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屬下午飯後飲了小半壇酒,一時失心瘋,不知怎麽就進到侯爺屋裏,一不留神放走了喳喳,出門去追,又不知怎麽去了前頭……”話音越來越低,程放鶴聽得惱火,一堆“不知怎麽”,這算什麽解釋?編都懶得編麽?這個季允就算未來是大將軍,現在至少還是他手下,翻亂他房間放跑他寵物也就算了,這是什麽態度?程放鶴緊抿著唇,一言不發回了房間。做錯了事就知道跪著,那就跪著去。天還沒黑,程放鶴卻什麽也看不進去,吩咐魏清晚飯隻上一碗粥,便就著亂七八糟的床鋪睡下。他是被雨點打在房簷上的聲音吵醒的,醒來時天色昏暗,秋雨來勢洶洶,涼氣透過窗縫鑽進骨頭縫,凍得人一激靈。揉了揉惺忪睡眼,他驀地想起,季允還在外頭跪著!程放鶴一下子醒了,匆匆披衣來到門口,見季允還穿著那件碧綠的衣裳,臉頰沒有沾水,卻白得嚇人。他跪的地方隻被屋簷遮住一半,卻也不知道挪,任由雨水打濕後背和小腿。程放鶴最見不得美人受苦,心裏一軟,“別跪了,進來吧。”季允一怔,隨即不斷搖頭,“侯爺要問什麽話就在門口吧,屬下跪著答。您罰得輕了,屬下心裏不安。”程放鶴又是氣惱又是無奈,背過身道:“你不怕冷本侯還怕呢。在雨裏跪這麽久,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把本侯怎麽了……去換身衣裳,收拾好你弄亂的屋子。”“真要是愧疚,就好好回來伺候本侯。”這回季允總算起身,回了側殿。片刻之後,他換一身素淨的衣裳進入寢殿,低頭收拾床鋪。他動作麻利,錦被按顏色深淺摞好。魏清送了粥進來,程放鶴摸摸碗邊,“再盛一碗更熱的,還要一碗薑湯,季允今日凍得不輕。”季允聞言偷覷一眼,也不說話,隻點上燈燭,又蹲在角落裏燒炭火。明明是沉默幹練的模樣,程放鶴卻覺得他委屈極了,小口抿著粥,淡淡道:“今日的事本侯不問,季郎想說多少就說多少,不說的,本侯也不會追究。”“季郎有心事,有秘密,本侯不會越界。但隻要你說了,本侯希望那是真的。”季允手一抖,火鉗上的炭被夾了個粉碎。“今日之事,屬下會毫無保留地告訴侯爺。”季允堅定道。程放鶴往榻上一歪,“好,本侯信你。”“屬下方才回顧朦朧時的見聞,有一樁最為可疑:喳喳飛到半路,曾在前後院相連的甬道上被捉住,屬下當時頭昏腦漲,沒看清是什麽人。那人不送它回去,反而將它往前殿的方向扔,引屬下去前院追,可當時他明知屬下醉酒……”“誰敢扔本侯的喳喳?”程放鶴輕哼。這時魏清送粥和薑湯進來,他讓季允重複了一遍這段經曆,命魏清去查。“別擺弄那爐子了,過來趁熱喝。”程放鶴將薑湯往季允的方向推了推,“說什麽毫無保留,結果一開口就不是本侯關心的事。”季允順從地坐過來,接過薑湯小口抿著,用抬起的碗擋住大半個臉,“屬下不想欺瞞侯爺,可屬下也不知為何自己成了這樣。酒醉之後身體失控,看得見自己所作所為,卻改變不了。上次在兵器室,也是這般感受。”“你在怕我,”程放鶴握住對方顫抖的手,是薑湯也暖不了的冰涼,“怕我發怒,怕我……不要你?”季允長睫翕動,抖得更厲害了。“你怕我,卻不打算和我說實話你本不能飲酒,午飯後為何突然灌下小半壇子?你酒醉時不去別處,為何要跑到本侯屋裏,把床榻翻亂?”季允呼吸聲愈重,突然跪在地上,“屬下、屬下並非不願說,季允這條命都是侯爺的,就算您發怒要殺了屬下,那也是該的。我隻是、隻是……”他把自己的下唇咬出了血,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程放鶴一根食指豎在他唇瓣上,微微搖頭,隨後俯身將人抱起來,擁入懷中。“本侯打心眼裏喜歡你、在乎你,也相信我的季郎不會故意對我不利。”程放鶴在他背上輕拍,“信任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何況本侯曾傷害過你。”“對不起,侯爺,屬下說了會毫無保留,其實……”“不要說。”程放鶴手掌撫上他臉頰,拇指按住那唇珠,“做不到毫無保留就算了。若是重要的事,就等想好再說吧。”“有的話一旦說出口,就不能反悔了。”程放鶴撫過他肩頭傷疤,將人衣領從後頸拽下一點,下意識去碰脊背上的桃花。見到季允今日這反應,他大概知道對方要說什麽了。沒經過事的年輕人,心思總愛寫在臉上,程放鶴穿書這麽多次,歸納總結一下,輕易就能從表情推斷人想法。這表明他的任務計劃走上了正軌。但不能操之過急,情急之下陰差陽錯得到的東西,即便失去也不會珍惜。他必須讓季允深思熟慮之後,主動開這個口。程放鶴自顧自胡思亂想一會,回神卻見季允的表情極為不安。四目相對,季允擺出個略顯違和的笑容,“屬下向侯爺討個恩典,身體失控之事著實奇怪,侯爺可否差人問問府上大夫,此症能否治愈?”本書最大反派身上的怪事,程放鶴才不相信大夫能治。他看出對方想支開他,便隨口答應,把熱粥留給季允,自己出門遛彎了。待房門關緊,季允迅速脫掉上衣,再次背對桌上銅鏡,皺眉望向脊背上的花瓣又有一瓣褪為膚色,隻剩下三瓣。上一瓣是在兵器室內失控之後褪色的,也就是說,每一次失控,就會有一瓣花褪色。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何時會失控,也不知道倘若花瓣全部褪色,他會不會徹底變成一個瘋子。不知道臨川侯的目的,不知道越夏兩國的戰局,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在無數的未知中,季允卻漸漸看清了最為重要的事。方才被侯爺抱在懷裏,他幾乎在衝動之下將所有事和盤托出,說出他積攢多年的仇恨,深藏心底的複仇計劃,以及洶湧而來的渴望、猶疑與困苦。可他被臨川侯勸住了,有些話的確需要想好再說。畢竟他心底複仇的火苗,從未真正熄滅。……次日正午程放鶴起來,季允已在門口等候多時,進屋呈上食盒道:“侯爺昨夜用得少,睡了這許久,今日不敢突然吃葷的。又怕素菜您不喜歡,便炒了幾道菌菇和豆類。侯爺清淡過這一頓,晚上給您燉個排骨吧。”“你還真去做廚子……《隨軍手記》看多少了?”程放鶴佯嗔。他穿過這麽多本書,各類角色獻殷勤的花樣不知見過多少,可一個反派如此貼心,還是令他渾身說不出地舒坦。季允把每盤菜往侯爺碗裏布了一筷子,才夾給自己,“已有一些心得,侯爺對此有興趣?”程放鶴對兵法毫無興趣,卻道:“嗯,晚些時候給本侯講講。”他要知道未來大將軍的作戰思路一個季允非殺死他不可的理由。這時魏清在門口稟報:“昨日將喳喳扔向前殿的人查出來了,甬道附近十幾名侍衛隨從不約而同指認,是蔡管事動的手。”季允低低接了一句,“果然是他。”“果然?”程放鶴將一塊白嫩軟糯的豆腐夾到人碗裏,“季郎好像知道些什麽?”作者有話說:攻:屬下從不欺騙侯爺!受:(按在牆上)你愛我嗎?攻:?第11章 季允四下環顧,確認無人才道:“屬下先前在園子裏練劍,見蔡管事獨自貼著牆根行走,且十分警覺,似乎怕人瞧見。屬下悄悄跟過去,隨他到東北角門處,他在那裏見了一個人。”“屬下看不清那人長相,依稀也是個隨從,但聽得到他們說話。蔡管事在向那人告狀,說侯爺、侯爺……”季允垂下眼睫,話音輕輕的,“侯爺沉迷美色,隻是喜歡屬下一人。為了縱容屬下,才打壓蔡管事等人。”“對方應和幾句,說了些會幫忙之類的場麵話,小半炷香便走了。”程放鶴蹙眉,“為何不告知本侯?”季允臉上一紅,“這點小事,怎敢隨意擾侯爺心緒。若是說給您,豈不成了屬下找侯爺告狀。”“你不該找本侯告狀麽?”程放鶴把筷子往碗上一擱,“你是本侯身邊的人,本侯不該護著你麽?”“……您若不信屬下,隻管讓人守在角門捉他,有了昨日的事,他們定還有下次。”程放鶴擺擺手起身,“本侯何時說過不信?不信至親之人,難道信那個蔡豪麽?”他坐到桌邊問魏清:“蔡豪何時再去工部?”魏清道:“三日後。他拿侯府的文書,到工部審核過後,好把工廠裏的軍備送去銳堅營。”“押送軍備?那想必有幾人同去。”程放鶴鋪紙提筆,隨手劃拉起來。季允在一旁問:“侯爺有何計劃?可否讓屬下從旁協助?”聞言,程放鶴筆鋒一頓,想起上次讓林執中帶季允看了軍營,如今再讓他看看越國官場,的確是不錯的反派勵誌教育。他輕笑,“你想湊熱鬧就扮成侍衛混進去,不過用不著你協助。蔡豪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哪配得上本侯的季郎出手?”季允:“……謝侯爺。”三日後,季允換了尋常隨從的衣裳,跟在出行的隊伍裏。蔡管事是侯府最有頭臉的管事,出門講究排場,即便押送軍備要不了那麽多人,仍帶了十八名隨從。侯府車轎停在工部門口,打頭的隨從將蔡管事扶進衙門,一路遇見的工部官吏無不起身迎接。直到進了堂上,隻有分管軍備的高侍郎是坐著的。十八名隨從候在堂下,蔡豪獨自上前,朝高侍郎深深一禮,便低聲開口。季允是習武之人,耳朵靈敏,勉強聽見二人對話。蔡豪道:“上次屬下考慮不周,誰知侯府侍衛竟會叛變……還有那個夏國賤奴,侯爺死抓著不放,您的吩咐可不好辦啊。”高琛冷笑,“你不必在這叫苦,本官知道你那點心思。待到事成,本官該給的不會少,多的也沒有。”“您別生氣,再等一次,屬下這不是還在侯府呢?下次一定行。”“做得那樣明顯……你還想有下次?”蔡豪還要說些什麽,高琛卻忽然抬高話音:“文書呢?拿出來本官用印。”蔡豪隻得拿出文書,翻開卻一愣。高琛接過文書瞧一眼,唇角現出諷刺的笑,點了一個堂下的隨從:“你過來,侯爺有令,要侯府隨從念這份文書。”那隨從也一臉懵懂,他隻得接過,可認字不多,磕磕絆絆念完侯府押送軍備的文書,發現後頭還有一張:“侯府管事蔡豪,串通外人,禍亂府什麽……今蔡豪之什麽昭昭,令隨行侍從什麽什麽此人,還諸其主,聽憑工部高侍郎處什麽……”“什麽?侯爺讓我們做什麽?”後頭識字的隨從搶過來念,“繩縛!用繩子綁縛!這是侯爺的命令,大夥快把他綁了!”這些隨從多年仰蔡管事鼻息,對其有懼無敬,此時聽聞侯爺發話,自然無不樂意。不知是誰帶了個頭,他們便七手八腳製住蔡豪,有隨從管工部借了繩子,將人死死捆住。季允在隊伍裏突兀地道一句:“高侍郎對此有何看法?”高琛的臉色一陣白一陣青,猛地一拍桌子,“荒唐!侯爺要懲治下人,帶上本官做什麽?!蔡豪是侯府的人,與本官何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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