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兩人,一人站立,一人抱著死不瞑目的陸老。


    吳越甲平靜開口,“陸老確實沒做什麽,可他的心偏向你,你也看中他,如此,他就該死。”


    話音落地,吳正珩已經麻木了,吳正洹卻猛地跪地,向著吳越甲叩首,“父親!”


    大公子吳正洹這時才知,為何母親日日夜夜都要在那洗劍寺內拜佛誦經,祈求上蒼寬恕尚書府的每一個人。


    以父親吳越甲的狠辣,誦再多的經書也難以抵消父親做的惡啊!


    從前他也隻是捕風捉影地知道些父親不好的名聲,可這第一次親見,竟是父親手刃恩師。


    吳正洹的頭貼著地麵,“父親,看在陸老多年以來對府中眾人的恩情,且讓陸老好生入土為安,就此罷了吧。”


    尚書吳越甲低了頭,看向這兩個兒子,一個是他最厭惡、最想除掉的,偏偏也是最有狠勁手腕、爬得最高的,一個是他最器重、委以重任的,卻因為看重處處束手束腳,反倒功不成、名不就。


    單薄的背脊就在眼下,吳越甲收斂了氣焰,不再繼續追究,隻對吳正珩吩咐,“你有一個好兄長。記住,每日下朝之後來高閣給平夫人請安,一切照舊,回吧。”


    可是陸老的屍體就在懷中,就這麽算了嗎?


    隻能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說,就這麽當作毫無事情發生地算了!


    吳正珩叩了頭,“兒子遵命。”


    大公子吳正洹親自扶了吳正珩起身,兩兄弟都不再看地上的陸老,沉默地告退。


    七公子吳正臣見氣氛不對,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跟著一起往外走,慕蓁熹遙遙地對著陸老的屍體行了禮,這才往外出。


    高閣之外,吳正洹忍不住道,“你明知詹景靈已投於父親麾下,又何必上書要處決……”


    吳正珩苦笑著,若是一早表明,詹景靈全族的性命要用陸老的性命來換,換不換?


    換的。


    他捏緊了掌心,“大哥,錯的不是我,是吳越甲。”


    “你……他是父親呀……”


    “我沒有父親。”


    吳正珩錯開了吳正洹的手,看向還在張望著的慕蓁熹。


    慕蓁熹確實在等人,她想著或許明台會讓人來叫她,可是沒有人,侍衛冷著臉把守殿門,內裏空蕩蕩的,看不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收回了視線,徑直從吳正洹身邊走過,跟著吳正珩一起往思咎園走。


    吳正洹看著這一幕,喉嚨裏的口水竟像利刃一樣刺痛。


    回了盛京,在尚書府中重逢,明明前幾日還在一處圍火用飯,互相關照,最難熬的日子裏,彼此信任支撐,可是一轉眼,竟是仇人。


    那一抹纖細的身影,連一句問好、一個眼神都沒有,形同陌路,不,已經是陌路人了。


    父親和五弟在朝堂上劍拔弩張,公然對抗,而他,身為尚書府的嫡長子,隻能站在父親這一邊。


    人都走了,七公子吳正臣才敢開口,“大哥,五哥真要與我們作對嗎?”


    吳正洹緩步走著,“七弟,莫要忘了家訓,尚書府的兄弟們,榮辱與共。”


    “可他都不認爹了!等父親將他從禮部尚書的位置上拉下來,換了其他兄弟上去!“


    “七弟!”


    吳正洹停了步子,目光複雜地看著這個口無遮攔、藏不住半點心思的弟弟,“官場並非兒戲!五弟能有今天的位置,是他應得的,你沒有經曆西行,你沒有為百姓盡心盡力,沒有參與到朝堂爭鬥之中,更不能口出狂言!便是到了父親揮戈向五弟的那一日,你也要相勸,他是你五哥呀!”


    吳正臣低了頭,看著吳正洹憤慨地離開,他的臉上露出不服和輕蔑,“背靠大樹好乘涼,我是沒有你們懂謀劃,可我知道最淺顯的道理!隻要靠著父親,討好父親,他日我定能比你們還有出息,我的官銜也要壓得你們心服口服!”


    思咎園中燈火通明,吳正珩才跨進院門,玄月就迎了上來,很明顯的,她回了思咎園後重新裝扮了一番,妝容妖嬈,衣著清涼,身上還透著隱香。


    她親昵地挽上吳正珩的手臂,“爺,你可回來了,妾身在房中給你備好了熱水呢。”


    吳正珩冷漠地看著她搭上來的手,“鬆開。”


    他的聲音十分冷淡,還帶著一絲壓抑的怒氣,在思咎園中這麽久了,人人都聽得出他的狂躁。


    玄英的麵容一瞬煞白,這可是當著整個思咎園人的麵呢,可她也不能說什麽,隻好行了禮退至一邊。


    眼尖的侍女自然瞧見了吳正珩衣襟上的血漬,還有他的一隻手,染滿了紅色。


    無一人敢講話,更無一人敢親近,都退讓著,行了禮看著吳正珩入了書房。


    本該是歡歡喜喜的重逢,卻因為吳正珩的低氣壓讓人措手不及。


    好在跟在後麵的慕蓁熹向大家招了手,溫聲道,“見著大家都好,心裏是開心的。隻是今夜出了點事情,爺的心情不太好,大家不吵著他便是。”


    玄英冷哼一聲,斂著薄衣衫,趾高氣揚地離開。慕蓁熹也不在意,吩咐了其他人做事,往自己的房間去。


    紫蘇自然地跟上了慕蓁熹,嘰嘰喳喳地問是不是真的要去新的府邸,得了慕蓁熹肯定的回答,紫蘇的聲音越發輕快了。


    月叢站在原地,看著她們的背影,輕輕笑了。


    元英猶豫不決著,“月叢姑娘,爺剛剛是不是沒見著我,他會不會忘了我,把我落在思咎園中?怎麽辦,我得去見爺……”


    月叢安撫著她,“元英小主不必擔憂,主子沒有特別的交代,便不會有意外。”


    回到熟悉的房間中,慕蓁熹還是有些感慨的,怎麽說,這也是她在這個朝代中住得最久的房間。


    懶人沙發幹幹淨淨的,她躺了上去,抬頭看到窗邊桌上插著不知名的花兒,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一株紅梅。


    紫蘇接過了婢女端來的素麵,“喜兒,麵來了!”


    紫蘇擺著盤,小嘴不停,“要是知道你還未曾用膳,我就早些去廚房留些好菜了!”


    “你在瞧這花呀,好看吧?這是月叢姐姐種的,她隻允我一人采摘,我每日都摘上一朵放在你房中,這樣從外麵路過,就好像你一直在思咎園中陪著我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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