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又如何?他帶刀衝進牢房,這是事實,足夠侯爺將他千刀萬剮。他躺在無心閣側殿的榻上猶豫再三,終歸愧疚難安,自覺沒臉在侯府待下去,估計侯爺回來也不想看見他,便打算離開。他傷還沒好,但總算可以下地,給侯爺和林先生各寫一封信。他向林先生講了事情原委,告了罪。侯爺那封本想傾訴一腔癡心,又覺得無顏說這些話,最後也隻告了罪。之後,他草草收拾幾件衣物,兵書和劍一概沒帶,趁雷雨交加之夜欲從角門出侯府。可魏清向來關心侯爺心尖上的季公子,這夜帶著大夫來瞧他的傷勢,卻隻在空空的屋子裏看見兩封信。魏清當即預感不好,不敢拆那信,命侍衛堵門,果然在雷電閃光中認出逃跑的季允。季允被侍衛們扭送到書房,少年一改往日隨和,冷冷道:“魏管事忘了侯爺的命令麽?我不再是侯府下人,你敢攔我?”魏清悄悄讓人去侍衛所請林先生,然後堆笑道:“公子說得是,我們不敢攔季公子出門。但您要走,總得把話說清楚,不然侯爺回來了,讓我們如何交待呢。”季允隻得向書房裏眾管事講述經過,他言辭躲閃,避開自己的出身,隻說做了對侯爺不敬的事。而魏清則事無巨細地追問,把他那天的行蹤問了個明明白白。季允看出他是在拖時間,不耐道:“魏管事不必問那麽多,我給侯爺留了書信,侯爺一看便知,不會怪罪下人。”“嗯,可是……”魏清似乎還要問下去,書房的門卻突然被大力推開。一道雷電劃破雨幕,照亮來人淋濕的蓑衣和堅毅麵容。林執中身形筆直,高聲道:“罪人季允何在?”一屋子人愣住,季允上前兩步,朝她拱手,“師父這話從何說起?”“你要逃去何處?回夏國領兵?”季允茫然地搖頭。他不知道。“你受侯爺悉心栽培,即便侯爺抬舉你,不視你為奴仆,你依然是侯府中人。如今主上不在府中,你私自叛逃,該當何罪?!”季允臉色一紅,垂眸道:“弟子是因為……”“因為意圖刺殺侯爺?”林執中從懷裏抽出季允的信,摔在地上,“若愧疚難安,更應在府中戴罪等候發落。收拾包袱就走了,分明是畏罪逃奴!”季允仿佛被雷電擊中,一陣頭暈目眩。畏罪逃奴……說的正是他。他踉蹌著蹲在地上,將自己蜷成一團,雙手掩麵,喉頭發出痛苦的嗚咽。“林先生說得對。季允的命是侯府的,就算侯爺厭恨,也該親自殺我。”他伸直雙臂,手腕並緊,“煩請魏管事將我綁了,送去牢裏,待侯爺回府發落吧。”“唔,這個……”魏清揉搓了一會兒後頸,忽然朝林執中一禮,“林先生可還記得侯爺在獄中寫的認罪文書?還沒拿給季公子看過,現在拿來吧?”林執中點了頭,魏清便取來幾張折起的紙交給季允。他展開看一眼便蹙眉,“這不是侯爺的筆跡。”魏清道:“侯爺親筆所書的那份讓人拿去抄了,這是外頭流傳的。鑄鐵廠炸毀令京郊人心惶惶,侯爺用認罪書攬下過錯,來安百姓的心。”季允快速讀了一遍,大為訝異。在這份文書上,臨川侯受人引誘的事被草草帶過,大篇幅都在講侯爺愧對百姓,言辭懇切,仿佛一切都是他一人之罪。“侯爺為何要這樣做?”季允問,“不是說朝廷不怪罪了麽?難道是為馬丞相所迫?這種東西傳開,侯爺在民間的名聲……”魏清拾起林執中摔在地上的信件看過,得知季允已自知身世,此時朝屋裏幾名管事使個眼色,他們便退出書房。屋裏隻剩三人,魏清才開口:“季公子不是想問我們有什麽瞞著你嗎?公子可還記得,一月之前,侯爺參加了丞相府的宴會?”魏清把那天所聞都告訴了季允,包括高侍郎如何揭露季允的出身,如何威脅侯爺交出季允,侯爺又如何拒絕。林執中聽後道:“原來如此。前些天侯爺設計讓高侍郎承認罪過,丞相黨痛失一員大將,想必不會善罷甘休。他們動不了侯爺,隻得從季允身上下手。”“所以侯爺讓銳堅營冊封你,這是保護你;寫這份認罪書讓民間以為是他的過錯,這是安撫丞相黨季允,侯爺這樣做,都是為了你。”季允迷茫片刻,忽而張大嘴,倒吸一口涼氣。他閉眼抿唇,在劈啪的雷聲中,雙唇不住顫抖。侯爺為了保護他,罔顧自身聲名,不惜成為千夫所指。而他卻帶著匕首衝進牢房,試圖刺殺侯爺!他感激得無以言表,又愧疚得無地自容。魏清過來扶起他,柔和道:“侯爺是在乎季公子的,若回來見公子不在了,恐怕要傷心的。”林執中取來桌上季允給侯爺寫的信,直接扔進火裏,“不必同他廢話,送他回房。”季允就這麽回了無心閣側殿,他不再試圖逃走,甚至不再出門,每日在房裏閉門讀書。他的《行軍新法》快要編完了,他將一腔悔恨化作寫書的動力,用殫精竭慮排遣自責。辛苦整日後,他夜裏要去侯爺房間門口跪著。起初管事們來勸他,久也勸不動,隻得由他去了。他全然不管旁人同情的眼神,一跪就是兩個時辰,夜夜如此。……兩日後,程放鶴離開刑部大牢。聽刑部的堂官說,他的供狀遞上去,原本判決罰俸一年,可皇帝聞聽他的認罪書傳到民間,便逼著馬丞相抄了一份來看。小皇帝被程放鶴的文字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高呼“臨川侯何罪之有”,不僅沒罰俸,還為關了他這幾天懊悔不已,又不能拉下臉道歉,便給已被銳堅營冊封過的季參將加了不少賞賜。旨意是傍晚下來的,刑部堂官客客氣氣將臨川侯請出來,給他換了體麵衣裳,留他在刑部吃過晚飯,專程派車送他回府。程放鶴走進自家府邸,管事們在門口列隊迎接。魏清上前為他解下外氅,殷勤問:“侯爺是先沐浴還是直接休息?”程放鶴沒有答話,而是問:“季允好著麽?”魏清隻道:“好……好著呢,人在無心閣,侯爺可要……”“嗯,”程放鶴懶懶道,“本侯今夜睡在後院。”魏清:?後院養著臨川侯的美人,數量已達十餘人,程放鶴就在那過了一夜。次日還要處理這些天遺留的公文,他在逍遙殿和書房度過整日,夜裏終於回了無心閣。一進門,就見季允素衣跪在他寢殿門前,身形筆直,發髻披散。季允看過來,眸中驀地閃過光亮,脫口而出:“侯爺今日回來的嗎?”片刻之後,像是意識到什麽似的,季允眸光黯下去,朝他恭敬叩拜,嘴唇動了動,終究什麽也沒說。“本侯昨夜回來的,”程放鶴唇角勾起玩味的笑,輕快道,“昨夜歇在後院了。”季允一僵,“侯爺去後院做什麽?”作者有話說:攻:心心念念牢裏的侯爺受:心心念念後院的美人下章入v,會寫到攻放下仇恨表白,五章內寫完攻發現被渣黑化跑路=w=第26章 ◇程放鶴反問:“那季郎又跪在這做什麽?”季允垂著頭站起來, “侯爺稍等片刻。”他徑直回了側殿,程放鶴也不理他,走進自己寢殿, 喳喳便激動地飛到他肩頭, 撲楞著翅膀尋求關注。程放鶴愛憐地摸摸它的毛, 靠在榻上, 問跟進來的魏清:“季允這幾日可有動靜?”魏清就等著這一問,將季允如何收拾包袱欲離開侯府、又如何被林先生攔下的事講給自家侯爺,“侯爺恕罪, 屬下一時情急,將認罪書讓季公子看了,還說了那日在丞相府聽見的話。”程放鶴不置可否,這些事做出來, 原本就是給季允看的。這時季允進屋,仍穿著那囚犯似的白衣, 手上多了本冊子。程放鶴示意魏清出去, 朝少年招手,“到本侯身邊來。”季允聽話過去, 卻立即跪在侯爺榻前,雙手奉上冊子, “屬下自知難逃懲處, 隻是近來耗盡心力編這本《行軍新法》,隻差最後兩章,懇請侯爺在屬下去後將它另托他人,日後成書, 也好為侯爺所用。”程放鶴懶懶歪著, 手肘支了下巴, 輕笑道:“季郎這是在和本侯訣別?”“你想讓本侯如何懲處?將你關進牢裏,趕出侯府,還是幹脆……殺了你?”“你覺得本侯舍得麽?”季允雙眸張大,兩手不斷搓弄衣擺,“侯爺、侯爺的意思是,可以原諒屬下,可以……再給屬下一次機會嗎?”“那要看你表現。”程放鶴一抬眼皮。季允點點頭,撩起衣袖雙手撐地,端正下拜,沉聲道:“季允本是微賤汙濁之人,蒙侯爺不棄,竟能近身侍奉,習得武藝兵法侯爺再造之恩,季允永生難忘。”“侯爺救我一命,季允的命從此便是侯爺的。是我從前狹隘,放不下陳年怨恨,經了這一遭,季允心中清明,願為侯爺赴刀山蹈火海,舍此身亦不悔!”未來反派這是在表忠心?程放鶴望向少年執著堅定的眼神,第一反應是辣雞任務終於可以進行下一步了,第二反應還是小小地感動了一下。麵前的少年和他有國仇家恨還被他虐待七年,如今對他說出這話,這得是多深的感情啊!要是知道他是個騙子,得多想弄死他啊!“季郎知道,本侯想聽的不是這個。”程放鶴伸手扶他起來,手掌挪到他後頸細細摩挲,“先前你對本侯欲言又止,若你已然放下恨意,現在可以說了麽?”季允深吸一口氣,才站起便又要矮下身。程放鶴扶住他,輕輕往外一送,“去換上本侯送的那身青綠色衣裳,光鮮鄭重地說出來。”“是。”季允這衣裳換了有小半個時辰,再進來時少年身著青翠的圓領袍,發髻綰得利落,臉也洗過。幾天不見,少年的五官似乎長開了,英挺而不減朝氣,引得程放鶴目光久駐。四目相對時,季允彎了彎唇角,眼眉卻並未隨之現出弧度。那是一個極為拙劣的笑,興許困苦中長大的人是不會笑的,可他的侯爺說喜歡他活潑的樣子,他用盡全力也隻能笑成這樣。程放鶴看不下去,抬手示意他過來。季允側坐在榻上,他已比臨川侯高了一截,卻乖順地靠進人懷裏,臉頰貼著他的肩,雙臂鬆鬆環上他腰身。少年身上有股淡淡的蘇合香,令人心神通暢。程放鶴閉眼任他抱了片刻,聽得人呼吸紊亂,睜眼見他臉頰鋪著薄薄一層緋色,便輕柔撫上,慢慢托起他下巴。季允抬眸,似乎花了極大勇氣才敢與他對視,眸光幹淨澄澈。“季允傾慕侯爺已久。”他道。這一瞬,程放鶴突然感到一股快意湧上,比之前係統宣布任務完成都高興,連他自己也說不清原因。“傾慕本侯?”他微微眯起眼,“光說不做可不行。”季允聽得懂侯爺的暗示,不由分說吻過來,一手撐著牆,另一手按住他肩膀堵在牆上,唇舌卻隻在外周兜轉,夾雜斷續的字句:“季允不想隻在床笫間侍奉……想為侯爺盡心。”程放鶴在牢裏悶了這些天,現在一點就著,胡亂“嗯”了一聲,用舌尖去勾對方的嘴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渣了反派戰神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道是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道是無並收藏渣了反派戰神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