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抬眼,單膝半蹲從下向上仰視,臣服的姿態足以讓程幼看透他的懷疑和……不安。鄴城除了和冀州接壤不但可能有滿滿,還有另一個人齊煜川。“你明白……”程幼手撐在被褥上向後微仰,皺著眉想將被他攥住的腳抽回,可是李牧首低頭收回探究的目光反手卻又將他另一隻腳踝握緊緊攥在手心。他的手掌很大,青筋盤根錯節地延伸至有力的小臂,因為近半年一直在領兵打仗所以皮膚比之前更黑些呈現淺麥色,扣著他細白的腳腕澀情又帶著赤裸裸的掌控感。“還沒擦好,不要亂動。”幹燥的帕子把程幼腳上的水珠瞬間沾幹,直到兩隻腳都擦幹淨了李牧首仍舊沒有鬆開他的腳踝。程幼覺得不舒服,不太高興地開口讓他鬆開。李牧首聽話地鬆開他腳腕,俯身低頭卻又在他驚詫的目光下親了親他腳背。程幼大概不知帶要說什麽,迅速抽回腳,一言不發地躺進被窩。入夏的月光格外皎潔,透過窗欞灑在紗簾上顯得格外繾綣美好。李牧首躺在外側,看著他躲避的背影忽然低聲道“我明白,你不可能和他再有什麽,可程幼我控製不住會亂想,畢竟……畢竟你們在一起過。”“你去鄴城,你和他總會見麵,你心那麽軟誰知道會不會又被他三言兩語蠱惑……”他越說越委屈如同被富商棄之深宅的怨婦。程幼抿了抿唇,沒有說話,半晌被窩透進來一陣涼氣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被身後人牢牢圈在了懷裏。“我可以帶你去,可是幼幼你能讓我放心嗎?”他話裏的暗示意味再明顯不過讓他和齊煜川說清楚。“即便是我冷言冷語和齊煜川斷清楚了,可如果以後你還像現在這樣疑神疑鬼,難道還要我次次自證?。”知道掙脫不開他的禁錮,程幼不再做無用功勞,隻是閉著眼沒有什麽情緒道“所以你不放心我又有什麽辦法?”回鄴城之事提上日程,程幼最後還是如願去了。中途急報傳來,隊伍趕路的速度加快,程幼一路上沒少吃苦,人瘦的得幾乎脫形,脾氣也越發暴躁,除了曹公公也其他人也都慢慢訓練得極有眼色,隻要程幼蹙眉沉默地看向李牧首他們都連忙回避。漸漸程幼驕縱跋扈的傳聞也就流傳了出去。月底到達鄴城,期間方康傳信確定小太子現在就在冀州。李牧首想了想向冀州布政使韓寂下了一道口諭要求其務必找到太子並確保其安全。韓寂並非冀州一把手但能曆經數位知州穩坐這第二把交椅,他的能力李牧首清楚,所以很多事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個時候將他拉出來,是給個機會也是試探。不出三日韓寂會也必須會將小太子安全護送到鄴城,但胡羌那邊已經一拖再拖,再拖下去可能會驟生波折,所以李牧首把曹公公留下來照顧程幼後,就帶著一隊伍人前去和攻城的大軍會合。李牧首預計不日滿滿找到的好消息會傳到程幼耳邊,隻是比這個好消息更提前一步傳到的是齊煜川和李牧首帶兵遇山石滑坡遇困的消息。幾日後,李牧首獲救的消息傳來,然而關於齊煜川卻沒有任何消息。生死不明……程幼坐在馬車裏,耳邊是紛亂的嘈雜聲,無不讓他驚悸不安。“哎、哎!說好的診得準的話酒隨便喝,你、你怎麽說話不算話?”一個提著酒壺的老人捂著酒葫蘆指著一個滿臉怒色的壯漢道。周圍圍了一圈人,全是看熱鬧的,街道一時堵得水泄不通。“你個滿嘴胡話的庸醫!竟還敢來找上門!我妹妹還未出嫁哪裏可能有喜!”“誰說要一定成親才能有喜……”他此話一出周圍的人都偷偷笑出聲。“我讓再亂說!你一不診脈二不問話,上來就說我妹妹有喜,怕不是存了心想汙人清白,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壯漢說著順手抄了一個木棍就是往那大夫身上砸。大夫打的抱頭鼠竄,躲著還不忘反駁“我是算出來的!”“哦!不但是個庸醫還是招搖撞騙的假算命的!”程幼掀開簾子,看著著人群中被打得口吐鮮血的人忽然瞳孔微縮,顯然是認識被打的人。第108章 慶合十三年……“怎麽,姑娘是要‘打抱不平’?”手持木棍的大漢被麵前的姑娘攔下,不好惹地挑眉問。“不是,這庸醫得罪了我家公子,所以我家公子令務必將人拿回去教訓。”桃曳笑盈盈放下擋在他將要落下的棍棒前的手。隨後不動聲色地給一旁的侍衛使了個眼色,才又柔聲道“還想俠士高抬貴手讓我帶了這人回去好交差。”那壯漢將侍衛塞過來的一包銀子挽進衣袖,掃了一眼地上被打得滿臉青紫的大夫,微微抬了抬下巴狀似不情願道“行、行!容你帶回去複命,不然我今天非得打死這滿嘴胡話的老東西!”桃曳讓人攙著那人帶上馬車。人到跟前,程幼看清他的臉確定這人就是當年說他有福誌的大夫。十來年過去麵前人容貌分毫未改,仿佛時間的流逝都從他旁悄然繞開。“咳、咳……”麵前人激烈的咳嗽聲將程幼的思緒拉回,遂伸手給他遞過一塊帕子。這人毫不客氣地接過將自己臉上的血胡亂擦幹淨,抬頭看見程幼愣了一下忽然笑著說都長這麽大了。“你認識我?”程幼抬手讓桃曳先出去,扭頭問他。“認識啊!”那人一臉這還用問的表情道。程幼錯愕地看著麵前滿身酒氣,狼狽不堪的人,驚訝於他竟然還記得自己。“沒想到我會記得你?”麵前人問。“沒想到”程幼如實答。而後看著他格外珍惜地舔著酒葫蘆蓋,良久頭也不抬地問他這幅苦相是不是最近事事不順。程幼楞了一瞬,下意識垂眸看著自己瘦得隻剩一層皮的手沉默地點了點頭。“人生長恨水長東。世間萬萬爾爾都是大夢一場,公子最剔透,怎麽如今卻自困自束?”他喝著酒笑道,姿態豪放,一絲不見剛剛被人追打時的狼狽影子。“你為什麽那麽喜歡喝酒 ?是因為酒真能忘愁嗎?天師?”程幼掀起眼簾平靜地看向他,不答反問。為太後整理殘卷時,偶然翻到一本書,敘鬼神之說,文風鋒利不失風趣,落筆角度也特別,他反複看了兩遍,偶然在書的暗角發現著者落筆衛成。衛成……書是殘卷他輾轉反側想知道後麵關於死後魂魄遊蕩人間的解釋,遂命人去查著者想尋得這書的後半冊,查到最後才發現這著者衛成身份敏感又特別竟然還是故人。先祖高文帝禮佛信教,衛家為欽天監下的一分支,主管天象卜卦推算,頗受恩寵。直到先皇繼位,李牧首被冊封為太子,入住東宮,欽天監職責被各樞分釋,而衛家也成了磨刀石。當時被譽為通天神的衛成眼睜睜看著家族敗落,卻無力挽回,直到孑然一人,終於成了別人口中嗜酒如命的庸醫。他從來不會看病,所以不是庸醫,徹徹底底是瘋子而已。“你不是會算命嗎?幫我算一卦,這輩子你的酒葫蘆我給你裝滿。”程幼十個指交叉,妥帖地放置膝上,這原本是個談話時遊刃有餘才會有的動作,但此刻卻是支撐他勉強平靜的姿態。衛成沒有回答,伸手將手裏的空酒葫蘆遞到他麵前。程幼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片刻拿著酒葫蘆下車。葫蘆裝滿酒沉甸甸的,衛成從程幼手裏接回,飽飲一口,仰頸暢快地長長歎喟。“我給算一卦,算是謝你請我喝酒,但裝滿我今後的酒葫蘆就算了,我的酒葫蘆愛新鮮,不喜歡一家酒。”衛成靠在馬車上醉眼閑適道。程幼點了點頭 ,抬頭看著他仿佛能洞悉萬物又脫離世俗秩序的那一雙眼睛,攥緊手,想問的話近到嘴邊但卻怎麽也吐不出一個字。“想問……”遲遲等不到他說話,衛成開口問,隻是蓋上酒葫帽抬眼見他臉色不太好,臨時轉了話腔道“今天不想問,有緣下次見麵問再問也不遲,我很重諾的。”“齊煜川還活著嗎?”程幼抿了抿唇打斷衛成一口氣問出,之後外界感知能力都瞬間弱化,耳邊隻餘下自己咚咚的心跳。一下一下,聲音沉悶由慢到快,越來越快,如同死神逼近的步伐。“你和他什麽關係?”衛成皺眉問。心跳聲戛然而止,程幼呆呆看向他問“什麽意思?”“慶合十三年,雨夜,齊大將軍齊煜川於鄴城外小道遭遇外敵暗算,遇險身死。”慶合十三年……齊煜川……身死……“你說什麽?”隨著衛成的嘴一張一合,話音落定,程幼臉瞬間刷得一白,如同遭遇重創。“難得好機會你不問別的問他,想來關係不錯,怎麽會連他早已去世都不知道呢?”衛成奇怪道。“你果然是瘋子……”程幼喃喃自語,腦海裏卻瞬間湧入慶合十三年他根本不可能會有的記憶。上一世,他因為孕晚期脾氣格外差,稍有不順隨手不是砸東西就是責罰伺候的人,尊儀殿上下戰戰兢兢。李牧首不在乎他砸了多少東西也不介意他怎麽責罰宮人,砸碎的東西清出去就再補上新的,人伺候的不妥帖就換,而換下去的人會是什麽下場,李牧首從來不允許有人傳到他耳朵裏。深夜,腰疼得睡不下去,在自己宮裏鬧了一番喊人去請李牧首,可李牧首這次卻意外沒有來 。“陛下呢!”“陛下在書房,鄴城傳急報說是齊大將軍也就是聖上的表哥……”“請不來人,你們有什麽用!全都給我滾出!”隨茶盞砰得一聲砸在地上發出的刺耳聲音,殿內伺候的人全都撲通一聲直直跪下,程幼蜷縮在床上哭得倒抽氣。史官飽沾墨水的毛筆工工整整記載齊大將軍齊煜川,榮嘉四十二年生,齊重永平郡主之子,名門之後。少年領兵,於垓一戰成名,立鄴城統兵數萬。意氣風發,鋒芒無二。此後受皇旨,屢立奇功,敵國視其為心腹大患……於慶合十三年身死,帝追諡以王冠之,排位奉於通明閣享萬世香火。書頁翻飛 ,在程幼的眼前匯聚成巨大的漩渦將他吞噬,天地旋轉,令人窒息的暗色撲天蓋地向他湧來,各種聲音各種畫麵都在暗示他衛成說的是真的。齊煜川死在慶合十三年的雨夜。可是……隻是他還來不及想更多,所有的畫麵卻在一瞬間全部消失,聲音也突然停止空寂,隨後便陷入無盡的黑暗。第109章 我不會讓你為他流下一滴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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