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大人看著死去的兒子低頭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眸底一片深色。數階之上的高台,李牧首自若地坐在黑漆木椅上,月白色錦袍風光霽月,眉黑冷冽如世家矜貴公子,隻是眼底神色太刻冷,周身的氣勢又太威壓,那是上位者多年浸淫權謀中才磨出來的。手抬刀落,鮮血從石板滲進磚縫還帶著熱氣。血腥味太重,引來野貓,野貓站在牆上,緩緩扭頭漆黑的圓眼盯著乾武殿前一具具屍體被抬出去的這一幕。曹公公抬頭瞥了一眼血淋淋這場麵,忍不住皺了皺眉。李牧首除了開始問戚大人的三遍,而後再沒有開過口問過其餘死諫之人,他們跪於刀下連求饒的機會都沒有。地上的屍體橫七豎八,侍衛手裏的刀飽飲鮮血,泛著幽幽寒光,李牧首提過來漫不經心地看著上麵的豁口,片刻冷眸抬起看向階下抖成篩子的孟大人。“嗚嗚嗚”孟大人掙紮開侍衛的束縛,跪爬到李牧首台階上,頭一下一下砸在石階上。李牧首抬手,侍衛甩開他嘴裏的布。“聖上,臣愚忠,臣死效聖上,太子!”李牧首神色緩和,薄唇輕啟輕輕抬手“今天就到這裏吧。”孟大人劫後餘生,一下癱坐地上。大夏最不缺的是能為官的人,也不缺有脊骨的人,缺的是能為帝王所用的人,所以這也是為什麽李牧首當初在為太子時便扶植密門於各司之上。今天死多少,明天就會有多少新人上來,你以為朝堂缺了你會亂成一團?怎麽可能,底下的年輕才俊、底下苦熬了多年難出頭的能人比比皆是。死了就死了,僵掉的老樹倒了,新鮮的樹苗才會冒頭。方府“眼睛給我睜大了,若有一隻蒼蠅飛進都仔細著你們的皮!”“是”夜色裏,丫鬟和侍衛聞言皆低著頭稱是。“大人,已經安排妥當。”說話的中年男子一改剛剛的刻薄凶悍,提著衣擺疾步走到內院低頭小聲道。“下去吧”燭光映出應話人的臉,赫然是之前跪在殿外的方尚書,方康、方書漣之父。“是”管家依言退下,親自守在院門處。方尚書推開門,燭火融融的屋裏已經坐滿了人。“方尚書!”“方尚書……”方尚書皺著眉擺了擺手,讓人都坐下。“今天乾武殿這一出,各位大人也都該看清楚了,聖上的決策沒有人能動搖。”方尚書坐下,將點燃的煙袋熄滅,昏黃的燭光映在他皺紋深如溝壑的臉上。“一個來路不明的小兒,聖上要立為太子,未免太兒戲!一無嫡母,其二血緣不查,如此立為太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一蓄著絡腮胡的武將恨聲道,顯然對李牧首立太子的決定明顯不滿。“劉將軍,勿躁。”方尚書將煙鍋的煙灰剝出,睨眼不緊不慢地低聲道。“方尚書,不是我們急,是陛下急。”一著灰藍色長袍男子,擦了火遞方尚書跟前。方尚書就著火將煙點燃深深吸了口,半晌沉默著吐了口煙道“陛下這事確實欠妥當,但你看聖上這氣勢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你我又能如何?”“方尚書,這也是要臨陣倒?”一人沉聲試探性地問。“臨陣倒?我此時臨陣倒,那聖下就能放過我?太子登基,界時你我這些老朽怕是都要為其鋪路,能用則留,不用則棄。”“一朝天子,一朝臣……”老派大臣之所以反對此刻立太子,因為此刻立太子也是傳遞一種訊號換血。先皇時大夏積病太久,如今民殷國富、兵強馬盛,李牧首不可能再束手束腳留著他們這老臣阻礙銳新之臣登堂,所以朝堂換血勢在必行。這些事他們久浸官場的人自然明白,隻是富貴太久養得漸漸失去野獸的敏銳嗅覺,以至於如今遇到危險,也隻是立在原地任人宰割。而李牧首之前數次肅清總是點到為止與他們保持一種曖昧的默契,是不是又有意為之呢?如果是那李牧首的心思實在太駭人,在先皇時期窺見如今的局麵,蟄伏數年如今要一擊畢命,他的沉靜和冷冽幾乎是曆代君王不可及。第97章 小鴨子,嘎嘎嘎!“方大人的意思是沒有別的辦法了?”“連拖時日都不行?”方尚書耷拉著眼皮,慢悠悠咬著白玉煙嘴吸了口煙,半晌睨眼看著那人幽幽道“聽說那孩子月前剛到帝京,想必太後娘娘還未見過……”室內一靜,空氣像停滯了流動,窗外的涼風泄進來,起了一絲涼意。無論他們怎麽想,立太子的日子已經近在眼前。禮部按照李牧首的吩咐連天加夜縫製好了太子冠服。李牧首看了看,覺得差不多合身,讓曹公公疊了起來,曹公公疊好放在紫檀木盒裏就要派人悄悄送去程府。“一會我出宮一趟,先放這吧”李牧首突然開口,看樣子是想一會親自把太子冠服送去程府。曹公公聞言想勸,隻是還未開口就被李牧首抬手堵住了話。程府“小鴨子,嘎嘎嘎!”滿滿光溜溜地坐在浴桶裏,舉著程寒毅給他刻的木頭小鴨子遞到程幼跟前炫耀。外麵的人因為他要打要殺,而他卻安安穩穩抱著木鴨子洗澡,程幼一時覺得他朝不保夕,一時又覺得他離危險太遠,幾乎分裂。“李折顯!”被他撲了一臉洗澡水,程幼皺著眉臉黑得嚇人。兩三歲,會說話,會走路,也鬧騰,整天不是攆狗就是爬樹,四五個丫鬟小廝都看不住。程幼心想自己小時候也沒這麽皮……應該是像李牧首。滿滿見程幼真生氣了,蹬著肉乎乎的小腿遊到他跟前,彎著眼笑眯眯喊爹爹。“水都涼了”給他擦了頭發,轉身正要去拿毯子,突然看見布簾後杵著的李牧首嚇了一跳。滿滿捂著嘴咯咯笑,顯然早看見李牧首了。程幼回頭看了他一眼,他也不笑了,自己抓了毛巾擦淨身上的水乖乖等程幼拿毯子將他包住放到床上。“你怎麽惹爹爹生氣了?”李牧首坐在床邊低聲問。“不是我!是你!”滿滿小手指著李牧首口齒清晰地說。“小心我把你手折了……”李牧首掀起眼簾,涼幽幽道。“你真凶……”他雖然是這麽說但表情卻一點不見怕,撅著屁股一下倒在軟軟的被子上。李牧首表情一滯。“你來做什麽?”程幼給滿滿穿好衣服,抽空轉頭問李牧首。李牧首將一刻都閑不住的滿滿從程幼懷裏揪出來,輕聲道“太子的冠服做好了,先讓滿滿試試合不合身。”曹公公把官服送到屋內,李牧首接過見程幼沒動便自己站起身給滿滿換上。太子官服是玄色,很重的顏色,輔以金絲紋繡,顯得更深沉肅穆。滿滿不笑時,便如前世一樣,顯得冷漠又執拗。滿滿轉身見程幼愣愣地看著他,噔噔湊到他跟前歪頭問“好看嗎?”程幼將他抱進懷裏,勉強笑了笑說好看。這身衣服沾了多血,躲過過多少明槍暗箭最終如今穿到他身上,不好看也得好看。“別想太多。”李牧首走過來低聲安慰。程幼站起來,不動聲色地躲開他的觸碰。滿滿大概是覺得衣服不舒服,伸手仰頭看著李牧首讓他給他把衣服脫掉。李牧首一把將他抱起順手還把他窩在床邊的小狗一並都丟給了門外的曹公公。屋裏隻有兩人,程幼抿著唇轉身也要出去。“我不會逼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躲我……”李牧首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眼裏幾乎帶著哀求。程幼抬頭冷淡地看了他眼,半晌輕聲道“你下次來記得換件衣服。”李牧首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向自己的衣擺,隻見潔白的衣擺處沾著零星血跡。他抬頭對上程幼黑白分明的眼睛,下意識想藏,隻是還沒等他藏,程幼已經越過出去了。滿滿兩隻肉乎乎的小手扒著趴在門上,湊著門縫朝裏瞅,程幼一開門他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李折顯!”程幼將他扶起來低聲斥責。“啊?”滿滿仰頭看著他,一雙大眼睛裏寫滿了無辜。“你在幹什麽?”程幼平了一口氣,緩聲問。“……爹爹和父皇吵架。”滿滿糾著小手囁喏道。“……沒吵架。”程幼一滯,半晌蹲下和他說,站在他身後的李牧首也點了點頭。滿滿仰頭看著兩個大人,似懂非懂,但還是笑眯眯地點了點頭。程幼摸了摸他頭頂,讓人帶著他去祖母院裏請安。他一直不想把大人的情緒帶給他,隻是沒想到他才兩歲卻如此敏感。“程幼……”站在他身後的李牧首突然輕聲喚。程幼沒有回頭,目光落在院子裏的結滿果子的杏樹上。李牧首知道他聽見了,遂自顧自地低聲說。“今天我來時,曹公公想勸我不要在這個風口來找你。”“但我想見你,因為見不到你我會控製不住地猜測你此刻是不是需要我。”“我很很害怕我會再次……”程幼轉身擰著眉心打斷他,轉而道“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李牧首鬆開緊握的手,像被人從頭澆了一桶涼水,原來被在意的人無視是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