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靈寶是海城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走街串巷都十分熟悉,路過岔路口時,毫不猶豫地望濱江路走。


    “這邊路燈壞了,還沒修。”許白微坐在三蹦子後麵,曲著長腿避讓他的香,道觀敬神用的,不能沾了汙穢。


    夏靈寶:“沒事,這邊近,看得見,我這開著車燈呢!”


    兩人一車就往濱江路去了。


    剛進濱江路不遠,許白微就察覺到空氣中彌留下的還沒消散完的淡淡陰氣,下意識留意了下周圍的環境。一條穿城而過的長江支流,水屬陰,夜晚江邊本就陰氣重,偏偏江邊的行道樹,栽種的是一排槐樹。木鬼,陰也,這是陰上加陰。


    她察覺到的陰氣,自然不是近水的緣故,而是明顯陰物留下的。


    果然,再往前麵跑了會兒,到了路口提醒路燈壞了的地段,就看見霍陽在前邊兒蹲在地上,雙手抱頭,嚇得瑟瑟發抖,身上的手機播放著一段錄音,他嘴裏跟著大聲嚷嚷。


    夏靈寶把車停下來,兩人走到霍陽背後,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


    “臥槽!臥槽!”霍陽嚇得從地上蹦起來,卻緊閉著眼,嚇得吱哇亂叫,然後又更大聲地念:“仁高護我!丁醜保我!仁和度我……”


    “霍陽,你睜開眼看看呢。”許白微無奈。


    霍陽念咒的聲減小,偷摸睜開了一隻眼睛,似乎還不敢相信,看見眼前的許白微、夏靈寶之後,他激動得眼角飆淚,咒也不念了,“媽的!嚇死老子了啊!終於正常了!”


    身高一米八的大男生,竟開始嗚嗚起來。


    沒了霍陽那嚷嚷的大嗓門兒,許白微夏靈寶兩人才聽清霍陽手機裏播放的錄音,沉穩的女聲不疾不徐地念著六丁護身咒。


    短短幾十秒的錄音,霍陽先前調到最大音量,不知道循環了多少遍。這會兒稍稍冷靜下來,他也突然反應過來,有些呆呆地看向許白微:“...我怎麽聽你的聲音有點耳熟?”


    許白微:“……”


    這茫茫人海的,怎麽能不說一個巧字。


    還是夏靈寶耳朵尖,腦子也靈光點,很快就聽出來了:“誒,不對啊,你不是說你們不認識?那他手機裏怎麽有你念的咒?”這話是對許白微說的。


    他馬上轉為驚喜,朝她道:“所以你真的會些本事,你不僅僅是了解道士日常,我們其實是同行對不對?”


    許白微就跟他說了自己偶然刷到霍陽那個求助帖子的事,證明他倆此前確實不認識,“至於同行,勉強算是吧。”她笑了笑。


    她現在許家女兒這個身份,沒有正式拜師,雖然行法,卻不算正經道門人士,非要說起來,民間法師這個稱呼可能定位更準確。


    不過這也足夠夏靈寶高興了,要知道在同齡人裏找一個能探討法術的朋友,那可太難了!


    他們倆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霍陽要是再聽不懂,那腦子都不可能考上海大。他站在一邊,兩眼放光,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這兩個新朋友(尤其是許白微),他心裏那叫個激動啊,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的主意沒錯!


    許白微看他這樣,玩笑一聲:“膽子不小,知道自己容易招陰,還敢走夜路專往這種陰氣深重的地方走。夜晚江邊水汽重,槐樹招陰,有些遊魂野鬼夜裏專門寄身到槐木上,你這不是肉包子打狗?”


    聽見她的解釋,霍陽臉都白了,僵硬地扭頭去看江邊那一排槐樹,龐大繁盛的樹冠白天裏遮風擋太陽,但此時在霍陽腦海的想象裏,就是一窩一窩的鬼。


    一個寒顫過去,霍陽整個人猛烈地甩了甩腦袋,仿佛那些髒東西就跟他無關了。


    他自來熟地跳上夏靈寶的三蹦子,跟被狗追似的朝兩人招手:“趕緊走!趕緊走!”


    “哎小心你的腳!別碰到我的香了!”夏靈寶被他那大幅度的動作嚇了一跳,驚道。


    許白微回到車上,這下得兩個人一起擠在後麵,稍顯逼仄,夏靈寶騎上車子,發動起來,很快就離開了濱江路。


    走出了濱江路的地界,霍陽重重呼了口氣,回到燈火通明四處喧囂的現代城市氛圍裏,一直提著的小心髒終於落地了,開始嘰嘰歪歪:“海城的城市建設一點也不科學,種什麽樹不好,非要種槐樹?也不知道找懂行的人來看看!”


    夏靈寶笑噴了:“科學?你還跟政府論科學?”


    “合理!合理的意思,好吧?”霍陽鬧道。


    他有點委屈道:“我這種弱勢群體的利益就不是利益了嗎?也不是我非要往這種地方鑽,但是我又不懂這些門門道道的。從前看過那些大師說的,讓我別去鬼屋,別走白事,我都絕對不去,但是總不可能完全不走夜路吧?”


    夏靈寶應和:“是是是,你說得對。”


    “你的招陰體質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從小如此,我看你家也不缺錢的樣子,從前沒有找過門路讓道士或法師治理嗎?”許白微突然開口。


    她那天在網上看到他的求助帖子就覺得有點奇怪,霍陽對那些東西,了解得雖然不多,但還是知道一些皮毛。


    霍陽:“找過了啊,怎麽沒找。遇到過的江湖騙子一雙手都數不過來了,從小到大,我爸媽給我請過的護身符沒有一麻袋也有一籮筐了,但我感覺吧,那麽多人裏隻有靈寶觀的丁雲齊丁道長還有點真本事。哦對,就是夏靈寶的‘靈寶’,你這名字還有點意思。”他砸了咂嘴,最後這句是對夏靈寶說的。


    “...呃...”夏靈寶大囧,憋了一下,稍稍側頭對許白微說,“我所在的就是靈寶觀。”


    先前在教室裏聊天的時候,他怕尷尬,隻說了按照地圖的位置,但做朋友,他們遲早是要知道的。


    果然,霍陽大笑:“哈哈哈哈你這名字,真逗,一聽那道觀就是你家的!”這會兒他也知道夏靈寶是道士了。


    夏靈寶:“丁雲齊就是我師父,他肯定是有真本事的,不然也撐不起那麽大的道觀。”說話間,他語氣頗為自豪。


    他也的確有自豪的資本,靈寶觀是海城聲名最響亮的大道觀,丁雲齊是靈寶觀的觀主,在信眾裏也頗負盛名,自然是有兩把刷子的。


    霍陽聞言一驚,望著他呆道:“我、我這是轉運了啊?”要不是夏靈寶正在騎車,他恨不得馬上捧著他的手邀請拜把子。


    許白微:“那你怎麽不繼續找那位丁道長了,反倒不靠譜地到往上發求助帖子?”


    霍陽歎了口氣,“我也不想啊,這不是丁道長已經很久不接信眾了,我想找人家也沒辦法啊。”


    靈寶觀裏道士眾多,道觀日常運營不成問題,香火也仍然旺,但霍陽好幾次上門,都找不到這位丁道長,總是被告知丁道長出遊去了。


    夏靈寶表情顯得有些別扭,回頭看了兩人一下,張嘴想說,又猶豫閉上,最後隻說:“我師父今年是有別的重要的事,通常都不在觀裏,偶爾回來一次也待得不久,就沒空幫人處理問題。”


    許白微看他那樣子,猜到可能有些不方便說的內情,便不追問,不說他們才認識第一天,各家都有一點自己的隱秘,這很正常。


    路過路口的時候,夏靈寶就停車把霍陽放下來了,“好了,這裏車也多人也多,人氣旺,你在這兒就算多等會兒都沒事。”


    “啊……不是吧靈寶同學,你有車不能將就送我回家啊?”霍陽大失所望,尊臀坐在車上一動不肯動。不行,他在這車上有安全感,剛才在濱江路,這兩人突然出現在他視野裏的時候,好不誇張地說就跟天神下凡似的。


    “跟你倆擠一個車上,我就像隨身帶了倆保鏢……”他低聲嘀咕。


    夏靈寶回道:“你家那麽遠,還不順路,我這破三輪兒要把你送到我得騎到什麽時候?你要是也住碧雲莊周圍,那我倒是可以把你捎過去。”


    “碧雲莊?”霍陽訝異,“你們誰住碧雲莊?”


    “許白微啊。”


    “嗷——”霍陽做恍然狀,冷笑一聲,“原來是要送咱微姐回家,靈寶同學,你這個有色心沒良心的。”


    “霍陽!”夏靈寶咬牙切齒,強調道:“我是道士!”


    霍陽哼哼唧唧的,但還是磨磨蹭蹭從三蹦子上下去了,許白微瞧他這慫樣,笑道:“別怕,我給你的錄音有用,我們剛才來的時候,陰物已經走了。你做得很好,就是心態不好,過於恐慌害怕都沒發現。人有三魂,情緒鎮定冷靜下來的時候,胎光、爽靈、幽精三魂就可以被攝住,三魂穩定,魄就不會分散,人也不會輕易喪生。”


    “……”霍陽簡直裂開,神他媽“人也不會輕易喪生”,那不就是玩兒概率的事?其實還是有可能會死?而且講道理,哪個正常人碰見這種事還可以鎮定從容、閑庭散步啊?


    他幽幽望了眼前這兩人一眼,行吧,誰叫人家不尋常。


    許白微在身上摸了摸,然後掐指算了算,“不好意思,本來還說給你張符安心,不過今天出門得急,往了帶。不過你今晚是安全的。”


    夏靈寶發動了車子,許白微舉起手機朝霍陽晃了晃,“放寬心,有事歡迎找我。”


    霍陽:“……得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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