逼迫宮,弑君殺父,而她在自己的寢殿瘋瘋癲癲地又跑又笑。幾個宮女上前一把擒住她,罵了聲瘋婆子又用麻繩將她死死綁在床上。她扭頭,看著窗外,憶起閨閣未嫁時。哥哥還在,哥哥總是護著她。如今哥哥不在了,她也沒有人護了……所以總是被人欺負……慶合二十七年,李牧首西上討伐,滅胡羌,將三十萬俘虜盡數坑殺。彼時她已滿頭白發,很多時候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瘋了。大概是瘋了……慶合二十八年,下了一場大雪,天地都是白茫茫的,她想去打雪仗、堆雪人,像兒時一樣。可是她真的瘋了,跌進冰湖裏,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了。作者有話說:小話李牧首看著三歲的小太子皺眉冷聲道“伸出手!”“啪!”戒尺落下,小太子嗷一聲哭出來,伸出小手指著他“我要告訴我爹爹你打我!”“我告訴你爹爹你欺負賀賀……”李牧首瞥了他一眼威脅。(賀賀是程幼二哥的孩子)有一點悲傷,別難過,想想太子小寶寶()第59章 什麽不安於室的……婊子“方姑娘,小心腳下。”曹公公見她出神,低聲提醒。方書漣回過神,頷首笑著謝過。轎攆從小門向西,像蹁躚蝴蝶輕盈地飛出不屬於它的花叢,身後巍峨儼然的皇宮漸漸消失在遠處。是莊子夢見了蝴蝶,還是蝴蝶夢見了莊子?莊子不知,方書漣亦然不解。幾日後,方書漣被封為福樂郡主的消息如平地驚雷在帝京炸開。方府後院方母青著臉疾步朝方書漣院落走去,隨從侍女低著頭緊跟著。“都在這裏候著”方母身邊一個眼色,她身邊的老嬤嬤便懂了是什麽意思,遂即吩咐。隨從侍女聞言微微俯身皆退至院外。“夫人,再如何生氣也要顧及姑娘顏麵……”嬤嬤皺著眉想勸,卻被方母一個淩厲的眼神止在了原地。方母進房後,不多時便傳來一聲清脆的耳光聲,嬤嬤站在廊下心焦不已。“娘……”方書漣捂著臉,看著壓抑著怒氣的方母惴惴不安。“娘?我一個無封無賞的民婦,可真是擔不起郡主這般稱呼!”方母看著小心翼翼的方書漣心中怒火更盛。“娘你別這麽說……”聽她這樣說,方書漣蹙著柳眉上前想去牽她的手,卻又被方母拂手擋開。“跪下!”方母別過臉冷冷開口,方書漣不敢違背,直直跪在方母麵前。她的臉半邊浮起紅腫,泛紅的眼裏帶著怯意,方母餘光瞥見,怒火和疼惜交織良久化成一聲夾著忿怨的責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不是不知道這數十年我為了讓你能安穩進宮是如何殫精竭慮。”“為什麽?為什麽要擅作主張!”“我這些年是為了什麽?”“數十年心血付諸東流!”“為什麽!”“為什麽?”方書漣不敢看她布滿血絲的眼睛,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該如何說起。“你哥哥不成大器,你爹爹我也不敢指望,書漣,我將所有的心思都傾覆在你身上。”“隻是希望等我走後你能過好、也能護著你哥哥些……”“你能進宮,坐上那位置,往後的日子你想如何不好?但不管如何,也是不會像娘一樣在這個小院子裏和那些上不了台麵的人爭得你死我活。”如果不是竭力克製儀態,方母氣得幾乎要渾身發抖。“娘怎麽就知道進宮便是好日子?”方書漣突然仰頭問,杏眼微揚一掃溫婉之色“聖上對我根本就沒有半分情愛之意”她的話音落地,方母垂眸瞥了她一眼嗤笑出聲“沒有情愛之意又如何?“你可知道你父親曾也對我情深不悔!”“不說世家公子,便是貧民布衣又有幾人能忠貞不渝?你進了宮,坐上那個位置便會知道,愛不過錦上添花,手握權勢才是你身為一個女子立命的根本。”“女兒想母親當初嫁與父親的時候想必也是滿心歡喜,想當初祖父祖母也曾百般勸說,那為何母親知道父親一屆布衣絕非良配,當初卻也不曾妥協?”“所以我後悔了!”方母厲聲擲地,她泛紅的眼睛裏似乎含著淚,但細看卻隻是冷冷的水色。“所以我不想你走我的老路,不想你吃我吃過的苦,你的人生一步不能錯!”“母親!”方書漣看著麵色決絕的方母,心中像有什麽被堵住了。“當初爹爹對你尚且滿腔情誼如今都可棄之如敝,那母親可曾想過,我將嫁之人對我毫無敬愛之意,今後我要如何自處?”“娘總說女子立世艱難,要自珍自重,那嫁一個利用自己的人算得上自珍自重嗎?”“我以為自珍自重是不把自己當個物件……。”方書漣壓抑著長長喘了口氣,眼中的淚滾落而下砸在地上,方母側著臉,冷硬得幾乎不近人情。“你今年十七,本去年就該和聖上大婚的,可後來鬧出了個男寵,我心疼你,便拖著。”“我是費盡心思為你綢繆,一邊眼瞅著帝京的世家公子,一邊低聲下氣地求人探問著聖上如何,整宿整宿地睡不著,我怕你嫁得門戶低了,別人算計你,又怕你嫁得高了,那個人不敬你。”“過了小半年,我見聖上對那男寵不過如此,便放下了心。”“過一輩子的人,愛與不愛都是其次,最緊要的是看重你。”“聖上看重你,便會給你身為中宮皇後該有的。”“你就按著我鋪好的路走下去有什麽不好?”“有什麽不好?”方母翻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方書漣含淚的雙眼,手背的青筋浮起,對這個自己精雕細琢般養著的女兒實在是怒其不爭。“有什麽不好?”“不好……”方書漣抬手擦幹臉上的淚,看著方母道。“我可以一輩子不嫁,我也不要將就,不要連著一生都將就。”“我要我想嫁再嫁,我要我嫁的是愛我敬我的,我要我嫁的是我想嫁的,我要我是我!”“母親,我要我是我。”“我要我……”“母親……”方書漣仰麵看著她,看著她鬢邊白發和臉上的細紋。“愚蠢……”方母抖著唇,揚起的手遲遲落不下。府外,方康聽到人傳信騎著馬一路奔馳,片刻未歇直奔方書漣的院落去。聽聞方母打又了方書漣,腳步更急。“妹妹!”屋裏空蕩蕩的,進來內寢,他才看見跪在地上的方書漣。方書漣見他來,低頭擦了淚站起身。“好好說便是,怎麽又打你!”方康看著她紅腫的側臉,怨聲道。“你總是不能穩重些……”方書漣扶著腿坐到榻便,看著半蹲著的方康笑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