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某間院落之中。


    一名姓唐的文人興衝衝走回屋中,迫不及待在桌上鋪開紙張,稍作沉吟,便開始書寫:


    「景平二年,時局動蕩,天下紛亂,京師妖異怪事屢現。


    「是歲之夏,有妖借天災肆虐人間,噬食官吏,視民如畜,百姓逃脫至京求援,然朝綱廢弛,無力應之。唯聚仙府林真人、樊天師、潘公與陶、萬、雷三道長,偕同真鑒宮三道長,共赴錦屏除妖,


    「翌日,錦屏縣歸來龍船,載眾庶返,自言為妖術所化,變作鴨形,幸得聚仙府及真鑒宮道長相救。


    「數日後,真人乘石馬而回,懸巨狼首於市,其大若鬥。」


    唐姓文人寫完之後,又刪刪改改。


    稍作遲疑,他才又下筆,添了一句:


    「百姓嚐問觀星宮是否除妖,林真人答,觀星宮德薄能鮮,未能襄助。」


    唐姓文人又一番刪改。


    而在今日京城之中,如他這般喜好神仙鬼怪故事的文人不知還有多少,都在屋中提筆,記下這件奇事。


    隻是不知幾人可以流傳下去。


    哪怕尋常百姓不會書寫,卻也將之深深記下,隻待說與後人聽。


    也不知能傳多少代。


    林覺回到院中,抬頭一看,一隻白鷺正站在海棠樹上。


    白鷺梳理羽毛,低頭看向石桌。


    而石桌上放著一封信。


    林覺拿起打開一看,是小師妹寄來的。


    內容也很簡單,不過是她在某天早上睡醒之後,發現兩匹石馬不見了,起初以為它們是去山中奔跑玩耍去了,可是連著幾天都沒回來,就猜測可能是師兄把它們叫去做什麽了,但是又不知道它們被師兄帶去了哪裏,於是當見到白鷺時,


    就寫信托它帶來,問師兄去了哪裏。


    林覺看見之後,也提筆寫了封回信。


    「辛苦道友。」


    林覺倒出一小杯的靈液,喂給白鷺:「還請道友再辛苦一次,將我的信帶回給我家師妹,好讓她不要擔憂。」


    白鷺喝了靈液,十分舒爽。


    當它嘴巴微張,眼睛半眯,又抖動著翅膀身體時,甚至隱隱看出一種開心的感覺。


    隨即銜過信紙,稍一展翅,便直上青雲。


    沒過不久,樊天師也回來了,而他帶給林覺的,還有一麵聚仙府的金牌。


    「林道友。」


    「這是—·


    林覺接過這麵金牌,仔細查看。


    「貧道知道,道友這次回來,定然會與觀星宮鬧僵。為防觀星宮再從中作梗,前幾日陛下到山上來尋我,向我問起錦屏縣妖怪一事,貧道告知他觀星宮無法除妖,唯有道友才可除妖。」樊天師說道,「於是第二天早晨,禮部的吳令史就將道友的金牌送來了。”


    「道友費心了。」


    「沒有費心的。林道友才是費心費力的那一方。」樊天師說道,「隻是不知林道友要找的古書,是否還在藏真閣中。」


    「無妨。」


    林覺倒是並不擔心這個。


    觀星宮那些道人養尊處優許久,都沒什麽本事,不見得知道他要找的是什麽。


    而且他本身就會木遁之法,本就可以進入藏真閣,之所以一直沒有進去,隻是想堂堂正正的進去罷了。


    原因則還是那個不想被神靈找到可以攻許之處。


    聚仙府的幾間藏經閣被圈進觀星宮,除開觀星宮的道人可能本身有些本領以外,更重要的目的,還是讓神靈幫忙看管。


    可能其中還真有看守的神靈。


    若是林覺所圖不大也就罷了,可他圖的乃是成真得道,求的乃是仙道長生,


    可是如今這年頭,天翁神係腐朽墮落,觀星宮也是如此,他幾乎必定會走到與他們不同的那條路上去。


    好在神靈畢竟是神靈,被道德禮法的約束還要更甚人間的人,天翁之上又還有天尊,不管因為什麽,神靈都不可能明擺著為所欲為。


    那樣會動搖神靈的根本。


    因此自己要做的,就是盡量不要在他們這裏落下明麵上的把柄。


    否則成真得道之前,難保不會被他們使絆子。


    如今自己堂堂正正得了金牌,那幾間藏經閣也並不屬於觀星宮,而屬於聚仙府,林覺又在此之前通過潘公找到了那本書,確定藏真閣中是有幾本仙賢對於《陰陽經》的注解書的。若是觀星宮的道人將書籍擅自將之拿去藏了起來,那不占理的可就是他們了。


    「不過為了免去麻煩,我現在就去。」


    林覺不願耽擱,對樊天師說完,拿了金牌立刻就往外走。


    樊天師沒有回答,隻是快步跟上他,


    大約兩刻鍾後剛剛才大搖大擺、騎著石馬掛著狼頭從觀星宮門口經過的林覺,竟又回到了這裏。


    觀星宮的道人生平少有遇到不如意,此時大多麵色鐵青,陰沉的看著他。


    反觀林覺,則是一臉笑意。


    甚至看見他們如此,心中還更開懷了。


    「諸位道友為何如此看著在下?」林覺笑著對他們說,「難道遇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情?」


    「道友來我觀星宮作甚?」


    「道友誤會了,在下不是來觀星宮,是去聚仙府的藏經閣。」林覺說著,拿出金牌,「道友不會攔著在下,不讓進吧?」


    那名道人沒有說話,隻沉默側身,為他讓開了一條路。


    「哈哈!多謝!」


    開心之下,恍惚之間,甚至就連一直未能徹底參透的「勸君開懷」都有了進展的跡象。


    林覺大步進了觀星宮。


    穿過幾個院子,走到緊挨聚仙府官署的那間院落,幾座樓閣出現在麵前。


    林覺沒有遲疑,出示金牌,直接去了藏真閣。


    「哎呀——..」


    木門推開,一股灰塵味。


    裏麵隱隱有神光一閃,不過一閃而逝。


    林覺也沒在意,立馬就尋找起來。


    此前他曾請潘公來找過,知道大概的位置,此時也是直奔那裏而去。


    目光逐一掃過,看得十分仔細。


    林覺從中看到一些感興趣的書籍,甚至可能有一些與法術神通相關,不過此時他的目的不是這個,便沒有多看。


    「找到了。」


    林覺連著拿起三本書。


    一本《陰陽本義》,這是小陰陽法的根據,一本《陰陽注疏》,也是另一種小陰陽法的根據,一本《陰陽大注》,便是大陰陽法的根據。


    林覺立馬將之拿起。


    林覺吹散一些灰塵。


    書籍的紙張看著很不一般,但他也說不出是什麽,隻將之翻開。


    開頭第一句:


    「天生五氣,地承陰陽,晝夜更替,四季輪回,皆陰陽之道———”


    這句林覺很熟悉。


    是陰陽經的內容。


    而在這之後,便是這位賢人針對這本《經》,以自己角度進行的詮釋。


    不過林覺發現一點—


    相對於萬新榮給自己的那本《五行注疏》,這本《陰陽大注》雖然也有講到對於陰陽之道的運用,卻要更隱晦許多,遠沒那麽直白。


    一個有天資和修道基礎的人,幾乎看了《五行注疏》,就能從中領悟五行靈法,可若看了這本《陰陽大注》,卻很難從中得到大陰陽法。


    甚至林覺看了一頁,發現這上麵的玄妙遠超《陰陽本義》,更有很多解釋完全與《陰陽本義》相悖,讓人覺得天馬行空,玄之又玄,隻給他一種「哪怕就算有古書,也難以憑著這本《陰陽大注》就感悟到大陰陽法的原理,從而將古書上這一頁激活」的感覺。


    「難怪——」


    難怪大陰陽法如此稀缺。


    世間道人哪怕來到這間藏真閣,興許大半不知大陰陽法,剩下小半中,又有大半不知大陰陽法來自這本《陰陽大注》,就算知道了,也很難隻憑這一本書就領悟出玄之又玄的大陰陽法。


    好在林覺知曉。


    好在他的天資也不一般。


    好在他還有古書。


    而他甚至還有另一個助益一林覺想了想,神情鄭重的取出布袋,將之拉開。


    就這一瞬,他便莫名感覺有一雙眼晴在盯著自己,轉頭一看,卻又什麽都看不見。


    「果然有神靈看守—」


    想來多半隻是個神力微薄的小神。


    林覺內心坦然,自不在意,因為他拿出袋子,也不是想將這本書帶走,而是將手伸進其中,摸索一陣,小心翼翼從中取出一個書卷。


    書卷無名,手寫字跡。


    因為用的是尋常的紙,幾年風霜下來,已經有些發舊了。


    林覺異常珍惜,極度小心的翻開。


    卻不僅僅是因為這本書中記載著一名老道自身犯過的錯、以及根據這份錯誤對於大陰陽法的見解與猜測,還因為這是他的師父留給他的。


    翻開之後,上麵全是細小字跡。


    林覺將兩本書放在一起閱讀。


    剛讀幾頁,回頭一看,這才發現,樊天師還站在他的身邊。


    「道友找到想要的了?」


    「找到了。多謝道友陪我前來,不過在下怕是要在這裏住段時間,就不和道友一起回去了。」林覺說道,「還請道友回去告訴羅公,讓他不要擔心,若是道友有空,還請給我送點吃的來。」


    「好。」


    樊天師答應下來,這才離去。


    林覺幹脆拿著這本《陰陽大注》與師父留下的書卷走到窗邊,繼續對比閱讀。


    這一看便是如癡如醉,不知時間。


    當天晚上,樊天師便給他送來了飯,甚至給他帶來了茶。


    此後幾天也都如此。


    有時也給他帶些消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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