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之後,何樓還想逃跑,對著崔晏大呼冤枉,雖然崔晏沒聽亦沒管,按律法將人關了起來。但卻也覺得這事順利得太過蹊蹺。他們打算找出水匪幕後之人,就正好就在臨行前幾日找到了壓死何樓的關鍵證據,仿佛是什麽人精心準備好的計劃似的。崔晏直覺哪裏不對,可歸京的日子臨近,他忙著調查收押與何樓貪案相關的官員,無暇分神去思考其他。夜裏回了康安府,顧問然立刻送上一封信來。“又是裁雲閣的信?”崔晏眉宇微蹙。顧問然幹咳了聲,目光瞥向溫連的廂房,“對,裁雲閣的文淮之給江大人的信,被我攔下了。”聞言,崔晏眉心更痛,心口湧上一陣煩躁,抬手便要拆開信。身旁顧問然見狀,趕忙開口道,“哎哎,殿下,這不好吧?”崔晏抬眼看他,麵不改色淡淡說道:“看完孤會給他原封不動塞回去的,哪裏不好?”總之他也當著溫連的麵,正大光明看過很多次了。顧問然:“呃,微臣是說,萬一讓江大人知道咱們偷看他的信,到時可怎麽辦?”聞言,崔晏抿了抿唇,還是毫不猶豫地拆開信箋,低聲笑道,“無妨,那就挨一頓罵。”顧問然:……怎麽感覺他挨罵還挺開心。江大人,我可是攔過的,是他自己非要偷看,到時候別罵我。信箋展開,文淮之的信字如其人,字跡靈動飄逸,瀟灑漂亮。崔晏心底冷笑,煩躁更甚。【江大人前鑒,那日匆匆幾句,言多語淡,多覺煩憂,在此致歉。聽聞通州各地疫病頻發,草民有一藥方,乃是數月心血苦心研究,特此奉上,可助大人一臂之力。望改日你我可在京城相見再敘前話,敬頌鈞安,恕不多寫。】落款處,寫著文淮二字。在信封後,果然有幾張密密麻麻的藥方。這封信並未提及崔晏半個字,他擰眉沉思,將藥方仔細看過,沒什麽異樣。文淮之打算去京城?如果真要去,為何不與他們同路。文淮之治愈溫連的病,乃是貴客。有皇家侍衛從中保護,他歸京之路會順暢安穩許多。他到底要去京城做什麽?崔晏腦海裏忽然浮出一個詭異的猜測。崔晏知道自己不是男主,而是溫連誤將他當成了男主。那麽為何……老天會讓溫連在江施琅的身體裏複活?江施琅這具身體的任務是,幫助男主成為救世主。不論從哪個角度看,江施琅都絕非會自願成為太子的幕僚,而是會輔佐那所謂的男主。二皇子崔穎不足為懼,性格粗放,眼底隻有皇權,決然不可能成為救世主。三皇子崔清雖聰明一些,但終究是個冷心冷血之人,比他差不了多少。六皇子年方十六,更不可能。倘若文淮之才是江施琅要輔佐的、真正的男主呢?刹那間,所有前因後果都緊密聯係在一起,崔晏怔怔地望著手心裏的信。就算他厭惡此人,崔晏亦不得不承認,文淮之的確有著難能可貴的清正良善之心,處處為民著想。他常年吃藥,文淮之寫下的藥方,崔晏大部分都識得,都是些不貴易尋的普通藥材,像疫病這樣難治的病,文淮之定是窮思竭慮才找到可以替換名貴藥材的普通藥材。這是一份真正天下萬民皆可得救的藥方。比起他這不得已才選擇運送賑災糧的太子,文淮之才更像一位救世主。……而他,不是。崔晏眼睫微顫,一刹那,他仿佛從這封信裏,窺見了真正的天命之子的命運。先是四處行醫治病,拯救百姓性命,後來到京城入朝為官,拯救萬千蒼生。而他這自私無情的太子,隻不過是一個竊取文淮之命運的蠅營狗苟之輩。也對,溫連那樣溫善明理之人,站在文淮之身邊才更合適。任誰看來應當都會這麽覺得。崔晏不可抑製地想到這些自我傷害的話,心尖卻無半分痛快之意。腦海裏倏忽浮現出那日在裁雲閣,溫連和文淮之相視一笑的模樣,二人你來我往,相談甚歡。那是平等自如的交談,如同兩位久別重逢的故友,沒有什麽父子倫理,亦沒有什麽君臣之綱。和他不一樣。那一刻,崔晏突然覺得,自己在眼睜睜看著什麽東西失去。溫連離他愈來愈遠,他好像,就要抓不住溫連了。從一開始便是錯的,一切都是錯的,溫連原本便不是因為他而來的。如果溫連最後知道文淮之的身份,會怎麽做?如果溫連真的要離開他,他又該怎麽做?思緒繁雜,額角更加疼痛,他闔上眼,迅速將信紙原封不動地放回,心底躁鬱難平,耳邊傳來顧問然試探地詢問,“殿下,這信……”“燒了。”崔晏緩緩睜開眼,漠然開口。顧問然愣了愣,沒想到他會這麽說,“啊?”崔晏陡然冷沉下聲音,重複一遍,“我說,燒了!”第61章 我討厭他【一更】押送何樓回京的日子馬上要到了, 溫連的身體也終於痊愈,不僅不頭疼發熱,一頓甚至可以猛吃三碗飯, 簡直像是打算把之前挨得餓全吃回來似的。離開通州的清晨,溫連立在馬車邊,看到馬車後侍衛押著一輛囚車。“這就是那通州知府何樓?”他壓低聲音問。在他身旁,崔晏抬眼看去, 收回目光,淡淡道,“不是。”何樓是重犯, 淩晨時候便已經從大牢裏押送去船上。現在這些, 都是和何樓一起貪汙受賄, 克扣賑災糧的其他涉案官員。個個滿麵愁容, 平日有多風光,此刻就有多落魄。溫連聽他解釋,對這些人不由得生了些厭惡, “就是他們一直貪汙腐敗啊, 真該罰他們坐幾十年大牢”要不是這群人,通州事態哪會嚴重到這種地步。聞言,崔晏輕描淡寫地說, “幾十年大牢可遠遠不夠, 這些人進京定罪之後便是斬首的罪名,九族皆誅, 一個都跑不了。”聽到這, 溫連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古代的刑罰果然嚴重,不過這些官員明知刑罰嚴重還敢貪汙國庫災糧, 害百姓流離失所死傷慘重,顯然是根本沒把國法放在眼中,罰個斬首不過分。隻是可憐他們的妻兒老小了。溫連緩緩收回目光,從那些囚車旁經過,忽然間,有人似乎認出了他,喊道:“江大人!江大人下官冤枉啊!”他頓住腳步,回首去看,那竟是位白發蒼蒼的老人跪在他麵前。老人披頭散發,涕泗橫流,緊緊抓著囚車的鐵欄杆,喊道:“下官曾經任職過戶部侍郎,丞相大人是知道我的為人的,下官怎麽可能會貪汙啊!”溫連忍不住多看他幾眼,崔晏見他立在原地頓住腳步,知曉他心頭軟,低聲道,“怎麽了?”溫連搖了搖頭,歎息了聲,道,“看他年紀已有七十,能活到這般長壽,臨了臨了卻落得個全家斬首,實在唏噓。”話音落下,崔晏看向那老人,聲音淡淡,“何談唏噓,此人從他家中池塘裏搜出黃金打的鯉魚九萬隻,他這一生,足夠比他人享受得多了。”聽清楚那個數目,溫連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奪少?”“黃金鯉魚九萬隻,全部雕得和真魚似的,栩栩如生。”溫連瞬間一點同情也沒了,咬牙道,“真是個老畜生,慣會裝模作樣。”“官場如此,為官清廉者少有,平常心看待便是。”崔晏倒是沒什麽感覺,隻頗為無謂地道,“水至清則無魚,官員貪汙並非十惡不赦的罪名,有時皇帝下發的軍餉,幽州也會貪一些。”聞言,溫連訝然地看向他。崔晏笑了笑,道:“每次貪多一些,他下次發得也會多一些,這些省出的軍餉,可以額外拿來建設幽州。總歸要看為官者如何貪,什麽目的貪,不可一概而論。”更何況,臣子不貪,皇帝也會起疑。什麽都不想要的臣子,要拿什麽來操控呢?溫連恍然大悟,“受教了,紅老師。”崔晏:……此時,康安王也收拾妥當,出門送別崔晏他們,見他們還立在囚車前,康安王緩緩走到溫連身邊,問道:“出了何事?”溫連趕忙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答道:“見過王爺,並無什麽要緊事,隻是剛剛這犯人一直在囚車裏喊冤,因此便多停留了會。”“喊冤?”康安王目光掃視過囚車,裏麵大大小小的官員,他多少還是認識些的,笑了笑,道,“大人切勿相信,他們沒什麽可冤的,這些人跟著何樓數年間撈過不少油水,該是還債的時候了。要怪也隻怪他們事錯主,忠非人。”話音落下,溫連倏地一愣,康安王的話似乎有些許耳熟,可自己卻有點想不起來是從誰那裏聽到過。馬車停在不遠處,有侍衛前來稟報:“啟稟殿下,馬車已備好,犯人清點完畢。”崔晏略一頷首,“知道了。”他轉眸看向溫連,見他微微出神,輕咳了聲,“江大人,該走了。”思緒被打斷,溫連有些怔恍地應了聲,跟在崔晏身後上了馬車。兩人落座下來,寬敞的馬車裏,四目相對,溫連又開始尷尬起來。上次坐在同一輛馬車的時候,他還想盡辦法要躲開崔晏呢,這會該做的都做了,不該做的也做過了。麵對崔晏,溫連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他隻得在心底安慰自己,任務馬上就完成可以離開了,能讓崔晏多滿足一個心願是好事。“回京之後,接受完封賞,你打算做什麽?”崔晏忽然出聲問他。從今以後溫連便不再隻是掛著虛職的太子太傅了,有了實權,他能做的會更多。但溫連並未想過這個問題,朝中大臣個個比他要老謀深算,他爹左丞掌戶部禮部和吏部,就算真有什麽讓他搞不定的,想必他爹也能幫他搞定。最重要的是,他馬上就該離開這裏,以後的局勢如何發展,與他也不會有太大幹係。良久,溫連輕聲答:“沒什麽想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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