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南往西,聲東擊西之計。”下座的徐樸穿著武將的勁裝,分析起局勢來。沙盤上,徐素用棋子畫出行軍軌跡,清晰標注出戰況演變,冷靜道:“前鋒軍已摸清我方兵力,聲東擊西隻能拖延一時。”季允沉著目光望向沙盤,眉頭微蹙。己方處於劣勢,攻城隻能靠分散戰力出其不意。但這招就開頭管用,消磨了對方不少人數,待己方實力逐漸被摸清後,對方能根據人數變動推算戰術,便沒用了。徐樸見自家姐姐麵色不佳,低聲安慰道:“阿姐不必擔心,雲副將是靈活之人,見勢不對不會強攻,不會有性命之危。”談及這話題,帳內凝重氣氛才稍有緩和。徐素瞪他一眼,“我是擔心戰局,誰擔心他?他馬革裹屍才算榮耀,宋國公家的公子還說在京城等我呢。”話雖這樣說,她卻問:“季將軍,雲副將隻帶八百人就去西門,是否太過冒險?”“今日攻秦城,本就是一場冒險。”季允拈起麵前的棋子,試探著往各個方向移動,“本官從軍以來從未敗過,若必有一敗,則在今日。”徐樸略顯慌亂,“待局勢危急,季將軍就盡快撤軍吧,先保住自己,畢竟臨川侯還在外麵……”他知道侯爺最喜歡的還是季將軍,比起秦城戰敗,他更怕侯爺因失去心愛之人而傷心。“舉國兵力皆在秦城,倘若本官撤軍,則大夏何以拒敵?”季允眸光一冷,“夏國若亡,你以為李光耀會善待侯爺麽?”徐樸一愣,好像是這麽個理,隨即閉了嘴。之後季允叫來徐素一起,在沙盤上推演了幾種行軍之法,時不時望向帳外,卻始終沒有新消息傳來。他已讓雲佐前往西門,前鋒軍毫無動靜,看來騙不過了。“敵方主力仍在東門,約六千人,我方三千五百人。”季允起身,取來鐵甲與佩劍,“不宜再耗下去,本官帶上所有親兵,殊死一搏吧。”徐家姐弟明白,說出口的隻是人數差異,還沒算軍備和攻守關係。但此時此刻,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選。他們隻能看著季將軍披掛整齊,高大的身形沉沉邁步,向帳外走去,充滿以一當十的勇毅,與決不回頭的堅定。走到門口處,季將軍忽然頓住腳步,“徐樸,你是文人,不必上戰場。若我死在秦城,替我去跟侯爺道個歉當時我騙了他,說我一定活著回來。”“日後……就麻煩你照顧他了。”……鎮國將軍出了營帳,立即跨上戰馬,一拽韁繩,馬匹長嘶召來親兵,他遂率領眾人向城門進發,亂蹄卷起陣陣沙塵。城下中軍將士越來越少,就算偶爾射中城牆上的人,對方卻源源不斷補充兵力,似乎怎麽也打不完。季允心下漸沉,眼前無端閃過侯爺吻住他時的模樣,突然緊張極了,眼中浮起一層悲涼,卻並未放緩行軍的速度。直到他聽到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轉頭看去,來的是一名焦急的傳令兵。“將軍山上傳來急報,東門內前鋒軍忽然撤去兩三千兵力,直奔西門!”季允即刻示意眾人停住,抬眸望向天空中的陰雲與偶爾的飛鳥,思索起來。西門他隻讓雲佐帶了八百人前去,且已是許久之前,前鋒軍的反應不會如此滯後。此時突然撤去兩三千人,莫非有詐?他一時算不出對方的謀劃,卻突然注意到天上一隻大紅大綠的鳥兒。這品種不算罕見,但出現在荒涼的戰場實在有些……待飛得近了,季允認出這鳥竟是喳喳!喳喳目標明確,直奔他而來,果斷停在他肩頭。季允第一反應是侯爺有難,可喳喳不緊不慢地在他肩頭挪了兩步,翅膀羽毛輕掃過他嘴唇,又在那薄薄的唇珠上啄了一口。……好的,侯爺沒事。季允很快明白過來,侯爺放出喳喳是為了讓他安心,而前鋒軍從東門撤去大批兵力,最有可能是西門有人增援,讓李光耀誤認為中軍在分兵。季允摸了摸喳喳的腦袋,將它放飛,隨後一夾馬腹,朝眾人道:“集中火力,攻東門”……東門內有前鋒軍三千人,門外有中軍三千五百人,以及……戰神季允與他的一眾親兵。亂軍之中,季將軍一馬當先衝在陣前,就像他在過往每場大戰中一樣。他出劍迅猛,獨當眾敵,難免時而被砍中肩背,新傷舊傷交疊,烙下鎮國將軍榮耀的功勳。自始至終,他的信念從未改變。眾人讓奮勇的季將軍激發了士氣,個個不要命似的往前衝。僵持一整天的戰局迅速被打破,不到小半個時辰,城內已後繼無人。城牆上的敵軍被清空,大將軍浴血登臨城樓,俯瞰整個秦城西門外果然有大批援軍,正麵臨城內馬上趕到的前鋒軍!於是季允再沒心思感受睥睨天下的豪情,立即翻入牆內,命手下打開東門,放進所有中軍將士。接著,他率軍向城內府衙趕去。在衙門裏擒住李光耀,就代表朝廷拿下秦城,而親手俘獲敵首也是莫大的功勞。府衙前,守衛在士氣高漲的中軍麵前不堪一擊,外圈很快被放倒。可領導這一切的季將軍卻並未進入府中,而是四下看一圈,目光停在後頭趕來的徐樸身上,眉頭一皺。“你為何在此?”話音含著慍怒。徐樸沒有回答。他當然不能直說,自己想親眼看著戰況,哪怕季將軍戰死也得如實告知侯爺。“徐將軍,”季允喚了個隻有他與徐樸二人能懂的稱呼,從剛放倒的守衛腰間抽出一把刀扔給徐樸,“裏頭還有些守衛,你進去抓了逆賊李光耀,本官另有要事。”“這……徐某一個文官……”搶這功勞是不是不太合適?可不待他表示反對,季將軍竟一抽馬鞭絕塵而去,影兒都沒有了。徐樸看看剩下的這群小兵,再看看五品官階的自己,恍然想起身為銳堅營主將的歲月,突然驅馬向府上闖去,揮刀高喊:“殺”……季允率了一小隊親兵,直奔西門而去。盡管此戰已勝,可看見城門內眾多前鋒軍時,季允卻緊張極了。城外援軍人數並沒這麽多,若侯爺也在其中,那該如何保證他的安全……方才還鎮定堅毅的大將軍,此時臉上閃過慌亂,又很快被壓住。他給了身側軍士一個眼神,那人便高聲道:“秦城已破,李光耀已束手就擒!速速受降,饒你們性命!”前鋒軍見季將軍從身後出現,又聽到這話,頓時大驚,紛紛偃旗息鼓,不少人放下兵器投降。有忠烈的想要拚死一搏,卻因為心中膽怯而自亂陣腳,輕易被製服。季允命手下射殺城牆上仍在對外放箭的人,打開城門,然後顧不得投降的眾人,他獨自策馬出城。城外援軍都穿著陌生的服製,季允卻從中發現幾張眼熟的麵孔。他看了一圈沒找到心心念念的人,最後把目光落在對方將領身上,認出此人竟是銳堅營的劉副將。他無暇多想銳堅營為何出現在此,隻問:“侯爺何在?”劉副將:“侯爺去東門找你了。”季允:……作者有話說:真雙向奔赴第75章 ◇在平疏堂眾人猛攻西門時, 程放鶴聽雲佐說季將軍於東門外紮營,便在雲佐護送下驅馬前往東門。誰料趕到時東門大開,中軍早已入城, 程放鶴正要進城找人, 又聽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轉身,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季允策馬狂奔而來, 他肩頭帶有刀傷,血跡斑駁了鎧甲,冷峻眼眸在對視時驀地一亮。“帶所有軍士入城, 好生安置城中諸事,本官稍後過來。”季允向雲佐吩咐。待眾人離開,他來到程放鶴身邊,跨坐到人身後, 扳著臨川侯的雙肩翻來覆去檢查,“侯爺可有受傷?”程放鶴望著自己傷處還在流血的人哭笑不得, “本侯好得很, 倒是你,快進城找大夫吧。”“不急。”季允雙臂環在他腰間, 將人整個抓入懷中,“……讓我抱侯爺一會兒。”程放鶴一怔。這才幾天不見, 怎麽突然這麽膩歪?天色陰沉, 煙塵滾滾,天地間唯餘相擁的二人。程放鶴自然想象不到,方才在季允心中,經曆了一場如何悲涼的生離死別。……中軍攻破秦城, 李光耀自刎於府衙, 數千前鋒軍被生擒。程放鶴原以為, 李光耀作為謀逆之人,對待治下百姓定然十分苛刻,治理秦城還要費一番功夫。誰知李光耀家中竟一貧如洗,多收的稅賦都用作軍餉,也根本沒有財力像馬翰臣那樣到處建莊園。李光耀甚至沒殺秦城原本的衙門班子,隻是逼他們在自己治下繼續做事。所以在兩天後的慶功夜宴上,程放鶴正在和銳堅營眾人一起喝酒,一名軍士忽然來到他麵前,正色道:“侯爺興許不記得屬下了,當初夏人攻越時,屬下曾問過您,為何您對季將軍有莫大恩惠,他卻還要背叛越國。如今,屬下明白了答案。”“哦?答案是什麽?”對方肅聲道:“因為季將軍心懷天下,一心救生民於水火,不徇私情!”程放鶴絲毫沒注意到身後靠近的身影,果斷拍了拍麵前人肩膀,肯定道:“正是如此。”季允不徇私情?一心為民?程放鶴憋笑。下一刻,他就被人攬住腰身,強硬地抓到一旁,對上大將軍深邃的眸光,“侯爺覺得季允當初離開侯府,是為了天下?”程放鶴:……要不要這麽嚇人?“不,你離開侯府的真正原因……”話說一半就被捂住嘴,程放鶴讓人箍著,去了中軍那邊的席麵。季允離開侯府的真正原因不是天下萬民,而是想幫侯爺救回丟失的白月光。暮色降臨秦城,府衙的宴會熱鬧非凡,桌上拚酒劃拳,眾人都有了幾分醉意。季允抓著程放鶴悄悄坐到人群後,看軍士們對著好脾氣的雲佐起哄,說什麽“雲副將凱旋而歸該成親了”之類的話,甚至有眼尖的直接指出“我看徐員外的姐姐與雲副將頗為般配”,然後雲佐紅著臉說別鬧。程放鶴看得津津有味,卻發現身側之人一直在看自己。他隨手挑起人下巴端詳,“季將軍凱旋而歸,是不是也該成親了?”“侯爺……”“你求求本侯,本侯就與你成親,如何?”“求?”季允突然握住對方手腕,將他雙手固定在背後一把攥過來,俯身貼耳輕吐熱氣,“本官看上的人,都是用搶的。”季允欲把到手的獵物抱回屋裏,又遭程放鶴推拒,“今日就算了,上次你下手太狠,還疼著。”大將軍不同他商量,一手將他攔腰抱起,一手撫上他臉頰,拇指掃過鴉睫,掠過眼尾與頰邊的豔紅,由唇角到唇珠,久久徘徊。低沉嘶啞的話音裏藏著未知的危險:“那今夜……就換一處。”……攻破秦城當日,隨軍的宦官就把此戰全部過程修書送往京城。不久後,京裏來了皇帝的回信,肯定了季允在這場戰役中的重要作用,其餘手下尤其是率先闖入府衙的徐員外亦受褒揚,留待回京後統一封賞。至於平疏堂,皇帝感其信任,打算將眾人盡數收編,以彌補前鋒軍謀逆造成的人數損失。又怕對方不信任朝廷,便令他們暫且留在秦城,隻派幾人隨中軍回京,商談日後的去向。皆大歡喜。入城後的日子裏,季允看著手下清掃戰場,安頓好城中百姓,讓原本的地方官繼續治理秦城,又命平疏堂負責當地治安,而後終於率中軍將士及俘虜的前鋒軍啟程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