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伐不算快,周輝月在他的身側。  周輝月問:“虞倦,你在想什麽?”  虞倦沒想太多,若有所思地說:“那他沒當場和我打起來,真的是一點骨氣都沒有。”  本來想要羞辱周輝月,卻在周輝月麵前被自己羞辱,竟然就那麽走了。  周輝月笑了。  虞倦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走廊很長,但再長也有盡頭。  虞倦推開門,周輝月沒有征詢房間主人的同意,也一同進來了。  他平時不會這樣。虞倦想,周輝月好像有點反常。  虞倦本來是不願意回憶方才發生的事的,現在不得不想。  如果不是身臨其境,人很難理解一句話對一個人的傷害。  虞倦曾躺在病床上,不能起身。真的病入膏肓,瀕臨死亡的時候,周輝月的一句話讓他記到了現在。  而周知講的話很難聽,周輝月都聽到了。虞倦以為他還是對此產生類似於難過、痛苦的感情,不可避免的傷心了。  根據小楊醫生的治療指導手冊,病人的心理健康也很重要,虞倦決定安慰一下周輝月,他不想這個人傷心。  其實虞倦並不擅長安慰別人。小的時候,他偶爾會發現祖父祖母為了什麽事而難過,就會湊過去,坐在他們身邊,祖父祖母就會高興了。但周輝月不是虞倦的親人,他們沒有那麽緊密的聯係。  房間裏安靜極了。  虞倦沒有開燈。可能是要做一件不那麽擅長的事,需要夜色作為遮掩,虞倦不喜歡暴露出完全的自我,就像他將所有的負麵感情都歸結為討厭。  他用這樣的方式保護自我。  虞倦努力地想著,然後說:“不用把周知的話當真,他嫉妒你,所以恨你。”  周輝月沒有說話,他抬起頭,看著虞倦。  黑暗中,虞倦的眼睛閃著很淡的光芒,很微弱,卻不是黯淡。  虞倦沒再站著,他坐在周輝月的麵前,好一會兒,他繼續說:“他沒法和你相提並論,隻能在一些細枝末節上攻擊你。”  他沒有說假話,很坦然。  “是嗎?”  周輝月問,或許隻是對虞倦的一種回應。  虞倦點了下頭,他的嗓音變得很柔軟,也很純真,像是能夠撫平所有傷和痛:“你隻是,隻是暫時的境況不好。”  他很少會這樣,很珍貴,所以不能輕易顯露。  周輝月的目光落在虞倦身上。  外界的種種評價,他聽得太多了,周輝月並不在意,也不覺得自己需要保護。  還是不一樣的。虞倦一直在保護他,在打開門後的每一次,自然而然地那麽做了,以未婚夫的名義。  周輝月想了很多,片刻後,他低聲問:“就像基督山伯爵嗎?”  是曾經失去一切,又重頭再來的人。  虞倦怔了怔,他的眼睛瞪大了,反應過來:“你什麽時候發現……”  周輝月說:“不小心看到的。”  背後給人起外號不好,但虞倦沒有惡意,何況這個人也給自己起了。  虞倦抱著膝蓋,含糊地說:“你叫我……扯平了。”  周輝月的手搭在輪椅的扶手上,指尖垂落,碰到了虞倦的頭發,他很慢地說:“遵命,大小姐。”  虞倦皺了下眉,但沒生氣,允許了這個人的冒犯。他正在哄周輝月,希望他不要傷心,所以此時此刻,周輝月在他這裏擁有了特權。  沉默蔓延著,虞倦有點別扭地說:“就像那塊翡翠吊墜。”  沒有指明,他們卻都知道是哪一塊。是佩戴在五歲的周輝月的身上,沒被任何人認出來的翡翠。  虞倦仰起頭,看著周輝月,離得不算遠,他卻分辨不出對方的神情。  有一瞬間,虞倦後悔沒有開燈了。  他的聲音很輕,似乎很遊離:“但是我知道的。”  在周輝月過去的十多年人生中,沒有一個人認出那塊翡翠價值連城,虞倦隻看了一眼,就辨別出來了。  很久,周輝月低下頭,他問:“對我這麽有信心嗎?”  虞倦沒想過還有周輝月沒有信心的這種可能:“有啊。你是我的未婚夫。”  好像因為屬於虞倦,周輝月也變得不同。  他覺得有點奇怪,伸出手,打開了燈,然後朝周輝月看去。  他是那麽平靜的、深邃的注視著自己,眉眼間沒有半點傷心和難過。  虞倦如夢初醒,站起身:“雖然周知沒辦法和你比,但你現在離我的一百條要求還差的遠。”  虞倦的臉頰泛紅,他抬著下頜,神情更加高傲。即使世上有無數顆綠寶石,他的眼睛也一定是最昂貴最好看的一顆。  周輝月不動聲色地握了一下虞倦搭在自己肩膀邊的手:“虞倦,對我更滿意吧。”  虞倦像湖泊中的遊魚,隻能遠遠看著,稍微靠近就會遊走。  周輝月想要將他撈起來,放入窗戶邊的魚缸裏,困在自己的倒影中。  這麽做不對,不好,不應該。周輝月知道,但他還是想了。第24章 騙人  周知從紫金山莊中衝了出來, 一言不發,摔門上了車。  孫七佰站在外麵,樹下有幾個煙頭, 其中一個還未熄滅,閃著星星點點的火光。  他愣了一下,踩滅了煙頭,跟著打開車門。  他還以為周知最起碼要在這裏待幾個小時, 或許要過夜。  周知往駕駛位踹了一腳:“開車。”  孫七佰透過後視鏡瞥了他一眼,周知的臉色奇差無比, 眼眶通紅,看起來不僅是沒討到好處, 反而氣得不輕。  這樣的結果在他的意料之外。  因為在他看來, 至少現在周輝月不能暴露, 似乎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夜晚的群山是寂靜的, 開著大燈的汽車在顛簸的山路上疾馳。  除此之外, 隻有周知又悶又沉的喘息聲。  照理來說,孫七佰應該當做什麽都不知道,和汽車融為一體, 沉默著作壁上觀。但他現在為周輝月做事, 而周輝月給的不止是錢,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失去的東西,所以他必須得知道更多。  車開了二十分鍾, 孫七佰覺得周知的情緒應該穩定一些了,佯裝關心地問:“怎麽了?是裏麵的環境太差了……還是大少爺冒犯到您了?”  後座沒有傳來聲音,孫七佰以為不會得到回答了, 他想找個機會問問周輝月到底怎麽了,需不需要自己做什麽, 遮掩痕跡了。  突然,周知反問:“你不是說他們的關係很差嗎?”  這句話沒頭沒尾,孫七佰一時沒反應過來,就聽他怒氣衝衝的吼道:“你竟然敢騙我!”  兩句話連在一起,孫七佰明白過來,周知的確吃了大虧,但估計不是在周輝月那裏,而是虞倦。  孫七佰想到那個小少爺的脾氣,確實很差,雖然他好像一直遊離在周家幾個人的鬥爭之外,對周輝月也滿不在乎。  但他也心高氣傲,似乎對任何人都耐心不足,煩到他的人一定不會有好結果。  孫七佰試探過幾次,無外乎如此。  但,如果僅僅如此,會把周知氣成這樣嗎?孫七佰覺得不太對勁,但他沒有繼續往下想。  這樣也好。周輝月沒有真的受到周知的侮辱,準確來說,孫七佰不希望老板不高興,這樣可能會影響到他的工資。而他的妻子現在住在最好的醫院,受到最先進的醫療手段的治療,他不想這樣的待遇降低。  將車開到市區後,孫七佰給蘇儷發了個消息,等待她的指示。  孫七佰曾經糾結了很久,不知道要不要把周知的事告訴蘇儷。在他看來,兩個選項都很危險,都很可能讓他失去工作。  最後是按照周輝月的意思來的,將整件事原原本本告訴蘇儷。現在看來,這是正確的選項。蘇儷是很愛孩子,但對她來說,孫七佰為她做事,就不應該有任何隱瞞,完全受她的掌控,她才能放心。至於小孩子的一點好勝心和調皮,根本不算什麽大事。  孫七佰知道,這不是誤打誤撞,而是周輝月真的很了解蘇儷這個人,反而讓他覺得周輝月這個人深不見底。  十幾分鍾後,蘇儷發來消息,她定了今夜的飛機,讓孫七佰陪周知坐車去機場,看著他上去。  孫七佰去周圍的便利店買東西了,周知一個人等在候車廳中。  過了一會兒,蘇儷的電話打來了。  周知死死地看著屏幕,鈴聲鍥而不舍地響著,他終於接起了電話。  蘇儷的聲音在他的耳畔響起:“寶貝,怎麽了?”  周知本來什麽都不想說的,但一聽到蘇儷的聲音,就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童,迫不及待地撲入母親的懷抱,而他的母親會為他解決一切麻煩:“媽媽,我真的……”  “虞倦竟然說我不如周輝月這個殘廢。”  蘇儷也沒想到會這樣,停頓了幾秒鍾,溫柔地哄他:“虞倦不懂事,得罪你了,等他回白城,我讓他親自登門道歉。”  “道歉不夠。我恨他。”  蘇儷輕輕一笑,似乎不明白兩個高中生在半個小時裏,能結下這樣的深仇大恨。  周知想起今天發生的種種,虞倦所說的每一句話,他想讓虞倦也嚐到自己的感受,十倍百倍的還回來。  於是,他異想天開地說:“媽媽,讓我和虞倦訂婚吧。”  周輝月會失去自己的未婚夫,而那麽高傲的虞倦,也必須在自己麵前低下頭顱,他可以肆意羞辱對方,在幾年後玩夠了長大了再拋棄虞倦。  蘇儷愣住了,她說:“你在想什麽?我以為你看到周輝月的現狀,會知道這個世界是多麽殘酷,一旦輸了,就是萬劫不複。虞倦的一兩句話,就讓你這麽接受不了?”  周知卻認定這是個好主意,著急地說:“我又沒有真和他結婚,玩幾年而已,到時候再解除婚約不就行了。”  蘇儷的語氣冰冷,她不允許自己精心養大的作品有一絲一毫的瑕疵,當然,這個瑕疵指的是他代表的價值:“周知,一個人得罪了你,你不想著以後怎麽報複回來,反而是要把自己搭進去嗎?你還知道虞倦和周輝月有婚約嗎?”  周知還不死心,他隻是個高中生,的確想不到別的法子,而且蘇儷也隻是覺得他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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