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景山是個富家少爺,雖然知道周輝月待在鳥不拉屎的不愚山是為了掩人耳目,讓人放下警惕。但周輝月的傷不是假的,他確實被困在那裏,連一通電話都要受到監視,以己度人,杭景山過不下去這種日子,覺得周輝月這麽下去,情緒壓抑,容易心態失衡,到時候說不定會做出什麽錯誤的決策。  在觀察一段時間後,杭景山為周輝月選擇了合適的解決方案。  收買孫七佰是一件不太困難的事,或者讓他的生活混亂一點,無暇顧及紫金山莊的情況也行。到時候再在不遠處的村子裏安插人手,從旁協助,總不至於過的太艱難苦悶。  周輝月說不需要。  杭景山無能為力,無法改變周輝月的決定。  他有時候覺得周輝月的決策過於大膽,有時候又覺得他太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好像為達目的,連自己都可以犧牲。  但,不管怎麽說,有這樣的合夥人不算壞事。  周輝月說沒有回答杭景山的問題。  他說的沒錯,其實本來是沒有必要的。而孫七佰所做的事,不足以讓他為此改變。因為他知道事情的發展,很快就會離開,而孫七佰在這件事中再不足輕重,也是一個變量。  可是虞倦昨天躺在沙發上說很煩。  對虞倦而言,紫金山莊很無聊,討厭的人,討厭的事,沒有什麽值得留戀的地方。  出了一趟門,被老板騙了,買了酸的糖果。學會了騎車,摔了幾次,膝蓋上留有烏青,而周輝月知道,虞倦是被保護的很好,很少受傷的那類人。討厭蟲,也討厭傷口,還是將周輝月的手包紮得很好。  他留在這裏,像是漫無目的地揮霍時間。周輝月覺得虞倦付出很多,卻沒有得到回報,這是不恰當的。  所以周輝月希望虞倦不要那麽煩了。  杭景山沒有聽到周輝月的回答,也不是非要一個答案,又問:“你準備再待多久?”  周輝月說:“還有一段時間。看情況。”  來這裏之前,他就已經做好準備,這件事裏唯一的意外就是虞倦的突然到來。  “好,你自己決定。”  杭景山的語氣一變,微微上揚:“對了,正好有個事忘了和你說。”  正事談完,現在是他的八卦時間。  杭景山說:“前幾天,你的未婚夫在群裏大發脾氣,為了你懟了自己的親哥。但是我看虞家完全沒那個撈你的打算。”  他頓了頓,促狹地說:“那你說他是什麽意思?”  周輝月漫不經心地回答:“你不是說了,他是我的未婚夫。”  杭景山:“?”  來真的?他是說著玩的,沒覺得周輝月會搭理這種無聊的問題。  在虞倦可能會來到這裏前,周輝月掛斷了電話。  虞倦的時間觀念不強,他沒有和周輝月約定時間,來的很隨意,有時候來的早,有時候午睡醒了才來。  周輝月在等他。  *  虞倦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  他沒睡好,眼睛還是閉著的,抬手摸索著拿到放在桌麵的手機,“喂”了一聲。  對麵遲疑了一瞬,像是在做最後的猶豫,終於下定決心:“你好,我在論壇看到你的帖子,想問問具體的要求。”  虞倦瞬間清醒了過來,知道對方是自己給周輝月找的醫生。  他迅速坐起來了,下巴抵在膝蓋上,將頭發往後捋了捋,思考了片刻,先問:“好的,請問你是哪家醫院的?”  虞倦用的是才申請的虛擬號碼,一般來說,如果不是追根究底地往下查,不會發現是自己在找醫生。但保險起見,他還是想先問問對方的底細。  畢竟談妥了後,他是要把人帶到這裏的。  對麵的人愣了一下,以為是對自己不夠信任,怕是騙子,連忙說:“我姓楊,在秀河區一院上班。這樣好了,我把自己的信息發到你的郵箱,怎麽樣?”  一個多星期前,小楊醫生在論壇上看到這個帖子上的報酬,就蠢蠢欲動了。  醫院的前輩們都說這個外快最好別接,古怪得很,有什麽病不能出家門,還要人上門診治,何況那麽大一筆錢,直接請私立醫院的醫生不就行了。  怎麽想都不對勁。  虞倦也考慮過,但靠譜的私立醫院太少,怕蘇儷有所防備,公立醫院的醫生總不可能全部收買,所以他還是選擇在論壇找人。  終於,在虞倦的重金引誘之下,年輕的、貧窮的小楊醫生願意接受邀約,來為一位出於某種理由無法移動的病人診治了。  而前輩們最擔心的就是地點在一個窮鄉僻壤,萬一對方是壞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但小楊醫生在還沒進入苦逼的醫學院之前,曾經是全市柔道青年冠軍,即使有人圖謀不軌,他也有自信能跑路。  虞倦點開郵箱,又打開醫院的官網,對比了一下,確定沒有問題,在電話中說:“病人在兩個月前出了場車禍,身受重傷,雙腿骨折,在一個月前來山中修養,很久沒有複診了,所以我希望能有醫生能為他看病。”  小楊醫生大驚失色:“為什麽不送去醫院,病人還需要複健吧?”  虞倦頭都大了,沒想到這位醫生問題還挺多,隻好解釋:“因為他的長輩覺得,山裏的空氣比較清新,適合養病。”  小楊醫生沒忍住,破口大罵:“有病吧!”  “咳咳。”大概是意識到爆粗口不好,小楊醫生裝作剛才的話不是自己說的。  虞倦笑了笑,相信對方是個正義感爆棚的好醫生,於是說:“因為長輩和他沒有血緣關係。”  幾分鍾的沉默後,小楊醫生堅定地說:“要不報警吧。”  虞倦歎了口氣:“長輩並沒有虐待他,一旦報警,境況可能會更差。”  就算警察來了,又能說什麽,這是家務事,周恒和蘇儷也沒有虐待周輝月,甚至請了專人照顧,警察也無法插手。  小楊醫生一想也是,他在醫院裏看到的這種事多了,因為錢而放棄親人的生命,醫生也沒有辦法,於是惴惴不安地問:“那你和病人是什麽關係?”  虞倦本來是要說哥哥的,但轉念一想,到時候他真的來了,還要圓這個慌,很麻煩,於是坦白地說:“……我的未婚夫。”  小楊醫生的腦海中勾勒出一出家庭倫理大戲,懷著滿腔的正義感,他決定一定要去。  他抬起手,將手機離遠了一些,打了個哈欠,說:“謝謝,定金已經打到你的賬戶上了,我會盡快確定時間。”  掛斷電話後,虞倦看了眼窗外,被強烈的日光照得眯了眯眼。  很好,外麵的天氣不錯,今天又是曬死人的一天。  而他必須要出一趟門。  醫生的人選是確定好了,但怎麽進來仍是一個問題。不到萬不得已,虞倦也不想把醫生當做快遞,裝到箱子裏運進來,這種法子用一次還行,再來他怕孫七佰會起疑心。而莊園的占地麵積這麽大,正門有監控,不代表外牆都布滿監控。  想到這裏,虞倦下床洗漱完,走下了樓,將山地車推了出來。  他繞著莊園外牆不遠不近地轉了幾圈,房子後麵有一個不大的後門,暫時沒發現攝像頭,開始思考翻牆進來的可能性。  還是要找個辦法先試試。  大概是過於專注,直到手機震了一下,彈出預警,說即將有一場暴雨,請注意避雨。  虞倦才抬起頭,發現天色變了。  會下雨嗎?  明明天氣預報說未來一周都是晴天。  虞倦看了眼時間,應該為周輝月換藥了。  *  推開門的時候,一如既往的,虞倦做的第一件事是看向窗戶。  雖然他的運氣很好,進入這間房間時,從沒有看到過不想看的東西。  今天卻有點不一樣。  虞倦走到窗戶邊,微微低下.身,看向窗外。  周輝月就在不遠的地方,看到虞倦的指尖按在玻璃上,指節微微凸起,形狀很好看。  玻璃上倒映著虞倦模糊的臉。  那些曾經會伸進窗內的枝葉變得遙不可及,無法觸碰。  虞倦沒有回頭,嗓音有點小,像是自言自語:“你怎麽……為什麽換了玻璃?”  周輝月幫自己換好了紗窗,但自己的房間依舊是那半塊碎玻璃,虞倦猜到了對方可能是不願意,但沒有多問。  實際上虞倦說過的要求很多,但從未要求過周輝月改變。  “因為夏天會有雨。”  夏天就是這樣,有酷熱的太陽,也有暴烈的雷雨,但無論是什麽,都隻能接受。  虞倦點了下頭,隨意說:“嗯。今天就有暴雨。”  然而周輝月的話還沒有說完。  他看著窗外安靜生長的枝條,看著虞倦,繼續說:“也會有蟲。你不是很討厭嗎?”  周輝月回答得很理所當然,就像虞倦討厭的蟲和夏日的雨水一樣,是某種不可抗拒的理由。  虞倦呆了一下,在之前的某一瞬間,他差點自作多情,因為周輝月的窗戶重新變得完好無損。  不是嗎?  不是自作多情。  讓虞倦產生一種,一種錯覺,周輝月好像很珍惜自己這個突如其來的未婚夫。  但這是矛盾的。  《白城恩仇記》中對主角的前聯姻對象的描寫很少,也並未寫出周輝月對這個未婚夫有什麽不同。就像臨死前那樣,周輝月僅對他說了一句話。複仇就是周輝月的整個人生,也將他耗盡了。周輝月甚至沒有談過一場戀愛,沒對任何一個角色動心,讀者戲稱戀愛隻會阻礙主角報仇的速度。  在書的結局,基督山伯爵的人生重得圓滿,有了愛侶的陪伴,遠走高飛。  不愚山伯爵沒有,但也不需要。  這是周輝月選擇的人生。  他們之間的交集,隻有這個意外。  虞倦有片刻的失神。他拉開椅子,像往常那樣坐下,為周輝月解開繃帶。  今天是最後一次,傷口已經結痂,然後血痂褪去,長出新的皮膚。  疤痕會逐漸淡去。  虞倦合上藥水的蓋子,突然想拍一張照片,可能因為這是他第一次為別人處理傷口。  他可能會拍藥水瓶,或是潔白的紗布,也可能是周輝月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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