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實上前對陳執耳語幾句,陳執終於點點頭,歸實複向鄧佳望了望。


    鄧嘉會意,躍上屋頂,與張采囑咐數句。複又來到紀嗣音身旁,冷冷道:“解藥。”


    紀嗣音好奇地看著他,說道:“安人都著這般補丁衣服的嗎?”


    鄧嘉不耐煩地道:“我沒功夫與你這小姑娘胡鬧,若你再不給我,那幾個伍家小輩就該被摔死了。”


    紀嗣音笑著道:“是嗎?這衣服雖是補丁做的,倒也不難看,安人都這般穿嗎?”


    屋中陳執罵道:“紀家女,莫要惹我翻臉。”


    “陳校尉,隻是覺得你這般輕慢手下,怕是難以成事。”


    說完,紀嗣音便輕笑著給出解藥,一邊給一邊道:“這解藥有兩枚,紅的一枚服完後,要隔兩個時辰再服藍的。我看你是安人,跟那些然人不同。這才先給你解藥,可不得唬人。”


    這話似乎把那鄧嘉逗笑了:“誰人敢唬你這個小妖怪。”


    說罷,還不待紀嗣音反應過來,便躍上屋頂。把解藥示於張采,張采立即便領著幾位遊俠離開,幾個伍家小輩被棄在屋頂。


    陳執笑著走出屋來,對伍和泰說道:“明日如果時辰湊巧,正是最後一次靜宸滿月,還望長公子不要負了良辰美景。”


    說罷,便領著然人皆出屋去。


    伍和泰拱手向紀嗣音謝道:“多謝紀姑娘出手相助,否則今日之事斷難收場。”


    紀嗣音則回說:“我也並非是為了就伍家,而且我剛到這時,一時判斷不明,踢傷了鄭公,也是頗有歉意。伍公子不必道謝。”


    鄭永寧這時道:“今日之事,發展到如今,都是小節罷了。我不知道老爺子究竟謀劃了什麽,不過今日之後,長公子你還要執行嗎?”


    伍和泰露出躊躇的神色,但終於坦然道:“景然相爭,伍家持玉中如同鬧市持千金,實在不可長久。”


    鄭永寧接道:“所以要把玉中在景然之間賣個好價錢,是嗎?”


    伍和泰點了點頭,然後道:“原先是計劃在宴席上直接殺掉然使,然後由父親坐陣防守玉中,家中子弟和部分遊俠跟著景使去投奔景國。畢竟景強然弱,景大然小。”


    鄭永寧這時哀歎說:“謀事最懼不密,不密則失身。我剛剛聽說長公子您去景使院上時碰到了張采,從那時起,老爺子的籌謀我便害怕不成。今天下午然使一番大鬧,長公子您覺得後天的宴上真的能殺得了然使嗎?”


    譚弘益卻說道:“鄭兄弟何必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況且說句誅心之論,你出身元南西沐郡,誰人不知道你是玉中最親近然人的。”


    鄭永寧卻隻是苦笑:“譚兄弟說得當然有道理,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玉中歸了然國,我這個平寧堡內總管武事的都教頭,難道真的有什麽好前程?我之所言全是對玉中的一片赤心。以今日的局麵而論,玉中全部遊俠加在一起,逼迫不了然國的四個人,後日的刺殺除非鴉婆顯靈,否則斷難成功。”


    晏可際知道自己該說話了,便道:“不知長公子究竟想要投景?還是投然?還是首鼠兩端?”


    伍和泰當然說道:“既然把景使帶到此處,那自然是投景。”


    晏可際這時便道:“既然投景,那後日宴席然使便該殺,否則容我在此,如何投景?伍家在景地前程,我自然擔保。但若如伍家還想尋旁路,現在便該殺我。”


    此語說完,紀嗣音倒已經把劍拔了出來,玩味地盯著伍家人。譚弘益連忙站了出來,隔在鄭永寧和紀嗣音身邊,道:“兩家都如此了,自然是盟友,何必弄些刀槍把戲。今日然使如此辱我,明日自當置然使於死地,但如何,畢竟要細細計議,不可盲動。”


    晏可際道:“明日如何計議,你們伍家人自可細細計議。至於勝與不勝,你們不必憂心,景國自有計較。”


    紀嗣音這時說道:“既然大家認為景國現下與伍家一體,在堡外未免怕然使各個擊破,今夜我便同景使住在堡內,如何?”


    “好!好!好!”伍和泰立馬說道,“譚兄弟,速速安排一下。”


    譚弘益馬上接到:“已經安排好了,我把那男孩,女孩安排到了小西院中。”


    平寧堡內被圍牆隔成大大小小幾十個院子,堡中主人們所居的多在西側,安放在小西院中,頗見重視。


    “那便好,今日還勞煩伍家人細細思量後日宴席了。晏校尉,請吧。對了,這是解藥。”說完,紀嗣音便把解藥給了出去,接著作勢便把晏可際拉出這個小院,晏可際本來還想同伍和泰再談談,以定其心,但到這兒,也隻得隨著紀嗣音出去了。


    出來便有仆人領著他們到小西院中去,現下堡中的遊俠已經散了,四方都是一片寂靜,仿佛今日下午那場生死之爭就沒發生過一樣。小西院中比其景使的府院要小的多,但院中收拾得還算整齊幹淨,又早有仆役把用品,淨水與晚飯送來。


    陸麗娘與祝載陽已經吃過飯了,當晏可際與紀嗣音回來的時候,兩人都在書房裏,陸麗娘還在那裏摹字帖,而祝載陽則在讀書。晏可際餓了快一天,這會兒總算能吃上飯,同時他還有滿腹疑問要問紀嗣音。


    “紀姐姐為什麽要那麽快拉我離開?我覺得伍和泰還是搖擺不定。”晏可際道。


    “你莫不覺得靠說就能說服伍和泰,我看那伍家長公子畢竟是個能做主的人。但若不能,你勸也沒用。你又有傷,這幾日又不好好吃飯,早些吃飯,然後按黃琮法練些功,再早早休息才是正事。”


    晏可際卻想到一事,便道:“伍和泰我不必說服,但笛文夷卻需要。我得明白告訴他今日張采之所為,此人斷不可執掌玉中,笛文夷應該能支持伍家長公子才是。”


    紀嗣音想了想,道:“我輕功比你高明些,我代你去,你寫個條子給我,我努力給你裝出些天使威嚴。”


    晏可際立馬拿出一張紙,提筆寫了“笛公”二字,便覺得不對,遂也不管什麽禮儀,隻寫道:“笛文夷,漆左路有令,張采不可為玉中主,若你執迷不顧,則當成叛賊。”然後再在下麵寫道“漆左路宣傳使,宣節副尉晏可際”。


    自己這般假冒,以後朝廷知道了,不知會不會有懲處,畢竟這是要落白紙黑字了,不過此時哪顧得上這些。


    紀嗣音看了看紙條,點了點頭,自躍出院外,奔著景使府邸而去。晏可際自然也不能睡下,吃完飯後,自去看那本黃琮法。從知武牌分解的方法,使得經自己脈疼痛。晏可際打算找到幾位師兄確認了再說,但就算不好修煉,記熟了,那也是好的。


    但才翻看完兩三章,便有人衝進院內,卻是伍和節。從那晚初見麵後,晏可際已經很久沒有與伍和節對上過話,此時瞧他,倒沒有初見時桀驁樣子。


    伍和節見麵便開口道:“父親死前可曾說過要讓景使您照顧我一二。”


    晏可際五味雜陳地盯著他,你父親倒是說過要讓我把你收到雲亭門下,可我還沒答應他就死了。後麵我又答應了你大哥,現在我該回你什麽呢?總不可能答個否,把你逼給然人吧?


    但伍和節卻不等晏可際回話,就道:“請景使務必救救我。”


    就算他沒說完,晏可際靠猜也能猜得到是怎麽回事,但他實在對這個偏遠家族的內鬥不敢興趣,正要回絕時,卻聽到門外又傳來敲門聲。


    晏可際一時無法,便道:“藏到床下去。”


    那伍和節立刻照辦,馬上滾去床下。


    此時敲門聲已經把祝載陽給吵醒了,他已經將門打開,進來的是三位伍家遊俠,領頭的漢子晏可際還有些印象,乃是下午獻劍給鄭永寧的那人。這三人進來後恭敬地向晏可際行了禮,便道:“不知景使晚上可曾見過二公子。”


    晏可際厭惡這個遊俠,又想弄清情況如何再下判斷,便不願讓這三人帶走伍和節,隻道:“未曾見過。”


    那漢子複道:“二公子下落實在是萬分要緊,如果被然人擄了去,難免生出事端。堡內經下午家主被害之事後,人心不安,長公子所以要二公子去問話,還望景使配合為宜。”


    “如何配合?”


    “我們想在院中搜查一二。”


    “放肆。”晏可際怒道。


    這三人隻拱了拱手,並不理會晏可際的憤怒,就要搜查院落。


    譚弘益卻帶著兩人翻進院來,怒道:“花知危,你打算幹什麽!”


    花知危,這便是那領頭遊俠的姓名了,但他卻拱手頂撞道:“查找二公子。”


    “那也不該到景使這兒查,長公子不可能囑咐你們做這些事情,這完全是你們在越俎代庖。不過是要二公子回些下午老爺遇刺的話,二公子若歇息了或者不願那就罷了,你們這是幹什麽,捉犯人嗎?”


    “譚弘益,你莫要以為抱上什麽景使大腿便可以這般對我等呼來喝去。二公子是長公子要見的,縱是冒犯了客人,那也是不得以的。況且伍家與景使已是聯盟,對伍家好就是對景使好,你大可試試阻攔我們。”


    晏可際則冷冷地盯著將要打起來的兩撥人,心中迷惑不解。伍紹均應該就隻有這兩個兒子,伍和節一副窩囊樣子,在此時節一定做不了伍家之主,伍和泰何必要處置他?這兩撥人奉了誰的命令也端是難說。


    但就在兩撥人要刀劍相交之時,伍和節卻從床底爬了出來,自嘲道:“反正你們打起來也要把這床掀翻的,不如我自己出來的好。”


    花知危向前道:“長公子請二公子過去議事。”


    晏可際卻道:“二公子得留下,我有些事情問他,請長公子稍微等一等。”


    拖到紀姐姐回來就行。


    但花知危已經上前扣住二公子的臂膀,道:“伍家家事,還望景使勿要插手。”


    晏可際一時怒極,也不顧運起黃琮法經脈疼痛,直接從知武牌中吸出一股真氣,拿起石硯就往花知危頭上砸去。花知危沒想到晏可際突然發難,竟避閃不及,被晏可際砸暈過去,譚弘益連忙上去扣住二公子。


    “你們兩個,去告訴長公子,有什麽話到我這兒問,都督遇刺我也在場!”


    剩下兩人麵麵相覷,一時無法,直得出院門去找人來。晏可際剛剛雖然威風,實則手臂痛極,祝載陽忙去拿藥過來給他敷。這時譚弘益才道:“今天下午後,長公子怕極,一直在院中守著妻兒。結果傳出要殺二公子,我一時擔憂他倉促間犯下大錯,這才過來扣住二公子,等會兒景使當規勸長公子一二。”


    我如何規勸,晏可際心中一時苦澀,這歸根結底是伍家家事。


    但接下來到的卻不是長公子,是鄭永寧與張采。


    鄭永寧和張采還帶來了一批遊俠,這些人晏可際都在下午見過,他們進來後連忙將花知危扶起,又為他輸送真氣,如此弄了好一會兒,那花知危才醒轉過來。見到鄭永寧和張采,花知危連忙上前向兩人請罪,鄭寧遠擺了擺手,讓他在旁邊侍候,然後鄭永寧才上前來請向晏可際行了一禮。


    鄭永年竟與張采同行,晏可際這時已經汗毛直立,滿心生疑。譚弘益也是一般想法,這時他把二公子緊緊拉在身旁,與另一邊的人隔出一段距離。


    鄭永寧見雙方這劍拔弩張的模樣,苦笑道:“下午我玉中遊俠還能同舟共濟,到了晚上已是這般模樣了。”


    晏可際說道:“鄭公何必作這番感慨,大半夜的二公子卻來我院中避難,也難怪伍家遊俠有這般模樣。”


    張采這時上前說道:“晏兄弟可還記得我昨日所言?”


    “自不敢忘。但以今日之所見所聞,張公之言,是挑撥離間無疑。”晏可際回道。


    “我之所言,從未有假。今日若非鄭公相助,那刺客恐怕已經殺掉晏校尉了。”


    鄭永寧這時起身,跪在晏可際麵前,從懷中取出一塊紅色銅牌,問道:“晏公看這塊牌子可能知道些什麽?”


    晏可際看鄭永寧行此大禮,不敢坐在椅上,當即起身,拿起那牌子,道:“這是知武牌,銅製的,煙紅色的銅,內裏異種真氣又如此盛,應該是昆吾銅。方形,正麵寫楷體知武,背麵寫鄭公姓名,和‘惟忠惟義’。這是五興派的知武牌。”


    鄭永寧起身道:“今日黃昏時,譚兄弟說我是元南人,這不錯,我是沐郡人氏。但我少時便因父母在鄉間結仇,而避居玉中,久為此間山人。又逢玉中父老厚意,得以往五興山,學成武藝,獲此知武牌,可稱知武人。雖然差家主甚遠,但也足夠保一方平安。”


    “足下想說,你也受一道盟之恩,並無心向然地之心,讓我安心是嗎?這話可以直白說出。”


    鄭永寧又苦笑道:“景使,我並非此意。我玉中眾人有如我者,出於然地而去景地學藝的,也有出於景地而去然地學藝的,也有生於茲長於茲的。我想景使知道,玉中非景非然不是沒有由來的。我們既不想得罪漆左路,也不樂意得罪然人。”


    “所以你們要逼迫我現在就離開玉中,因為我若留在這兒,那麽玉中在明晚要麽與景國決裂,要麽與然國決裂,對嗎?”


    鄭永寧坦然道:“正是這般。”


    晏可際指著張采道:“那麽你帶著個然人來此是為何?讓他看著你跟景使相通嗎?而且,我為什麽要把玉中拱手讓給然人?還有,伍和泰是死了嗎?你有何資格來此說這些!”


    張采這時笑著拱手道:“景使,我是鴉飛山民,不受然皇詔令。但景使有此誤解,也是自然。不過景使也該知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不是所有然人都像陳校尉。陳校尉自然是英雄豪傑,但眼下局勢,他居然意圖化玉中為南然郡縣,這必致災禍。但鄔將軍和楊大夫則不同,他們允準玉中繼續獨善其身。所以隻要足下走了,陳校尉就找不到機會逼迫玉中徹底倒向一邊。”


    鄭永寧這時複道:“我們也不會讓景使白來一趟,不好回去複命。我們之所以要走二公子,就是為了讓他出來主持大局,今日之事,把長公子嚇得不輕,他已經難以明判當前局勢。我們馬上就去讓二公子麵見長公子,由二公子暫攝大局,長公子的長子可以由景使帶走,如果景使還覺得不夠,景使還可以將玉台山地理詳圖帶走。”


    什麽狗屁長公子不能明判,難道伍和節這個廢物就能明判局勢了?難道不是你鄭永寧和張采想在背後主持大局嗎?晏可際惡狠狠地想到。


    “伍都督屍骨未寒,你鄭永寧就打算做出這些事情,五興派的忠義你都學到了狗肚子裏嗎?”


    “我忠於玉中,此心永無改。景使,請吧。”


    說著,作勢便要請晏可際前往長公子所在的院中。


    但晏可際並沒有動,他身後的譚弘益和隨他而來的兩位遊俠也已經拔出了刀劍。鄭永寧所想要得也太多,他竟然想憑借晏可際的權勢去逼迫伍和泰。


    鄭永寧一番苦笑,道:“是我唐突了。那就勞煩譚兄弟把二公子交給我吧,至於譚兄弟,你也可以隨著晏兄弟離開,到時景軍打回來了,我們還要賴你保全呢。”


    這個玩笑卻不好笑,譚弘益仍然冷冷地盯著鄭永寧,沒有把二公子送過去的意思。


    “譚兄弟,你是知我的。不論如何,我不喜歡玉中會有自相殘殺的事情發生。”然而,這麽說著,鄭永寧已經拔出了長劍,雖然他臉上確是苦澀,但一番廝殺似乎免不得了。


    這時伍和節卻掙開譚弘益的手,道:“好了,好了。多勞景使肯收留我,但我若是不去,誰知道鄭師傅會做些什麽?沒理由讓譚兄弟和鄭師傅為我廝殺。”


    但此語還未說完,便有一人從空中落到屋頂裏,傳來一陣響動。隨後便是笑語傳來:“這大半夜大家不睡覺,怎麽把院中弄得這般熱鬧。”


    張采笑著回道:“叨擾紀姑娘了,來此是為了與晏可際論些事情。倒是紀姑娘為何要在屋頂?”


    紀嗣音跳了下來,道:“張山長真的不知道嗎?倒是你們,論事,論何事?”


    鄭永寧回道:“為了景國,然國和玉中三方不至於玉石俱焚,景使該走了。”


    紀嗣音卻接道:“是該走了。”


    說罷,她竟將二公子提起,扔到了鄭永寧的懷中。


    鄭永寧那邊拱手道:“多謝成全,請景使安穩片刻,我這就請長公子之子過來。”


    此話一完,鄭永寧那邊當即都散了,若是晏可際所料不錯,他們已經出發去逼迫長公子了。


    看到人都走完後,紀嗣音回頭望著晏可際,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放走他們是糊塗了。”


    晏可際搖了搖頭,說:“紀姐姐的傷重嗎?”


    晏可際看紀嗣音施展輕功的時候頗多,她剛剛有些不自然。


    紀嗣音卻隻輕笑幾聲,說:“是了,我是受了傷,但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但她傷並不如她說的那般輕,她已經不像鄭永寧還在的時候那般強站著。但祝載陽取過來金瘡藥時,卻被她推開了。


    “我的真氣還可以止住傷口,何況,這會兒不是敷藥的時候。七郎先說說你們這發生了什麽吧,我自會再說說我那兒發生了什麽。”


    晏可際自把這裏所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但紀嗣音聽完後卻沒有說出自己的經曆,反倒說:“好了,我知道了,可際你應該能使用輕功嗎,隻要一會兒。”


    晏可際立即道:“可以。”


    “那就好,委屈你了。譚兄弟你抱著載陽吧,你們都隨我來。”


    說完,紀嗣音去屋中抱起熟睡的陸麗娘。紀嗣音,晏可際,譚弘益三人還有兩個孩子一起在太陽欲升的時候,穿過層層障壁,這時的堡內一片寂靜,玉中遊俠估計都在伍和泰那裏,竟無一人看見他們。


    紀嗣音帶他們來到了伍紹均的屍體停放的院子之中。


    “放心吧,伍紹均的不孝子孫忙著爭權奪利,今晚之前,大概不會有人來這個院子的。隻要今晚宴席一開,就不怕了。”


    晏可際問道:“笛文夷不會執迷不悟至此吧。”


    紀嗣音搖頭道:“是張采派人阻攔的,我一路繞開他們,本可以到笛文夷府上,但我又覺得不對,那些人輕功沒有這般低,不是這般容易甩脫的。我便疑心笛文夷府上和你們這邊,恐怕都有問題。真沒想到張采會這般喪心病狂,聽汝等描述,伍家遊俠似乎已經靠不住了。”


    難道張采不該如此喪心病狂嗎?


    但晏可際還是先老實回話道:“正是如此,如果紀姐姐也把話帶不出去,那笛文夷明天也隻能鄭永寧給他喂什麽,他便吃什麽了。”


    譚弘益道:“既然如此,不如奔出石堡,先去漆左路,以後再徐徐圖之?”


    晏可際搖頭道:“這有兩個孩子,如何逃得出去?我還疑心一點,張采剛剛說我們隻要逃,陳執便不會追殺我們。但陳執未必這麽想,他還是會殺我,以定玉中之心,張采未必能阻攔他。如若陳執收了玉中,必然派人追殺,玉中群雄熟知玉台山地形,我等安可撤到漆左路?”


    紀嗣音道:“七郎說得對,不過我想總有辦法。今日,就在這院中挨一天吧。昨夜大家都一晚沒睡,大家可以趁機休息休息,每次留下兩人警戒便是。”


    雖然不知紀嗣音的辦法如何,但她語氣頗為篤定,眾人也隻得回道:“理當如是。”


    祝載陽早困得睡著了,陸麗娘剛剛穿行時便已醒來,這時隻靜靜地盯著伍紹均棺槨。眾人排出警戒順序後,也各自睡下,雖然這院中還擺著具屍體,但眾人是廝殺慣了的遊俠,卻也不以為意。


    晏可際該是第二撥警戒的,朦朦朧朧地睡了一會兒,便被叫了起來。紀嗣音大概不放心平寧堡內的人。所以他得跟譚弘益一起警戒,這讓晏可際內心稍微有點失望。譚弘益那張疤臉晏可際最近實在是看得厭了。


    但譚弘益倒不以為意,跟晏可際天南海北地聊了起來,還扯了扯自己當年在五興派中學藝時如何天才,卻淪落到此山間。


    晏可際也不得不拿些自己早年的經曆來回應譚弘益,自己年輕時在雲亭門學藝時,最開心的就是紀姐姐和六師兄六七月帶自己熙州和義州遊玩,義州挨著白鷺湖,算是元北最清涼的繁華大鎮。那是一年最清閑之時,譚弘益和陸麗娘生於元北,卻似乎沒去過熙義二州,晏可際當即許諾一定帶兩人到熙州和義州遊玩一番,雖然兩人都無甚激動之情。


    就這般聊了半響,總算把這詭異的白晝警戒給熬完了。晏可際又複去睡下,再醒來時,天已經昏,譚弘益則已經不見了。


    “我叫他給我去找幾個仆人丫鬟過來,我們總要混進宴席中,而且我也不確定昨晚大變之後,伍家還會不會請然使。”紀嗣音苦惱地說道。


    但顯然是會的,整個石堡已經為今晚的宴席忙作一團。據說是從白天就在忙,不僅然使會到,玉中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們都會來。晏可際懷疑這是伍紹均的手筆,而鄭永寧大概今天一天忙昏了頭,沒有取消請帖,這時也不好把人家拒之門外。


    這些消息都是譚弘益抓回來的仆役所告知的,當譚弘益回來時,紀嗣音才掏出解藥,譚弘益苦笑道:“紀家小姐真是多疑,全無江湖傳聞中紀公的豪氣。”


    紀嗣音卻一般苦笑道:“我實在弄不清譚兄弟和你那兩位兄弟為何要跟著景使跑,你該知這一路艱險重重的。”


    這時譚弘益正色道:“其一,我畢竟受藝於五興山,如今五興派效忠景國,我總希望景國好的,其二,伍家長公子帶我恩義深重,鄭永寧又要倒向然國,又要不開罪景人,他隻是一個學武的,玩不來這般花活,伍家不能長久首鼠兩端的。長公子既以國士待我,我自當以國士保之。當年伍家入主玉中,就族滅了之前執掌玉中的寧家,我不能讓伍家也這般。鄭永寧此人,我現在以為他有此不臣之心。”


    這話說得晏可際熱血翻湧,倒是對譚弘益左右投機的小人形象頗有改觀。


    但紀嗣音依然是一副懷疑臉色。譚弘益知道多說無用,便複道:“今晚究竟計議如何,還請紀姑娘示下。”


    紀嗣音卻輕笑道:“我們過去再說,等會兒,要麽什麽都不做,收集消息等著明天離開。要麽,如果有人對然使動手,那我們就跟著對然使動手就行了。”


    “就這般?”眾人齊問道。


    “就這般!”紀嗣音回道。說完便複出毒藥,石堡三人雖左右躊躇了一下,但卻未說出異議,坦然服下。


    這般做下,五人便改換衣服,紀嗣音從自己行囊中拿出道具為眾人易容。又囑咐陸麗娘與祝載陽藏好,不可發出聲響。紀嗣音又拿出幾枚藥丸給晏可際:“等會兒若要出事了,服了這藥便用巡星九步跑。”


    晏可際收下了,卻決意要與四人同生共死。


    舉辦宴席的地方是平寧堡內晏可際與陳執在玉中初見的地方,也是平寧堡內最大的院子。


    這時裏麵已經擺上了五張大桌子,院子中間空了出來,有幾名舞女在歌舞。這院中的歌舞即便以晏可際這樣一個武人的觀點來看,也相當糟糕,院中上菜也上得亂七八糟。晏可際不費力地便混進了上菜的仆役中。


    正屋中的一桌上坐著鄭永寧,伍和泰,伍和節,陳執等人,桌上眾人都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隻有陳執的麵色還算輕鬆。配上中間的僻陋歌舞,倒也是相得益彰。


    這時,鄭永寧像是是受不了這歌舞了一樣,擺擺手,便止住了。接著,便要仆役上來倒酒,但伍和泰卻把手蓋在酒杯上,他手蓋得實在是太明顯了,尤其是眾人都倒完酒的情況下。


    “不成器的東西。”這時鄭永寧起身給了那仆役一掌,直把那人扇昏在地上,然後自拿起酒壺道:“長公子,這杯酒老夫來給你倒。”


    伍和泰仍將手蓋在杯上,道:“鄭師傅何必如此,我隻有一問,若合了我意,便可飲此酒。”


    “長公子請說。”


    “我伍家辦此宴,不是為了這滿屋蟲豸,敢問景使何在?”


    此話一出,院中不免嘩然。


    但伍和泰卻不以為意,反倒轉頭向他二弟說道:“二弟可曾知道我伍家立業之史?”


    但還不等他二弟答話,這伍和泰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伍家之業乃是我祖父伍蘊所立,他本是尚方尋常遊俠,隨神高帝征討玉台群蠻,破此玉中城。概因之前的城中豪族寧家桀驁難馴,不服王化。我祖父伍蘊奉命誅之,族滅其族,鎮守玉中。”


    這段往事在場諸人應當都知道,但此時在歡宴中說出,未免讓人覺得怪異。


    鄭永寧這時說道:“玉中之人皆永記伍家兩代保境安民之功。”


    伍和泰看向鄭永寧,放開手掌,道:“鄭公當記得伍家信用之恩,保全伍家子孫。”


    鄭永寧這時已然跪下,倒滿了酒杯,道:“鄭永寧惟肝腦塗地以報伍家之恩,何有他想。”


    這般情景是在場諸人都沒想到的,這時便有伍和節站起來笑著道:“我們伍家執掌玉中多年,實在難有寸功可說。近日,然使北來,送與我伍家一場潑天富貴。當年伍家執掌玉中,便是神高帝之德,由此始,由此終。玉中之事,自當全由然國總之,此番晚宴,正為此事。”


    這時伍和泰卻說道:“他鄉富貴雖好,戀鄉之情難解。”


    伍和泰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給然人好臉色了。在場玉中遊俠都頗有愧色,而然人已是一臉怒容,其他旁人則自是一臉驚恐。


    笛文夷這時立馬起身道:“敢問兩位公子,今日晚宴是伍公所請,如今伍公還未到,兩位公子就在此舉杯相碰,發些奇談怪論,怕是不合禮節吧。”


    陳執這時便笑道:“伍紹均意圖謀反,已經伏誅。幸賴二公子通報,伍和泰賴他弟弟力保,我本不欲定他知情不報之罪。但看起來,伍和泰還是對朝廷不滿啊。”


    說罷,便有歸實上前來扼開伍和泰之口,拿起酒壺直往伍和泰口中硬倒。但正在此時,伍和泰竟奮起一掌,把歸實一掌打到後牆之上。


    場上一時大驚,一擊得手,伍和泰本欲用輕功跳開。但鄭永寧反應更快,還沒等伍和泰凝出禦風真氣,便被鄭永寧摁在桌上,砸得桌上瓷碟玉碗一齊粉碎,伍和泰也滿臉鮮血。


    陳執與鄭永寧拉開距離,怒道:“鄭永寧,你耍的什麽花樣,伍和泰這廝不該服了藥嗎?如何還能聚合真氣。”


    場上遊俠全部掣出刀劍,伍和節已經鑽到桌底,笛文夷領著眾富商縮到一旁,院門則被幾位南然武毅封住。


    正在此時,院門卻又劍光一展。紀嗣音,譚弘益還有另外兩名玉中遊俠斬掉看門兩人,衝了進來。


    換得張永言一聲嘲諷:“早間院中沒見了景使,我還當景使已經逃回景地,沒想到兀自回來送死!”


    但紀嗣音也是一陣驚呼:“怎麽是伍和泰動的手?”


    否則還能是誰呢?晏可際心中困惑。


    此時他也脫了偽裝,朝笛文夷喊道:“笛文夷,你還覺得張采能做玉中主嗎?他終不過是陳執的一條狗,還不隨我殺賊!”


    笛文夷雖向他點點頭,但他手中也無兵刃,如何殺得了陳執?


    陳執卻幹好像沒有看見晏可際一般,隻掣出旁邊然國武毅的佩刀投給鄭永寧,道:“還不動手殺了逆賊!”


    鄭永寧接過刀,手去一直抖著,隻道:“這如何是好?這如何是好?”


    鄭永年還自呢喃,陳執已經拔出佩刀,直向桌上砍去。


    但在陳執身旁,光亮一閃,有人拔出了長劍將陳執斬為兩截。那屍身落在鄭永寧腳下,鄭永寧竟當即慘嚎起來。


    晏可際知道他為何如此淒慘,這位誌保玉中的老遊俠的所有謀劃,到陳執死時全然落空,然使還是死在了玉中,一如伍紹均的謀劃。


    這番變故未免太快,眾人都怔怔地看著那位斬斷陳執的遊俠。他已經褪去補丁衣服,撕下布滿皺紋的人皮麵具。此人身著一襲圓領藍衫,身長八尺,清眉星目,闊額隆鼻,堆瓊麵容,觀之可親。


    他用輕功從桌上翻起,落在晏可際身旁,又一手握劍,另一隻手放在晏可際肩上,一陣溫潤的黃琮真氣進入晏可際體內。


    張采立起驚問道:“敢問閣下姓名?”


    這人朗聲道:“欺瞞諸位多日,頗有歉意。太平在前,某,雲亭門第四代弟子,盧見。”


    天空中,最後一道靜宸滿月,藍得正盛。待這之後,藍月將隱,血紅的玄熠季,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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