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真閣中安靜不已,甚至隻有林覺的呼吸聲和翻書聲。


    林覺翻書仍然仔細。


    尤其是翻閱那本手寫書冊時。


    這是師父給他最後的指點。


    當年雲鶴道人在天都峰上,偶然聽仙人談話論經,知曉這世上竟然還有一門「大陰陽法」,一麵是自己對於修行大道、仙道長生的向往,一麵是浮丘峰曆代弟子都難以成仙的桔,加上年輕氣盛,哪裏忍受得住,回來後便苦思冥想。


    可是陰陽靈法就如陰陽法術一樣,本身就很玄妙,更別說與小陰陽法多有相反相悖之處的大陰陽法了。


    就算古往今來那麽多仙賢,也隻有一位絕頂天才將之悟出啊。


    師父的修行路因此走岔。


    大概他離世之時,心中的最大遺憾便是沒能見到真正的大陰陽法吧?


    因此臨走之前,他將自己畢生感悟以及犯過的錯都寫了下來,交給自己那位同樣有意於此的小弟子,而他當時的想法,大概除了知道這位小弟子和自己當年一樣,不會輕易放棄掉對於大陰陽法、對於成真得道的追求,想由此為他避開一些自己曾走過的彎路以外,多多少少也有一些想讓這位天賦極為出眾的小弟子替自己實現理想、幫自己看一看大陰陽法的念頭吧?


    可惜他是看不到了。


    而此時林覺對比著這本《陰陽大注》,細細翻閱師父留下來的書冊時才發現,他對陰陽大道的另一種平衡之道見解之深,令人驚歎不已。


    很多地方他都已經說對了,完全可以和這本《陰陽大注》上的內容對應起來恐怕師父自從失敗且走岔之後,依然沒有放棄對於這另一種平衡之道的思索尋求,依然苦思冥想,日日夜夜,窮盡一生。


    而到晚年之後,他再寫這本書冊時,結合了一生的感悟與曾經犯過的錯誤,


    他與這本《陰陽大注》上的見解差異已經非常非常小了。


    若非陰陽靈法過於玄妙,師父失敗過一次之後,體內陰陽之道便已失衡,失去了唯一一次的試驗機會,結局如何還真難說。


    當初師父差的,可能是一些機會,也可能是一點運氣。


    「師父也是個天才啊——」


    林覺深深感慨,隻道造化弄人。


    與此同時,閣樓傳來腳步聲。


    林覺不用看都知道,乃是樊天師。


    這間藏真閣的書籍不能帶出去,別的人也不能進來,仆從與護道人都不行,


    貓狗狐狸也不行,隻有樊天師和潘公能來。


    林覺在心中稍稍回想品味一下,便轉過頭,看向樊天師。


    「這是今日的飯菜。」樊天師放下一個食盒,對他說道,「道友家中的狐狸對道友想念得緊,常問道友何時會回去。」


    「恐怕還要一段時間。」林覺說道,「可以給它說,要是它閑到沒事,就去紅葉觀找小花玩。」


    「還有一件事。」


    「什麽事?」


    「因為前段時間道友和聚仙府其他幾位道友,以及真鑒宮的三位道友在錦屏縣牽製了豹王魔下的兩大妖王,一死一傷,還殺掉二百妖兵,原先在西北方向與豹王對峙鬥法的聚仙府道友們得了一場大勝。」樊天師對他說道,「那位豹王已經縮回了自己的老巢。」


    「啊——.—.」


    林覺不由笑了一聲。


    原先那位豹王的目的是牽製真鑒宮與天火神將的力量,卻沒想到,最後被牽製從而導致戰敗的是他們。


    不過這樣也好自己才得《陰陽大注》,正需藉此悟出大陰陽法,那豹王退回老巢,正給了他安心研習的時機。若是那豹王在這時候作亂,鬧出動蕩來,反倒讓自己陷入「去也不好,不去也不好」的為難中。


    「原先在西北的聚仙府道友中,一半以上都回了京城,其中就包括那位南天師。」樊天師對他說道。


    「南天師?」


    「正是。那些聚仙府的奇人高人們聽說乃是道友親去錦屏縣,誅殺了狼將軍,又將那寶燈將軍打成重傷,這才讓他們免去一場大敗,反倒將這場大敗轉為了大勝,都很驚訝,也都感激敬佩道友,都說要來拜訪道友。」樊天師說道,「其中那位南天師更是親自登門,前來拜訪,不過因為道友不在院中,所以跑了個空。」


    樊天師說著頓了一下:


    「本來南天師也是可以來藏真閣的,不過聽說道友在專心參悟道法,便沒有來打擾,而是說送道友一個禮物。」


    「禮物?」


    林覺倒有些新奇。


    「貧道也不知是什麽。」樊天師搖頭,「說過幾天我們就會知曉。」


    「多謝道友。」


    「何必客氣?」


    樊天師向他行禮,拎起昨天的食盒,這才與他告辭離去。


    林覺則是打開食盒。


    裏麵放了幾個蒸餅,一小碗清粥,有一小盤小蔥拌的豆腐,一碟泡菜,還有一壺茶水,十分清淡,但是既適合如今逐漸炎熱的盛夏時節,也適合這間閣樓與安靜的看書悟道時光。


    林覺吃完之後,繼續閱讀參悟。


    所謂陰陽之道,既與自然平和的天地山水之道不同,也與相生相克的五行大道不同,陰陽本就是天地兩麵、事物兩端,本就完全相悖,卻又互相銜接,在外則共存於天地之間,修行則共處於道人體內。


    其中最要緊的,便是「平衡」二字。


    但凡修道之人,一身道行法力都有「根本」和「須末」之說,尋常使用法力都是「須末」,法力耗盡也是「須末」,「根本」不可動搖,而根本如何須末便也如何,因此哪怕道人法力耗盡,隻要根本仍在,恢複之後的法力,便仍是原先的水平。


    而這根本,就是道行。


    陰陽平衡之道,講的是道人體內修出的陰陽根本,須得陰陽平衡,倒不是平常施法用術之時也必須得照顧法力的陰陽平衡。


    根本又是須末日積月累而來。


    小陰陽法以人為本,每次修行擢取靈韻,需取陰陽之氣各一半,不管此時陰陽靈韻差多大,也必須一樣取一半。


    所以當一天之間,陽氣最弱而陰氣最盛之時,或者陰氣最弱而陽氣最盛之時,修行便極慢極慢。


    而在這本《陰陽大注》中,則對《陰陽經》上的一些內容做出了另一種注解,這位仙賢認為應將人體看作天地,既然天地日月輪轉,陰陽之氣有時弱又有時盛,卻不影響整體平衡,因此人也可以這樣,不求每時每刻的平衡,而求更大的平衡。


    想來在他剛提出這份說法之時,也引起了當時別的道人或是仙人的質疑乃至反駁,認為這不可能,而這也與當時主流的陰陽注解不一樣。


    因此為了說明此法確實可行,自己的注解並非誤人之言,這條道是走得通的,這位仙賢又在下方做出注解,以一種極為巧妙的方式,繞過了原先陰陽靈法修行的限製,從取「小平衡」,到取「大平衡」。


    大陰陽法便由此而來。


    由此開始,陰陽法有了大小之分。


    「天才—」


    林覺不由得感慨驚歎。


    三天之後,外麵隱有喧嘩聲。


    喧嘩聲還不小,不過此時的林覺早已入了迷,漸到忘我之境,兩耳不聞窗外事,便也沒有在意。


    閣樓神靈常有顯現,看他一眼又消失無蹤。


    樊天師又來了。


    這次帶來了南天師給他的禮物。


    隻見樊天師表情奇怪,對他說道:「林道友昨日可有聽見什麽動靜?


    「什麽動靜?」


    「昨日那位南天師帶了聚仙府一些奇人高人,還鼓動了錦屏縣留在京城的百姓,將觀星宮幾間主要的神殿都給砸了。唯一幸免的也就隻有聚仙府藏經閣所在的這一間院子。」樊天師對他說道。


    「把觀星宮砸了?」


    林覺眉毛一挑,哪怕近日靜心悟道,一顆心平靜得很,聽見這消息,也不禁有些吃驚。


    「是啊。」樊天師點頭,曦噓得很,似乎眼前都還倒映著那般畫麵,「道友若是出了這間藏真閣,再走出這間院子,就能看見了。”


    「還說是送我的禮物?」


    「正是。」


    林覺不由笑了笑,同時心中陷入思索。


    看來這位南天師沒有自己原先想的那麽簡單,起碼他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東西的。


    「此人竟敢砸觀星宮?」


    「此人是個癡人!」


    「怎麽說?」


    「此人性情剛正,不行惡事,一向什麽都不怕,既不怕妖怪,也不怕神靈,


    死也不怕,因此大家便都怕他。」樊天師說道。


    因林覺若有所思,繼續問道:「那觀星宮怎麽說?」


    「這位南天師雖是癡人,但卻不傻,本身他在京城就頗有威望,如今他又從西北回來,在京城和聚仙府的聲望都往上又漲了一大截,加上還叫上了錦屏縣的難民,以觀星宮幹吃人間香火供奉,卻不為人除妖為由,砸壞道觀,觀星宮除了竭力阻攔,也沒什麽辦法。」


    樊天師說著,也很曦噓。


    這是他做不了的事。


    既因為性格原因,也因他這顆心遠不如那位南天師那般純粹坦然,自然便多顧慮。


    「妙啊!」


    林覺笑意漸濃,自己怎麽沒想到叫難民去砸觀星宮的宮殿神像?


    不管怎麽說,這個禮物甚得他意。


    樊天師又走了。


    林覺短暫放鬆放空之後,便又拋棄雜念,繼續思索悟道。


    不知不覺,從仲夏到季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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