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柔軟溫熱的指腹點在他手心,而他驟然抽回手。他抬起頭,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映著自己。後來,他知道他是程將軍之子,也知道他是李牧首的男寵。他鄙夷且不屑,鄙夷他身未將門之子卻懦弱可欺、不屑他身為男子卻雌伏另一個男人。他把他當個玩意,覺得有意思就逗弄,沒意思就扔在一邊。所以他總是喜怒無常,程幼是傻但並不蠢,摸清了他的心思,反倒少了許多拘束。他越來越鮮活,會氣急敗壞、會耍小聰明算計、也會因為純善而心軟、會……會因為他受傷著急。隻有他出現,他的眼睛便會停在自己身上。可能程幼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眼裏有信任、有依賴、還有乍見之歡喜。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總是清亮澄澈,像沒經曆過血腥與苦難,很好看,可齊煜川每次想起他卻還是在涵關外的初見。他粗布衣衫坐在窗邊,光影正好,而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映著自己。眼裏映著自己,也隻有自己……他受傷昏迷的時候,很多時候是意識昏沉的,但有些時候還是清醒的。所以他記得,記得程幼給他擦著手絮絮叨叨地說話,有時候說著說著還把自己說生氣了。也記得,那天程幼歡歡喜喜地打開窗戶讓他看天上的煙火和天燈。煙花和鐵花聲中,眼前一明一暗,那一刻他很想看他、抱緊他。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不成調,像斷了句的詞,總在歎息。齊煜川低頭將額頭抵著程幼的額頭,閉上眼。次日,天邊蒙蒙青白,還在睡夢中的程幼被齊煜川抱著坐起身。“該起了”齊煜川半蹲著在他麵前道。程幼閉著眼,迷迷糊糊打了個盹,頭便偏到了一邊,齊煜川伸出雙手托拖住他的小臉,等他清醒困意。“該起了”齊煜川重複。“好”程幼揉了揉眼睛點頭,什麽也不問,低頭便坐在床邊穿襪子。他肚子有些大,行動不便,彎腰穿鞋襪看著就格外憨態笨拙。“我穿得會慢一點……”程幼怕他急小聲道,眼裏帶著討好的拘謹。齊煜川半蹲著與其平視,含笑的眼睛驟然晦沉,伸手拿過他手中的襪子,片刻滿是粗糲厚繭的手掌扶著他細白的腳腕慢慢套上。程幼雙手撐扶在腰側,垂眸看著齊煜川的劍氣的濃眉,不自覺繃起腳背。“我自己可以。”“我知道”齊煜川將他縮起的腳一把握在手心,然後又把他蹭掉掉的襪子又一點一點推上去,複而抬眼看著程幼,隻是深深看著他,眼裏盛滿笑。程幼將穿好襪子的雙腳整整齊齊放在齊煜川膝上,很久,彎著眉眼也笑了。兩人靜默無言的坐著,氣氛恰好,簾帳將屋外的寒氣隔絕,屋裏的地龍還殘留著餘溫,床榻的暖融馨香讓人像酒後酣睡在雲朵裏一般。“第一次見你,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會蹲下來給我穿鞋襪”程幼笑著道,一抬眸眼波流轉。“我也沒想到”齊煜川轉臉笑出聲,點著頭說。“我當時特別怕你,你知道嗎?”“知道”“你對我很不好”“……是”“其實也是,你憑什麽對我好呢?”“不是,我該對你再好些的。”齊煜川牽起程幼放在膝上的手,而程幼垂著的腳則有一下沒一下地點在他腿。“那次……就是我”程幼說著蹙起眉,顯得很難為情“你不肯要我,是不是就知道我是誰了?”齊煜川點了點頭,默認。“哦……”程幼點著頭,抿著豔紅的唇良久才出聲“我還真以為你是坐懷不亂,沒想到隻是覺得我……自甘下賤,看不上我。”齊煜川沒說話,程幼低下頭過了好久才呐呐出聲“其實我也看不上我……”“為了活、為了好好活,什麽禮義廉恥?即便是我寫了千百遍隨即也能扔在腦後。”“程幼……”齊煜川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被程幼俯身用指腹封住了唇。“我就是這樣的人,上輩子、這輩子、可能下輩子都改不了。”“你對我這樣沒心肝的人……動情,大概是虧了。”“但也不虧,我長得好看,你第一個喜歡的人便這樣好貌,以後喜歡的肯定也好看!”他說著揚起笑臉。“你怎麽知道你我第一個喜歡的人?”齊煜川將他穿好鞋的腳放在地上,勾著唇問。程幼順著他的動作站起身,張了張嘴,半晌氣勢不足問“你還喜歡過別人?”齊煜川牽著他的手,打開房門,並不回答反問道“你沒喜歡過別人?”程幼氣勢更弱,他何止是喜歡,抿了抿唇垂下眼簾不再說話,自然也錯過了齊煜川嘴角漸漸斂去的笑。兩人並肩朝前院走,程幼猜齊煜川大概是要帶他出府,隻是不知道為何要走這麽早。呼出的冷氣在口鼻處成團,像軟乎乎的棉花糖,隻是一點都不甜。地上結了霜,程幼怕滑走得又些慢,而齊煜川更是難得好性子,牽著他的手不催不煩,就這樣慢悠悠走著。“齊將軍……”管家看見兩人微弓著腰,匆匆上前,似乎早早便等在這裏。作者有話說:()我早不早第61章 成親、成家、和他、一輩子……“大將軍在書房等著您,還請您去一趟。”聽到管家的話,程幼攥緊齊煜川的手,似乎很不安。齊煜川彎起嘴角,反握緊他的手。大管事微微俯身在前麵引路,兩人在後麵跟著朝前院書房去。及至書房門外,程幼被大管事很是歉意地攔在廊下。“大將軍說想單獨見齊將軍……”程幼慢慢鬆開齊煜川的手,眼睛卻粘在他身上,等齊煜川真的轉身漸行漸遠隻餘下高大挺拔的背影,他又慌慌張張地去追。“我就在這裏等你……”程幼仰麵抓著他的衣袖,殷切切道,黑白分明的眼裏滿是不安。“好”齊煜川輕聲應下,眼尾微低狠獰盡散。他進書房後,程幼就巴巴地站在廊下等。屋內傳來兩人說話的聲音,隻隔得太遠程幼也聽不清楚,忽然屋內傳來什麽東西砸在地上碎裂的聲音,大管事驚異地抬起頭,而他也又驚又嚇得從石凳上站起身。戚將軍和齊煜川在書房說什麽,他不知道,但也猜得出話題繞不開自己。戚晦如今昏迷不醒,而齊煜川在這檔口將他帶走,如今他在戚將軍眼裏恐怕和妲己、褒姒之流無異。程幼站在書房外,盯著那扇門,忐忑又害怕。他既怕齊煜川和戚將軍離心,也怕齊煜川放棄他。他死死盯著那扇門,像從前無數次站在孤立無援的境地。從前能救他的是李牧首,可李牧首總是輕而易舉地放棄他,他不知道齊煜川會不會,百般猜測於是懷疑、氣惱……直到齊煜川從那扇門出來,大步走向他說走。那一刻,程幼甚至想不管不顧地和他過一輩子……成親、成家、和他、一輩子……齊煜川用帕子擦淨額角的血跡,牽著他的手頭也不回地出大將軍府。馬車停在府外,齊煜川將程幼扶上馬車,一躍坐在馬車前牽著馬韁趕車,路兩道的人見是齊將軍皆是笑盈盈地打招呼,他也不回聲,隻是微微頷首,攥著馬韁輕鞭一聲,疾速向東去。馬車穿過鬧市,行至人跡罕至的人煙稀少的境地,程幼扶著車壁掀開車簾,坐在齊煜川身側。齊煜川見他出車廂,漸漸放緩速度。“去哪裏?”風還太冷,程幼躲在他肩膀後問。“想知道?”齊煜川挑眉問。“嗯”程幼看著他從鼻腔裏發出悶悶應聲。“見我父母……去嗎”齊煜川說罷轉回頭,向前望去,逆著光的麵龐越發棱角分明。程幼將額頭抵在他堅實的後肩,沒作聲。暖陽的光線穿過密林將霧氣驅散,馬車停下,齊煜川抱著程幼一躍而下。程幼站穩環顧四周,青山巒坡、路徑崎嶇通密林,偏僻少有人跡。兩人並肩而行,齊煜川虛虛攬著程幼的後背,克製而守禮,與以往放浪形骸的的行事風格大相徑庭。霜霧化過的小路很是泥濘,程幼走得小心翼翼,漸漸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牽住了齊煜川攬在他後背的手,那樣自然而然。等穿過狹道,齊煜川的視線落在兩人緊握的雙手,他後知後覺,猛然縮回。“牽著吧,還有一段路……”齊煜川伸出手道。昏暗的狹道口中,程幼抬頭看著棱角分明的俊美麵龐,又將手放在他坦開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